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急函等于昭告江南武林,倘若他沈时令怙恶不悛,那他画当家必为斩恶之剑,绝不会姑息留情。
沈时令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画当家,他认得的画玉寒,从小就是一副六亲不认的脸孔,这么多年过去了,都不曾有所改变。
小不点突然插嘴,一改先前的畏缩,快嘴快舌说,就凭他是画当家,江南武盟的盟主。
江南大大小小门派,都唯他马首是瞻,画玉寒振臂一呼,江南各大帮派皆会蜂拥而至群起响应。
凡老六故意骂他多嘴,但一双眼望着沈时令,谁都明白他在等待什么。沈时令却在此刻沉默,刻意回避眼神,似乎还在犹豫什么。
赤豹旗大厅就在阶前,沈时令打算怎么进去,是被众人拥护着走进去,还是被众人捆绑着抬进去,凡老六在等待沈时令自己选择,这也是沈时令最后的机会。
便是不懂江湖的顾素,此刻也看出来了,小不点是受凡老六的指使,故意挑唆沈时令和画玉寒之间的矛盾。画玉寒已经做了初一,沈时令为何不能做十五?
凡老六又等待了片刻,见沈时令将急函一卷,不动声色地还给他。
凡老六却没接过来,只是歪头瞅着他,瓮声瓮气说我就是想不通,为何要受画潋山庄管辖,为何沈堂主甘受鸟气?
沈时令虽然心有顾忌,此刻还不想激怒他,但界限不能模糊,该问的得问清楚,该说的得说明白,沉脸说凡老六,甭跟我说那些,你知晓没用的,我这次来是想问你,江上事情你可有参与?
凡老六望着沈时令,滴水不漏说江上什么事?
沈时令沉默半晌,心想凡老六不知悔改,再问下去也是白搭,冷飕飕说成吧,你就当我没问,我还想跟你讨一样东西。
凡老六眼神戒备,盯着沈时令的手,警惕说什么东西?
沈时令见他这般戒备,忍不住嗤笑一声,冷冷嘲讽说放心,不是你的人头,我是想来跟你讨一坛‘大家子’。
凡老六眼神迷惑,难以置信说大家子?你来就为讨一坛酒?
沈时令直视着他,冷若冰霜说记得当年你在秦淮设宴,曾经说过‘大家子’的由来。
世间还有什么比跟家人团聚更好?沈时令记得凡老六也是有家有口,舵口的兄弟们也是如此,何苦要为名利斗得你死我活,躺进棺材一个铜板都带不走。
沈时令还想再规劝凡老六,但与此人交集有限,能想到的也就是那坛酒。
沈时令当初听凡老六说起它的由来,内心多少都是有感触的,是以才拿这坛酒说事,希望他能顾念眼前这帮兄弟,谁不是有家有口的人呢?谁想看到家中的顶梁柱,早上竖着出门,晚上横着回来?
凡老六起初迷惑,倒是沉思一瞬,跟着蓦然瞪睛,爆喝一声:来人!
在凡老六看起来,沈时令提起大家子,无非是在嘲讽挑衅。
大家子寓意团聚,迟歌上官喜都在路上,凡老六还磨蹭什么呢?要反就彻底反了吧,别畏手畏脚龟缩磨叽,赢不了还让人嘲笑没种。
凡老六看到沈时令的反应,就明白沈时令拉拢不了,到死都是画玉寒的一条狗,既然如此就先拿他祭旗,看画玉寒收到人头是啥表情。
大厅的门猛然打开,赤豹旗精锐全涌出来,一个个都是劲装打扮,没拿寻常的长矛樱枪,却拿着又长又粗的铁锁链。
沈时令略微变色,护着顾素往后退,两边回廊也涌出人,连大门都被堵死了。
看来少不了一场恶战,沈时令嘴角勾起冷笑,对身后的顾素冷飕飕说:你看,凡老六不会敷衍我,堂口的精英都搁这儿了。
凡老六不理睬他的讥讽,往台阶上走了几步,自己没有下场的意思,转身瞅着沈时令,狡猾说,我等遵从沈堂主的意思,就依照画当家的命令,将沈堂主生擒活捉……但打起来刀剑无眼,我总得顾着手下的人,奉劝沈堂主束手就擒,免得你跟顾公子有所损伤。
四周全是拿着铁链的精锐,一步步向沈时令和顾素逼过来。
沈时令护着身后顾素,眼睛瞅着凡老六,心想这人也配当旗主?只叫手下往前边冲,死伤多少都不管,冷飕飕道,凡老六,你但凡还有一点种,就别老躲在人后边,出来跟我一决高下。
凡老六嗤笑,不屑一顾说我堂口有的是人,谁跟你玩狗咬狗?
沈时令眼神鄙夷说孬种!
真不晓得他当初怎么当上这个旗主,竟然还是金陵堂三大精锐之一,有这样贪生怕死的精锐旗主,当初**苑败给画玉寒一点都不冤。
凡老六同样不屑一顾,似瞅见只会动武的莽夫,揶揄说你就不该来这地儿,讨什么‘大家子’,我那一坛酒就算扔江里,也不会再拿出来奉你。
沈时令瞄着最前边的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冷若冰霜说画玉寒促成门派联盟,跟着又颁布禁武令,每年让你们在江上损失不少银子?少了那些水匪恶霸的孝敬,当真让你们穷到揭不开锅,一个个都活不下去了?
事情都到这个份上,话也可以挑明了说,都不用再留面子了。
画玉寒促成武盟推行新令,清除沿江的水匪恶霸,严禁私下交易暗器火器,三旗除了关饷之外再无外财,这便是迟歌、上官喜和凡老六造反的根因。
一个不允许赚黑钱,一个不想金盆洗手,撇开跟画玉寒的矛盾不说,沈时令仅仅出自道义,也是赞同画玉寒的决策。
倘若江湖都是迟歌、上官喜和凡老六这类小人,看谁不顺眼就摆箭阵或者炸船,再不济仗着人多胡作非为,那江湖还不乱了套啊?!画玉寒能被江南各派拥趸,那也是正道直行深得人心,武盟成立之前的江南,便如五凤船行的老刀把子生前所言,众人都活在一层层盘剥之下,埠口以武逞凶乱象丛生,压得弱小门派都无法存继。
凡老六倒也不恼,慢条斯理说我就跟迟歌、上官喜他们说了,沈堂主眼睛雪亮着呢,别看他平日总是闭门不出,那只是装给咱们看的。
沈时令冷笑说我装给谁看?这就叫大势所趋。江南大大小小门派,哪家不遵守禁武令,哪家不拥戴画玉寒?就你们能耐透顶,仗着箭弩和火器,就想跟画潋山庄叫板,我真是佩服你的狗胆,自己给自己掘好坟墓。
沈时令这话是喊给舵口兄弟听的,聪明的话就退到一边,跟着凡老六只是死路一条。
凡老六眯眼瞅着他,一边活动手腕子,一边冲着底下人喊:兄弟们,咱可是奉命拿人。不能反他画当家,那就得依令行事,擒拿你和顾公子。
沈时令冷笑说少跟我装腔作势。
凡老六嗤笑说你可怨不得我,这可是画当家的意思,不也正是你的意思吗?!画当家说是要活口,所以兄弟们放下刀枪,只敢拿链子出来对付你们。我记得上一个栽在链子上的,是那个号称轻功一流的淫贼吧?
链子可是精铁锻制,当鞭可以断骨,当锤可以碎头,若是阴险一些,勒脖子勒腰杆,直接送去见阎王。
那淫贼确实死于链下,还有很多人也死于铁链下,叫得上名号叫不上名号,链上肉眼可见斑驳血迹。
凡老六阴险说,别说我不提醒,你能躲开链子,顾公子恐怕不能。
凡老六不是提醒,是恐吓震慑,意在扰乱人心。
但他话音刚落,沈时令身形一闪,竟从众人眼前消失,快得不过一个晃眼,紧跟着又掠回原位,手中竟然多了一把刀。
前排的精锐们大惊失色,早就听闻沈堂主武功高强,昔日能跟画当家打平手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要知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方才露这一手快如白驹过隙,倘若沈时令手上有一把刀,前排精锐人头已经落地,而现在沈时令手上有了一把刀。
一千句一万句,抵不过亲眼所见。
凡老六眼神一紧,那把刀竟是小不点的佩刀,小不点方才应该守住门口,此刻连人都看不见了。
耐心已经消磨殆尽,执刀的沈时令与方才不同,由内而外散发森寒之气,刀与人已经化为一体,杀气蔓延整个庭院,连台阶上的凡老六都觉脊背发凉。
沈时令对顾素说,跟上我的步伐。
说完,转身向大门走去,走得不疾不徐,似没把包围的人和凡老六放在眼里。
顾素心领神会,仅仅慢其一步,落脚处便是沈时令方才落脚之处。昔日在积雪过膝的燕雀湖,沈时令便是这般跟他说,并用这种方式教会他一招‘流风回雪’。
凡老六也一挥手,铁链之阵开始围拢,但精锐们对沈堂主心有畏惧,夺刀之举太过震慑,所以对凡老六的命令只是试探而已,抬着脚半天也迈不了步子。
凡老六终于怒了,暴躁吼叫:磨蹭什么,看不见他已经负伤?怕死的都他娘的不用来了,滚家去!
终有沉不住气、又想领头功的精锐,甩出手中的铁链。
沈时令举刀向前一划,几道铁链似碰到铜墙铁壁,从哪里来又弹回到哪里去,但那铁链上却多了刀气,震得那几人头功没抢到,先向天喷出一口热血。
沈时令停步之时,顾素也停了步伐,待沈时令再次迈步,顾素便跟上前去,仍以沈时令的足迹为准。
有人想以铁链攻击顾素,但沈时令的刀似化成护体灵符,明明前一刻还在沈时令手上,后一刻就能飞至顾素的身后,为他准确无误的挡开一击。
这个档口,凡老六瞅准沈时令的背影,拿起搁在门口的银枪,看样子是想亲自下场。不管沈时令有没有受伤,这一番消耗下来,内力起码消耗五层,对战起来不算吃亏,更何况再不亲自下场拦截,沈时令带着顾素都快走出大门。
沈时令虽然背对凡老六,但带着杀气的声音,已经穿透铁链和刀的互击声,稳稳当当传送到他的耳边:昔日在画潋山庄,画玉寒都不敢试我的刀,奉劝你一句别不自量力。
沈时令是在托大,只为恫吓众人,画玉寒并非不敢,只是没那个必要。
凡老六似有一瞬犹豫,但也仅仅只是一瞬,眨眼掠到顾素身后,银枪宛如银蛇出洞,干脆利落刺向顾素的背心。
倘若自己判断无误,沈时令必定转身回救,银枪将挑开那把刀,转头攻向沈时令的心窝。
一切如他所料,沈时令转身回防,刀顺着枪杆滑劈过去,速度快得让凡老六心中大惊,比方才抢夺小不点的刀还要快三分。
沈氏刀法本就以快、准、狠称著,但听说传到沈时令这里,却是另辟蹊径创出新招,以钝、慢、收自成特色,渐渐让人觉得他使不出快刀。
凡老六脑子转动,手骤然松开枪杆,让刀顺杆擦过腰边,脚下亦抢前一步,那枪又落到自己手上,而刀却被阻在身后。
凡老六还在想,离了刀的武者,还能杀人吗?
那口刀已经穿胸而过,不偏不倚正中心腑,顾素执刀站在他身后,用得正是沈时令当初教他的那一招‘流风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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