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自始至终未动筷子的肖径深被自己口水呛得当场咳起来。
筷子“啪嗒”掉在桌面，梅负雪僵硬着身，听见自己结结巴巴的声音：“你……你说什么？”
两人都是一副震惊惶惶跟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那边妇人还未回答，祁白川就哗啦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李婶。”
“……”
“还真是黑蛋儿……”李婶闻言顿时喜笑颜开，梅负雪只觉身旁一空，旁边的少年就被拉得往前走了几步，李婶一手捧着人脸，一手摸着那乌黑靓丽的头发，眼眶含泪，“瞧瞧，多俊啊……都长这么大了，想当初我第一次捡到你的时候就那么点，可怜巴巴的缩成一团，浑身都是伤，比我家看门狗都黑……”
李婶显然情绪激动，话都有些说不利索，祁白川扶着人，适时道：“李婶，您慢慢说。”
“你走之后狗娃每日都吵着想见你……”李婶紧紧拽着胳膊，“我就跟他说哥哥去大家族修仙了，只有长大才能去找哥哥……他还不信，今日见了你，才算如常了愿。”
祁白川声音缓了不少，徐徐安慰：“若他当真想念，可每月与我书信来往。”
“主要是……”李婶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你在哪。”
“……”
祁白川正要拿纸写下苍梧，就又被拉住。
“黑蛋啊……”李婶压低声音，朝旁担忧地扫了一眼，“你……这段时间过得怎样？”
“……”
祁白川闻言抬眸：“何出此言？”
“我听说仙门那边管得严，对弟子苛刻，稍不注意就会受皮肉之罚，严重者甚至会被赶出门派。”
“……”
“进了仙门虽说外表光鲜亮丽，但其中吃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如果哪天你受不住了……”李婶说出这话时犹豫了一下，然后一咬牙，坚定道，“你随时都能来找婶子，婶子这里永远有你的位……”
“说完了吗？”
“……”
声音偏冷，带着淡淡道威压，李婶慌忙擦脸，挡在人面前率先抢话：
“哎呀，两位公子，实在对不起，我一时激动，这才失礼……”
边说边拉着旁边的两人准备跪下行礼。
灵力似风穿膝而过，祁白川未有行动，一大一小就觉身子一轻，脚稳稳落在了地上。
“不用，”梅负雪抬颌，漫不经心道，“他替你们跪了。”
“……”
听闻此话，祁白川一怔，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对方却已经挪开视线。
来不及思索，他停顿少顷，只好收回目光，选了个临近自己的位，牵着小孩坐下，又带李婶去了另一边，方才落座。
三人挨得紧，虽有两位窘迫无措，但大的那个少年却井井有条，许是换下了那件花里胡哨的衣服，乍一看去，祁白川一身劲装，也格外朴素，三人围在一起，与世隔绝，当真亲密的如一家三口。
梅负雪慢慢抿紧嘴。
“公子，我……”
梅负雪打断：“你说他是你捡的？”
李婶朝边看了一眼，小心翼翼道：“是……我祖上一直住在无终城边缘，本以为要迁房，结果阳关火烧到城边停了，我家这才逃过一劫，公子有所不知，那阳关火墙也有薄厚强弱，有些地方火烧得矮，也容易出来……我就是在边缘挖药时捡到的他……”
旁边的小孩呆呆看着满桌菜肴，口水不自觉咽了几口，约莫是饿得不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试探地看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了梅负雪的脸上。
梅负雪看不出表情。
“……”
身下忽而传来拉扯，是一只手，祁白川面上不显，手中力度却愈发紧，一下一下，拉得袖子褶皱都密了不少，这是个有些乞求的动作，甚至带了不动声色的讨好。
梅负雪淡淡一扫。
“黑蛋哥哥……”
祁白川换了盘子，小孩面前顿时多了个甲鱼头。
“你先吃。”祁白川轻声道。
小孩偷偷抬头，见上面没有阻止的意思，于是张嘴一吸，不多时，嗦的一干二净的骨头就吐了出来。
许是这一下激发了食欲，屋内突兀响起一阵奇怪的“咕噜”声。
李婶面上尴尬，弯腰就要教训小孩。
“啪”的轻响，腕骨被桎住，屋内光线暗了些许，像是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笼罩了雅间，祁白川顿了顿，转眸看向身旁，就见梅负雪手中发了力，瞳孔微微缩小，语气不容置疑：
“你既住在无终城……想必也有仙家护着。”
李婶一怔，嗫嚅道：“是。”
“从属何家？”
“孟家。”
“还有呢？”
“还有……什么？”李婶满脸茫然。
梅负雪却换了问题：“此地距无终城遥远，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我……”李婶卡了一卡，怯怯道，“我是来给我家狗娃治疗病的……”
“……”
她说至此，似乎是想到什么，声音有些哽咽，“狗娃不知得了什么病，每至深夜身体就疼痛不止，我找遍了无终城的医师也没结果……最后只能卖了所有家当，来到这里一边打杂工，一边寻找法子……”
梅负雪支着胳膊，指骨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面上神情莫测。
雅间明显压抑着什么，就在祁白川准备再次拉人时，梅负雪却突然一收——于是这一下就拽了个空。
不待反应，梅负雪拉开距离，缓下声道：“无终城遥远，你身无修为又要打工，实属不易，现下正值正午，也饿了吧。”
李婶正要谢绝，就听梅负雪又道：“孩子还小，受不得苦。”
“……”
李婶只得放弃。
屋内气氛明显有些不对。
祁白川递过筷子，嘱咐了一句“慢慢吃”，就要回头找人。
谁知刚一转身，却见梅负雪换了位，贴着窗口吹风，和肖径深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知在说着什么，全然撂下了这边三人。
凉风习习，吹的菜香都有些寡淡，旁边响起听令桄榔的碗筷碰撞声，打碎了这一方寂静。
祁白川看了半晌，慢慢放下手。
……
几人再次出门时，已经是半下午。
脚程本就不快，照平常速度，日落之前能够出城，但现在多了一小孩，就显得格外缓慢，时至黄昏，也才走了一半的路程。
祁白川跟在后面，看见李婶小跑追赶，最终保持了个落后半步的距离。
“公子，”李婶气喘吁吁，“我家现在只剩个土坯房，若现在前往无终城，寒舍恐怕招待不周……”
梅负雪头也不偏：“你无须劳神。”
“……”
“可……”李婶迟疑少顷，然后一狠心，直言不讳，“我家狗娃的病还没好……”
“晚上我给你开药，”肖径深说得轻巧，“过两日就能好得七七八八。”
李婶顿时喜笑颜开：“谢公子……不对，是谢谢两位恩人，狗娃，还不快给两位恩人磕头……”
说罢招呼着小孩就要半路跪下。
肖径深：“不必，又不是什么难事。”
经历上一次的灵力过膝，李婶显然也明白了对面两位的作为，便不再强求：“公子……我能不能问问我家狗娃是得了什么病？”
肖径深干脆利索：“诡气入体。”
“……”
“阳关待久了，就算是在边缘，也挡不住日积月累，阳关火本就诡气肆意，他一个小孩更受不了侵蚀，每至深夜，就是诡气最盛之时，他自然疼痛难忍。”
“……”
“诡气易惹人猜疑，除诡药材稀少，寻常医师不敢接也正常，我给他配些药，你让他带在身边，平时能提防诡气，但长此以往不是办法，”肖径深意有所指，“如果可以，尽早搬离。”
“……”
“那……”李婶欲言又止，心疼渐渐铺了满脸，“那黑蛋岂不是更严重。”
“……”
梅负雪步子一滞。
“李婶，”祁白川忽然道，“孩子在找您。”
“……”
李婶忙不迭地往后看去。
这一回头，顿时落后了几步，祁白川快步上前，并排而行。
“宫主……”
话未说完，对面突然递过来一个软绵的锦囊，他低头一看，里面金灿灿塞满了叶子。
“以后喜欢的自己买，”梅负雪说，“不够了再找本座。”
祁白川不假思索：“弟子出身卑贱，不敢……”
梅负雪却已经打断：“你曾答应本座夺得论道魁首。”
祁白川一顿，似乎不明白这句话的用意。
“若事办不成，你也就没有以后了，”梅负雪看着前方，“若办成，本座就欠你一个人情，你想要什么本座都能尽力而为。”
祁白川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开口：“弟子并非……”
梅负雪道：“包括自由。”
“……”
暮光时分，天地一线，世界悄然睁开了窥探的眼睛，不过一指的缝隙，远远看来却如坠冰窟，无形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细密的断裂声由远及近，又清晰不已。
祁白川怔了怔，声音干涩：“我……”
“时间不早了，”梅负雪回头看了一眼，“休息吧。”
……
黑夜眨眼吞噬。
临近城郊，灯火一星半点，客栈算不上奢华，房间要价却不便宜，一行人里两个金主，明摆着都不在意，约莫是金主过于扎眼，掌柜热情非凡，嘴角也咧的大。
从付钱到上楼，一路有人带领，不过天刚黑的模样，店里就备好了菜，小二叫人时，饭香味传到了二楼，狗娃格外高兴，不待催促就自己跑下来。
一行人需要进食的只有三人，祁白川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草草吃了两口，便落下一句“修习要事”，便转身上楼，拿出了藏护已久的《诡修入门》。
谁知这一看，就看到了深夜。
直到外面传来几下敲门声。
“砰砰砰。”
祁白川合上书，掀开被褥放入其下，确认无误后寻声看了看，方起身开门。
轻响过后，露出一个瘦小的身影。
“哥哥？”声音怯懦懦传来。
“先进屋。”
外面空荡荡的，对面房门紧闭，与之紧邻的另一间却灯火惶惶，房间隐蔽不错，这样看去根本看不出所以，祁白川余光停了一瞬，然后合上门，带着人就近而坐。
第一次住这么好的房间，狗娃显然有些拘束，缩着肩膀四处打量，眼里是止不住的艳羡。
“你娘呢？”祁白川问。
狗娃小声道：“我娘睡了，我是偷偷溜出来的。”
“为何不睡？”
“我睡不着，”狗娃扬着脸，“哥，我好久没见你了，我好想你。”
祁白川道：“以后不会了。”
狗娃似懂非懂“噢”了声：“哥，你修仙是不是就能一直都能住好房子。”
祁白川从芥子中挑了捡了几块糕点，道：“还能住宫殿。”
“那我也想修。”
祁白川说：“过两年。”
“过两年哥就会回来了吗？”
“……”
“我听见你叫他宫主，哥是不是一直跟着他？”
祁白川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是。”
“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吗？”
祁白川说：“非常厉害。”
“非常厉害……”狗娃想了想，“那……是不是证明他有很大的权力？”
“……”
这句话似乎触犯了什么禁忌，祁白川突兀一顿，然后垂下手，没有作声。
狗娃自顾自道：“阿娘送你时，哭了一路，但无终城的仙长说你本事非凡，马上就要去过好日子了，阿娘说再舍不得，我们也不能耽误你。”
“……”
“后来我们离开无终城，一路往南，途中经过了很多地方，也问了很多人，但他们都没听过哥，我们以为是你进仙门后换了名字，便托人画了张像，可还是没有用。”
“……”
“哥，我们找了你很久。”
“……”
一阵沉默后，祁白川说：“辛苦你们。”
狗娃咽下糕点，看着对面黑暗中模糊的面容：“那哥这么辛苦，这么拼命地修炼，也是在找你的哥哥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