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时节初蝉燥鸣,傍晚渐歇。
沈世欢在马车上睡得昏昏沉沉,听见前方车夫大喊叫停队伍的动静,她才缓缓清醒过来,伸伸懒腰,转转脖颈,近两月的舟车劳顿终于快要结束了。
夏晴敲了敲车门后打开,“小姐,我们进不去驿站客舍,被管事的拦在外边了。”
她还没完全醒神,人是有点懵的,“为何?你没说我们是太医院沈家的?还是你没给银子?”
夏晴精简了方才管事的说辞,“我说了也给银子了,但他不肯收,说我们队伍人多货物多,住不下也放不下了。”
沈世欢听完后抄起边柜上的幂篱戴好,利索地下了马车,她要亲自去看看什么情况,这不是明摆着成心为难吗?
她们出发前途径所有的客舍和客栈都提前上报和预定了,上报时也没说住不下,偏到门外了才拦着说住不下。
而且她知道京城郊外的驿站客舍建的比其它地方的都大,还建了一个专供皇室住的瑞雪阁,为什么别的地方都能住下反而这就住不下?
沈世欢走到了队伍前头,果然看见几位府兵挡在门前,她上前礼貌行礼,“在下太医院医正沈扶楹之女,不知阁下贵姓?”
对面为首之人站得笔直端正,“本官姓王。”
幂篱下她微笑且恭敬道:“原来是驿长大人,不知是哪位贵人莅临,要把在下区区五品医官之女拒之门外?”
王大人心里一紧,惊讶地看向她,她是怎么知道的……有贵人?
他也是今早收到密报,永安王萧景安预计今日之后抵达京郊驿站。
沈世欢察觉到他脸色的变化,没想到随便一猜,果真让她猜对了。
她走过来时便观察到院里下人忙碌打扫,都这个时辰了,该不会是因为要迎接什么重要的人?才会如此兴师动众。
既如此,她也不必拐弯抹角了,若是真耗到夜幕降临,他便能以天黑以后不能再收留客人的正当理由把我们彻底拒之门外。
“我们总共就十车,不足三十人,且所有人员货物都已提前上报,不知我们违反了哪条规定?而住不了京郊客舍?
王大人丝毫不让,“沈小姐就不要在此为难本官了。”
沈世欢不明所以,怎么就为难他了,明明是他毫无缘由地不让我们入住,难道京城中人都是如此蛮不讲理的……
两厢僵持下,王大人心虚地往她身后装满货物的马车上瞟了几眼。
他并不是有意为难一个弱女子,只是王爷让他检查她们这支队伍里的所有东西,但不能以王爷下令之名,官府搜查之名,更不能让他们起疑。
密报里还提醒夜里给看守下蒙汗药此法无用,沈家乃传医世家,能轻而易举察觉出来……
这也太难倒他了,他虽是驿长,但只管信件收送和接待有公差的官员等这些驿站内的诸事,可管不到客舍中去,更并无搜查之权呀。
何况官宦小姐出行,行囊物品多也最正常不过了,带百车物件的他都见过,可这十车东西让他查,又没有搜查令。
沈世欢见驿长神色异常地往后边装物品箱子的马车上看。
她不由地开始思索,男仆女婢皆忙碌,洒扫除庭迎贵人,难道是担心我带了什么尖刀利刃冲撞了贵人?
她试探性的说:“驿长大人不说,看来我们也没有违反什么规定,想来不过是贵人将到,驿长大人严阵以待,到处都收拾得整齐干净,而现下我等周身泥泞,车马疲惫怕手底下人安置不好,坏了大人的辛苦筹划。”
见驿长没有反驳,她继续道:“不若这样,我们所有的人员安置,所有物品的安放都由驿长大人安排。”
她再转头叮嘱夏晴,“你从旁协助,东西都放规矩点,让手底下的人安分些,在客舍里不许大声喧哗,不可随意走动。”
夏晴:“是,小姐。”
王大人听完也频频点头,如此一来所有物品他便能一一探明了,他顺坡下驴,“沈小姐聪慧,无需本官多言便能觉察其中关键,既愿意配合,那我也不好再阻拦了。”
他转头吩咐衙门府兵,“放行。”
……就这么简单?两句话的事直说好了,何必如此拐弯抹角,京城人都含蓄到这地步了?
·
沈世欢沐浴出来后,婢女们已经把客房里里外外都收拾妥当了,“东喜留下就好,你们都早些下去歇息吧。”
众人:“是,小姐”
东喜是祖父母给我安排的贴身丫鬟,我早产出生没几月就被他们抱上灵山养病了。
同冬喜一起的还有一个名叫秋意的丫头,都是自小陪我一起长大的,是我身边最亲近信任之人。
不过秋意聪明些,我把她留在池州帮我盯着,说不定哪天失踪了六年的祖父突然传信回灵山竹院了呢,届时也能及时收到那边消息。
从池州到京城路途遥远,风餐露宿的条件不好,有时都没干净的水洗脸,虽然每日都换了衣裳但还是感觉浑身脏兮兮的。
现在洗去一身的风尘仆仆后,整个人都舒畅了许多,明日入京便能见到久别一年的父亲母亲和两位哥哥了。
回想当年分别时的场景,大家心情都异常沉重……
那时祖母过世很不安详,嘴里念叨着祖父,埋怨父亲不孝,祖父的失踪是我们一家的心结。
冬喜给她抹完养颜膏后,如往常般抹发油时会闲聊,而这次是东喜的控诉,“这王大人也太过份了,我们花了那么多银子提前打点,上好的客房没得住也就罢了,总归只是将就一晚。”
“可他们竟然得寸进尺,方才我把小姐的箱子搬下车时,他非逼我打开箱子给他们看,我说我们小姐的贴身之物怎能让外男看!他就找个老妈子跟着到屋里,也要看箱子里头装了什么。”
“入城例检都没这么严,何况他一个九品芝麻官也敢翻箱倒物的查我们小姐的篋笥物品,他哪有这个权力!”
沈世欢从她的喋喋不休中铺抓到关键信息,不禁疑惑,“他当真是大大小小的箱子都打开来看?”
冬喜狂点头,带着些许恼怒气愤,“被拦在门外的时候,小姐就应该像太老爷一样遇到蛮不讲理的,别跟他废话,直接给他一剂蚀骨散,让他浑身骨头都痛得满地找牙!”
沈世欢微笑,拍了拍东喜搭在她肩上的小手安慰道:“好啦——东喜你要谨记明日进城之后要像脱胎换骨般改掉往日性子,方才那句话切不可再说了。”
东喜气性未消,虽然气恼但还是答应道:“好吧。”
此事蹊跷,为何执着于看箱子里的东西?“那他们见了我那把枯鸿剑后是什么反应?”
冬喜努力回想细节,“放枯鸿剑那箱子好像不是我搬的,大多数箱子他们只是打开看一眼。”
“对了,他们好像对小姐的药箱很好奇,我听见打开药箱的人问夏晴姐姐为何瓶瓶罐罐如此多,不仅问了是什么药,而且每一个都打开来闻。”
药?那这事就更奇怪了,如果是怕我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威胁到那位贵人,那更应该担心那把剑,而不是那些药瓶。
这里的饭菜也都是他们驿站客舍里的人自己送过来的,更不用担心我们会下毒。
等等……凭什么认为我会对那位贵人不利呢?
今日驿长将我们拦在门外时默不作声,想来是自知理亏难以启齿,而且他当时面露难色,难道他也是身不由己?
想到这她突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驿长把我们拦在门外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让我们退让,他好借机搜查,并非是担心我们惊扰贵人,而是有人让他来查我们!”
如今细想来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若真是什么位高权重的贵人,也应该怕我们巴结才是。
为什么会认为我一个官宦小姐会对他构成威胁呢,可偏偏是她头昏脑涨下随便一猜的,驿长也这么顺势而为了。
冬喜满脸不可置信,“啊?那会是谁?为什么要查我们?”
沈世欢摇摇头,“我也不清楚,现在也只是推测,但此事真如推测那样的话,那其背后的原由恐怕比为难我们入住驿站还可怕。”
此事不能就这样含糊了之,需得找到背后之人问上一问,“东喜,趁现在月色寂寥四下无人,你去旁边驿站,帮我带话给驿长大人,同他说我要见一下他背后要查我篋笥物品之人。”
“啊?小姐这样不妥吧?”
沈世欢坚定道:“这样做才是最妥当的,怀疑一旦产生,明日到了京城无论我做什么都可能引来猜疑,不如直接了得地问清楚,也能有一次解释的机会”
“何况我才近京城,就遇这么一场刁难,恐怕这件事和六年前祖父在京城失踪的事情有关,必须得试探一番,这关乎我入京之后寻祖父的计划。”
东喜明白了,“是,小姐。”
·
离驿站两百米外近山脚处的瑞雪阁,重楼复阁,气势恢宏,是驿站和客舍加起来的两倍大。
只有皇室中人才可以住的地方,此时烛火明亮。
一间极为宽敞奢华的厢房里充斥着草药味和血腥味混杂的气体,浓重到晚风清凉亦挥之不去。
萧景安褪去衣裳的上半身纵横交错缠满纱布,方侍医轻巧娴熟地拆开纱布,那是一条条狰狞的刀伤,暗红处溢出的鲜血尤为刺眼。
上药的人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到满额汗珠,而满身刀伤的人却神情平静默然,让人误以为他毫无痛觉,可他那抿成直线的薄唇出卖了他。
降娄敲了敲门后进入厢房,“王爷,驿长仔细搜查过了,沈小姐的箧笥物品里只有绫罗绸缎和珠宝器皿,并没有火药。”
萧景安:“知道了。”
降娄还站在原地不动,缓缓开口道:“驿长回禀时还说了,沈小姐说要见王爷——”
这话在箫景安平静如水的情绪里泛起一丝波澜,看来还是打草惊蛇了。
降娄简单复述了一遍驿长今日把沈世欢拦在客舍门外的经过。
驿长此计虽好,可败就败在没有把握好分寸,过之不及了,“你去告诉驿长,让他传话给沈小姐明日辰时让她到驿站,你再去把她接到瑞雪阁。”
“是”
私运火药入京是重罪,行事之人定会万般小心谨慎。
沈小姐入京的队伍中人警惕性极高,日夜轮守,加上沈家在池州是声望极高的传医世家,用蒙汗药迷倒值守之人的举策并不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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