她尝试向四处呼救,却发现所有丫鬟都避开视线。
她们都知情。
云卷拿出帕子擦拭夏菀柳滴落地面的鲜血,云舒拿出了白绫,动作利落挂上房梁。
老婆子依旧笑眯眯,慢悠悠品上半口茶,“娘子不用担心,外人只会认为你不堪流言自尽而亡,白府会用大少奶奶的规格送你体面下葬。”
在这府中能做到这样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老夫人!
总从祖母去世后,夏菀柳最敬重的就是老夫人,她不理解老夫人为何如此对她。
“为……为什么?”她从嗓子里挤出这几句话,死她也想死得明白。
“老夫人一路追查,在城东的破庙发现了一具男尸……”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夏菀柳就知道事情败露。
那一夜山匪抓住了她,她万念俱灰,却发现山匪之中有旧识,那人曾是夏府的马奴,只因一双绿眼睛受到下人排挤,十六岁逃出夏府不知所踪。
为了活下去,为了回来,她勾引蒙骗他,终于在三日前到达洛阳。
“阿辙,待我拿到祖母的遗物,一定与你远走他乡,你不做山贼我不做大少奶奶,我们寻一处僻静的地方做普普通通的一对夫妻。”夏菀柳的声音又娇又软,勾画虚假未来。
阿辙身高8尺以上,在夏菀柳身边简直如一座高山,如今高山自愿俯身弯腰,冷凝的绿色眼眸现下化作春水,像一只忠心大型犬。
夏菀柳吻上他的唇,藏在身后的手却在发抖。
今日月圆,城外破庙,屋外寒风凛然,屋内却火热。
情浓之时,夏菀柳身体在颤抖,眼神却冰冷,她感受到对方的投入,抽出发间的蝴蝶发钗,猛然刺向对方脖颈。
临死前,那双湖绿色的眼睛盛满了不可置信和心碎。
夏菀柳轻轻抚过他的眼,在心中默念对不起。
永远也见不到这双湖绿色的眼睛了。
她换上提前准备好的破旧衣裳,手中还握着那只蝴蝶发钗,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名贵之物。
蝶翼边缘还留着毛糙的砂眼,翅脉纹路刻得深浅不一,只值20文的破烂货色,他却花了整整一银买下。
涂在金钗上的毒,还是他亲手交给她防身用的。
她将粗糙蝴蝶发钗丢在尸体边上,闭上眼睛:“这种破旧钗子没什么好留念的,我要的是荣华富贵。”
从回忆中抽身,夏菀柳感觉自己眼前已经发黑,她不甘心!不甘心!
“不……甘……心……”
她竟念出了声。
云卷已经备好衣服准备给夏菀柳换上,听着她临死前的念叨,云卷轻微叹上一句:“谁叫我们是女子,世道对女子总是苛刻一些。”
女子,只因为她是女子就该因清白不洁而死!
女子,就因为她是女子所以只能依附阿辙回到洛阳!
女子无所不用其极就是阴险!男子就是枭雄!?
下辈子,她不想当一名女子。
夏菀柳以为自己死了,身体失去了知觉,灵魂飘离身体。
耳边是酒杯交错声,丝竹声,流水声……
脑袋昏昏沉沉,眼皮子很重睁不开,忽然一激灵,冰凉的水泼洒在脸上,她醒了。
“砚知表弟,真是不好意思,这水溅上来了。”面前的男子一脸诚恳。
是外男,夏菀柳第一时间摸上了自己的脸,却发现自己没有带帷帽。
左右扫视,在场的全是男子,我一女眷怎会在此?
夏菀柳脑海中闪过万千疑惑,随之而来的恐惧,自己和陌生外男共坐,名誉受损怎么办。
她镇定心神观察四周,各色男子三五成群沿着庭院内的小溪端坐,小巧精致的酒杯漂浮在小溪中。
这是流觞曲水,酒杯在谁的面前停下或打转,谁就要即兴赋诗一首,若作不出,则要罚酒三杯。
夏菀柳在出嫁前也曾和女伴间玩过此类游戏,因此获得过才女的雅名。
思索间,一个酒杯正正好停在她眼前。
“大家不要为难砚知表弟了,他向来对诗句不感兴趣,要不然我代替他作诗一首。”身边的男子再次开口。
砚知这个名字听着有点耳熟,萧砚知?叛国之人萧严知?长公主之子。
他为什么要叫自己砚知。
身旁男子身上穿的月白长衫是浙绫,浙绫天下闻名,是富贵人家较常使用的布料,但他身上款式有些老套,衣袖衣领处都有磨损,这件衣服至少穿了四五年了。
夏菀柳还能闻见他衣服上传来的艾草味,名贵的衣服却用如此低廉的香料,对方家境一般却爱打肿脸充胖子。
得出结论,她抬头仔细端详对方的脸,发现有些熟悉,只是和记忆中相比对方似乎年轻了一些。
繁多思绪不过眨眼瞬间,说话的男子话音落下,众多嬉笑声起。
“谁人不知萧砚知是个草包。”
“许家书香门第却有如此外孙。”
“怎么可能依你,罚酒罚酒。”
……
说话声四处,却不知从何而来,罚酒的呼声最为响亮。
“哎呀,砚知表弟,我这也帮不了你,看来你只能自罚三杯了。”他表现出无可奈何,但夏菀柳却没有漏看他眼底的讥笑。
暂时不明情况,夏菀柳准备斟酒准备喝下三杯,一抬手就发现不对劲,这肉乎乎的绝对不是她的手。
她凑向小溪结果看到一张像包子一样的圆脸,自己变成了一名男子,还是一个胖子。
“砚知,怎么不喝呀?”询问声传来。
萧砚知,她变成萧砚知了,声名狼藉,千夫所指的萧砚知。
为了掩饰自己的震惊,夏菀柳喝酒三杯,冰凉的酒液让脑子清醒一些。
三杯酒刚刚下肚,眼前的溪流又停着酒杯
“哎呀,看这运气,怎么又是砚知表弟!”
这是专门冲着我来的,夏菀柳瞧见了其中门道,庭院中的小溪并非天然而是人工挖掘的,溪水也是从外边引进来的,做一些手脚控制溪水流速,想要酒杯什么时候停就什么时候停。
“砚知,又要罚酒……”
“不,这次我作诗一首,只是我醉酒有些不清醒,记不得此次以什么为题。”
嗤笑四处响起,这显然不是友好的笑声。
“萧鹤情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此次游戏以‘秋’为题。”
萧鹤情,字砚知,是这具身体的名字
夏菀柳出嫁前有洛阳第一才女的美名,名号并不是白得的,她思索片刻,“夜久无眠秋气清,烛花频剪欲三更。铺床凉满梧桐月,月在梧桐缺处明。”
四周安静了下来,有几人低下头细细评味,诗歌细腻深婉有几分趣味。
“此诗心思之缜密,意境之幽远,令人拍案,如此女儿情态,若非深知,还以为是哪位闺阁才女的手笔呢!佩服,佩服!”
这是讽刺此诗格局过小,像女人写的,夏菀清听出他明褒实贬,他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是个女子
“听了萧兄今日之作,再回想您过去……啧,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判若两人,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是直接怀疑诗不是本人做的,众人皆知萧鹤情不通文墨,怎会做诗
夏菀柳觉得有些好笑,在她面前男子总是表现得大气豁达,现如今才知道都是假象,男子聚集之处也是这样明争暗斗,又比女子好到哪去?
“至柔之水,可穿金石;至幽之兰,能满空谷。诗家情怀,岂分雄雌。”夏菀柳斜眼看向第一位男子。
“过去?我过去怎么?仁兄倒是仔细说说我是如何判若两人了?”她笑问第二位男子。
短短三言两语,让人说不出话,谁也没想到萧鹤情会突然发难,往日这蠢货都是听不懂好赖话的。
“砚知表弟,这突然是怎么了?大家和你玩笑呢,怎么突然生气了。”身边的男子急忙安抚。
“玩笑?我可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夏菀柳甩袖离去,根本不管其余人的脸色。
真爽快!她敢甩袖离去自然是有所依托,刚观察席间各人,有好几人都比记忆中年轻,她应该是回到过去了,这具身体可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之子,何必在这受窝囊气。
刚走至门口就有下人迎着他上马车,是个俊秀的少年,“世子,我们回府吗?”
“回府。”这具身体虽然肥胖倒是十分有劲,喝了酒后走这么多路夏菀清都没喘粗气。
在马车上,夏菀柳终于有时间来理清现状,她看着自己的手粗短厚实,像一对饱满的白馒头,手背关节处陷下四个浅浅的肉窝,指节却布满深浅不一的茧子,应该是练武所致。
狠狠掐自己一把,很痛,这并不是梦,她真的变成了一个男人,但为什么是萧鹤情,他虽然身份尊贵但是口诛笔伐,千夫所指。
少年时被叫做恶霸,之后还被骂做叛国贼。
夏菀柳掀开看向外面,宽阔的街两旁,店肆旗招迎风猎猎,西域的胡商、波斯的僧侣、高丽的使臣摩肩接踵,这是洛阳,繁盛还未经历战争的洛阳。
“先别回府,我在街市逛逛。”她吩咐下去,下了马车。
在书店,茶馆逛了一圈,夏菀柳大概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景和21年,景和帝还在世,祖母也还没死,一切都来得及改变。
不知不觉中夏菀柳来到了夏府,她愣愣看着熟悉的府邸恍若隔世,夏父是兵部职方郎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宅子在朱雀门街东侧宣平坊,它并非临街而建,而是藏在坊内曲巷深处,宅邸的乌头门庄重而朴素完全看不出内里的龌龊。
她有一种冲动,想进去看看祖母,刚走出几步她就停住了脚步,肥胖的身躯提醒着她,此刻她不是夏菀柳,夏家庶女,
夏菀柳有些愣神,她变成了萧鹤情,那这个世上还有“夏菀柳”吗?
突然有碎石子从墙头滚落,打在肩头,抬眼就看到裙裾翻飞如夜鸢展翅,她下意识伸手接住对方,却因不及时,两个人都摔倒在地。
抬眼是熟悉的脸庞,是“夏菀柳”,是她自己的脸。
男女主都前世不洁,这一世双洁。
“夜久无眠秋气清,烛花频剪欲三更。铺床凉满梧桐月,月在梧桐缺处明。”是引用朱淑真(宋代)《秋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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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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