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
佛陀之首,传闻中唯一达到半步涅槃的大佛陀,鼎盛时期千万寺庙供奉,彻夜香火能贯穿所有世家。
彼时还没有仙门这一说,寻常灵修只能仰望其背,只有仙才能勉强与之一战,假以时日,他必然会成为三修中无可媲美的存在。
但他却死了。
死得不明不白。
仙门对于梵音的事迹几乎达到了绝对禁忌的地步,梵音死后所有的寺庙都被推得七七八八,独留下一些未曾出过佛陀的小庙,大多是用来祈福求平安的,不成气候。
这很奇怪。
阳关火烧了万里,废了灵修七七八八的城池,但灾难确确实实平息了,灭火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梵音以身为饵,杀死了崇道,成为了战争的一大功臣,照理说此事过后,就算没有新建供奉的寺庙,他也该会被载入史册,名留青史,供后辈瞻仰。
但仙门过河拆桥。
短短几年内,不论是市面还是口口相传的谣言,都死得一干二净,只有世家藏书阁内才有所收录,这般手笔,必然不是普通小宗小派可以做到的。
祁白川收紧力,胳膊绕过怀里人的肩膀,这是个保护的姿势,对于一个尚且青涩的少年来说未免单薄,但他做得太过熟练,甚至是理所应当。
余光一瞥,祁白川看见那边血迹斑驳满脸愕然的苏枕书,又扫过情绪激动,贪婪不加掩饰的宾客,于是果断做出决定。
两指一划,灵光闪烁,一道传音诀打了出去,不消片刻对面接通,祁白川言简意赅:“肖公子,他出了些状况……”
“想必大家都听说过天道有灵,”上面孟绝凌滔滔不绝,“有些人生来具备天道气运,自然顺风顺水,有人气运薄弱,命途坎坷,就连修炼天资都是低人一等,其实这些都可以后天改变。”
宾客闻言顿时议论纷纷:“资质天命注定,唯有灵丹妙药能助长一二,那也不过是虚的,比不得生来的天才,就像涵虚宗的沈宗主……”
“我家向秦就是那唯一打破的天才,”孟绝凌轻蔑道,“既说天道有灵,又怎会天命注定?”
“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孟绝凌敲了敲神龛的顶,“谁不喜欢威名声誉,谁不喜欢流芳百世,天道自然也是如此,当年佛香鼎盛之时,世家祠堂都供起了佛陀,仙门有几家真心想必各位心中有数,外面佛陀美誉远扬,若是不审时度势,反而显得忘恩负义了”
“……”
“都说佛陀清高,不屑名誉,但他们为什么不阻止呢?”
“……”
“不就是因为气运吗?”
“……”
孟绝凌轻声道:“供奉多了,气运就上去了,传闻最大的佛陀梵音半步涅槃已久,却迟迟无法突破,正是因为气运到头了,若是在此时施以外力,受万人敬仰,厚积薄发,待突破那层桎梏,便能一举涅槃。”
“可……”
“可他太蠢了,”孟绝凌说,“这是在天道眼皮子底下抢东西,他再厉害,也不过□□凡躯,怎能比得过天道?”
“……”
“所以……”孟绝凌意有所指,“我们必然不能走他的老路。”
“……”
“孟家主的意思是……”
“施舍,”孟绝凌笑容愈深,“既然不能窥窃,那就光明正大地供奉,只要天道肯施舍哪怕分毫的气运……别说是仙门,就算两修仍在……
我孟家也能占据一席之地……”
轰!
一声巨响,孟绝凌蓦然回首,就见沸笙堂大门四分五裂,半个堂的屋顶几乎都被掀翻倒塌,震动的源头,一个人影迎风而立。
那似乎是个杂役,但行事风范极为利落,一众人还未有反应,就听见一声清啸的剑鸣。
这仿佛是撕碎伪装的利爪,凭空出现了一道裂口,何其荒谬!
只见那人五指一收,刹那间威压凝实,轰然下落,所有人仿佛都被掐住了脖子,而在裂口的正中央,飓风呼啸,身影抽条拔高,五瓣花密密麻麻争相开放,暴凸的五指之下,三尺长剑被寸寸抽出。
孟绝凌登时变了脸色:“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我孟家……”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未落,就听破空席来,几乎是瞬间他就明白了什么,人在绝境中总能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孟绝凌反手拔剑,闭眼一挡。
锵!
霎时七窍流血,穴位爆破,浑身经脉都仿佛被一双手生生撕开,孟绝凌倒退几步,剑铿锵插在地上,少顷的喘息后,他茫然睁眼。
预想中的剑光没有降临,可怖的死亡没有发生,身体仅仅是受了内伤——因为在他的前面,是一截摇曳的暗红蛇纹。
灵光焕发出淡淡的光晕,衬得那道背影如磐石稳固,腰间盘旋的人面蛇纹也像是活过来了一般,随风舞动。
“陆……陆宗主?”
陆烛阴青筋直跳,用尽全力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
“废……物。”
“……”
陆烛阴的情况并不算好,甚至称得上差。
手腕传来惊人的压迫感,方才那一剑犹如当头一棒,震得人虎口发麻,剑的主人错开半张脸,双眸冷冷地盯着他。
“宫主……”陆烛阴牵起嘴角,“怎么有兴趣微服私访啊?”
“宫主?”孟绝凌下意识道,“什么宫主?这不是苏……”
还未说完就挨了当头一剑柄,苏济海不知何时绕到后面,咬牙切齿拽着人领,怒骂道:“白痴?我家哪来的那么红的花?”
“……”
梅负雪掀起眼睫,哼笑一声,尾音带着拐调,像是从胸腔里闷出来的嘲讽:“伤养好了?”
“谢……宫主关心,”陆烛阴顶着下压的剑,艰难道,“自然是好的七七八八。”
梅负雪轻蔑道:“没好全就敢出来作祟。”
陆烛阴仓促牵起嘴:“宫主不也闲情逸致。”
“……”
“宫主,”陆烛阴撑着身,向后瞥了一眼,“孟家不过一边缘小族,何须大动干戈?”
“所谓的边缘小族就是私藏佛诡,”梅负雪说,“真是令人咋舌。”
“其实我有一事一直不太理解,”即便身处劣势,陆烛阴依旧侃侃而谈,“诡修宫主记恨也就罢了,怎么连佛都要如此施压……当然,我指的不是复兴佛陀,而是战后这些年的扫除。”
“……”
“但凡同佛诡有关之物,都要通通销毁,若有人私藏,一经发现,逐出仙门。”
“……”
陆烛阴咬着字眼:“宫主是在害怕什么吗?”
“……”
梅负雪没有说话。
“毕竟……”陆烛阴压低声音,用只有二人听见的声音说,“当年仙境……
确实死的蹊跷。”
哗——
掌风如影随形,与之伴随的是堪称恐怖的灵力,陆烛阴来不及后退,胸膛骤然一沉,五脏六腑翻江倒海,顿时闷声咳出口血来。
“宗主!”后面传来孟绝凌惊愕的声音,“陆宗主您可有事……”
陆烛阴分毫未动,竟是忽然抬手,反手一掏,掌心带起一串红穗。
那是个锦囊,金红的五瓣花纹,里面镌刻了小型阵法,是个芥子空间。
梅负雪脸色瞬间变了。
“陆烛阴!”
梅负雪声嘶力竭,细究之下竟然还有一丝细微的颤动。
陆烛阴豁然转身,身后剑光如影随形,但他头也不回,运气沉声,一声厉喝冲破天际:“来人!”
待命长老闻言抬手一招:“众弟子听令,起阵!”
只听轰然巨响。
以孟家为中心方圆几十里处,土地崩裂,凭空腾出几道锁链,那不像是普通的锁链,金石浇筑的黑铁如同通天巨蟒,牢牢锁住了里面的人,梅负雪骤然回头。
葬雪吟应召出,长老来不及反应,噗嗤一声,心脉爆破,那边陆烛阴猛地刹步,浑身灵力聚集巅峰,拽住锦囊用力一扯。
呲啦——
梅负雪顿时止住了。
金红丝线在暴力下显得不堪一击,仅仅是眨眼的功夫,锦囊裂开,芥子成了糜屑,里面露出了自始至终保存的东西。
——那是一朵红白色的纸花。
花朵恹恹开着,瓣尾的一抹红有些暗淡,似乎是放了很久,花朵遍布了暴力的折痕,就好像有人抬起脚,狠狠碾了下去。
梅负雪脸色瞬间惨白。
“别动。”
陆烛阴喘着粗气,憋出一连串咳嗽,“你若再走一步,我现在就撕碎它……”
“……”
“宫主,”陆烛阴沙哑道,“苍梧贵为仙门之首,此举乃迫不得已,赌约在上,无终城诡气最盛,宫主微服私访也就罢了,如今还带着只小诡,很难不让人怀疑您的意图。”
梅负雪齿间咬碎了满嘴的冰:“东西还我。”
“急什么?”陆烛阴笑得诡异,“宫主不如先说说您来这的目的。”
“……”
梅负雪冷笑一声:“手伸得不短。”
“特殊期间,不得而已。”
“是吗?”
“宫主承让。”
“你得有这个本事。”
陆烛阴忽然一顿。
不待反应,就听厉喝乍响:
“弃天枢!”
远远一声剑鸣,如凤鸣嘹亮,金石摩擦的火星子迸射几尺,灼热的温度都浇在人脸上,陆烛阴惨叫一声,手中失了力。
这一击堪称绝妙。
凛冽的剑光直直穿透肩膀,血雾溃散,长剑目的明确直奔沸笙堂,这并非是情急下的胡乱出招,而是万般计算后的精确行动,只听轰然巨响,蜘蛛网般的裂缝浪潮迭起。
佛龛在巨大的冲击下化为残渣,来不及逃跑的几人顿时被余波冲的倒飞出去,桎梏孟家的锁链出现松动,密密麻麻的“咔吧”声疯长蔓延,锁链碎块犹如泼天大雨,砸得众人措手不及,不过眨眼的工夫孟家就毁了半个族。
锃光雪亮。
竟是一剑直抵阵眼。
能有这般实力,显然绝非俗人,来者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沈无眠抬手收剑,剑脊上挂着半个破碎的锦囊,锦囊下缀着那朵蔫蔫的纸花——经过狂风洗礼,它更加憔悴了,轻的似乎下一秒就会化为碎屑。
梅负雪身形一晃,倏而松力,疲惫地闭了闭眼。
“仙门出了个漏网的大诡,”沈无眠姗姗来迟,居高临下,“此事经我之手调查,最终查明了他的来路。”
此话一出,惊魂未定的一群人顿时都抬起头。
“他是当年响应崇道的大诡之一,”沈无眠扫视一周,“后经历仙境前线一战,受了重伤,本该就此死在前线,现却跨越万里,来到了仙门地盘。”
“……”
“你们说,这是何等情况?”
话甫一落下,几道抽气此起彼伏,几十道目光全都聚集到了孟绝凌身上。
孟绝凌满脸茫然:“什么大诡?我……我不知道啊?”
“孟家镇守无终城已久,若有任何异动,孟家必定第一时间知晓……沈宗主莫非遗漏了什么?”
沈无眠道:“那他是从哪出来?”
“……”
“无终城外火墙百丈,他难不成……”
沈无眠声线绷紧,“是从外面走出来的?”
“……”
“此事并非要急,可以暂且稍缓,”良久的死寂后,陆烛阴说,“现在仙门重在重建,还有论道仙首……”
“我看是你心中有鬼,”沈无眠嘲谑道,“诡气动荡何其还算不上大事,孟家到底如何想必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沈宗主这是何意?”
“自然是彻查孟家。”
“涵虚虽为仙门鼎力,但也并非说一不二,孟家好歹也是传承千百年的世家,怎能擅自搜查?”
“说得好,”沈无眠一声冷嗤,“唰”地拔出剑,“那就去地下慢慢说吧!”
锵!
两剑相抵,巨大的灵力席卷半空,随着余波扩散,那点仅剩的阵法残留也消弭殆尽,这仿佛是进攻的号角,剑光齐齐出鞘,才赶至不久的涵虚宗长老纷纷现身,暗藏的无相弟子被迫应敌,一时间场面大乱。
苏济海百忙之中抓住孟绝凌:“陆宗主严防死守,你何时走漏的风声?”
孟绝凌还是那般呆滞:“我……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事……”
两人说至此,突然意识到什么,不约而同朝某个方向扭头看去——
沸笙堂塌了,房梁堆成了简陋的避风港,在无人注意到角落里,一只手探出缝隙,正悄无声息往外挪。
祁白川刚挪出危石,就对上了二人瞪得老大的眼睛。
“……”
“臭小子,”苏济海怒不可遏,“死到临头罪不可赦,赶紧还我儿子!”
孟绝凌不明所以但装模作样:“大胆叛徒,竟敢背叛我苏家,还不速速交出苏小公子!”
两人一前一后寻声飞来,祁白川眼疾手快,伸手一掏,拎着领子迈步开跑,只剩半条命苏枕书顿时一声干呕,被勒得两眼翻白。
身后剑气呼啸,破空声至,祁白川想也不想手中一拽,顿时苏枕书被掐着脖子转了半个圈,那张青紫的面容直接呼到了亲爹苏济海脸上。
苏济海面色大变,顾不得反噬猛地收力,后面的孟绝凌来不及止步,“嘭”的一头撞上了苏济海的后背。
顿时三人原地叠罗汉,刚喘了口气的苏枕书只觉胸腔一痛,随即脑门磕在地上,“哇”地吐了口酸水。
“我儿……枕书你怎么样了?我的枕书啊……”苏济海以最快的速度踹开孟绝凌,然后痛哭流涕地抱住苏枕书,“天道不公!为何我儿命途坎坷,要接连遭受这等折磨,枕书你别怕,爹马上帮你报仇!”
话毕气势汹汹一抬头,看见了空空如也的废墟。
“……”
“臭小子!”苏济海勃然大怒,“还不给我滚出来!臭……”
“你在找我吗?”
“……”
一道声音阴恻恻响起,是从身后传来的,也正是这时,肩膀忽地搭上一只手,骨节惨白不似活人,苏济海只觉肩膀一痛,下意识扭头看去。
那是个陌生的病弱公子,不知是不是常年不见光的缘故,裸露在外的肌肤很白,就连脸都是没有血色的,只有那双眼睛,看过来时像是啖肉饮血的恶鬼,黑得吓人。
苏济海登时汗毛倒竖。
“你的对手是我,”肖径深露出一抹笑,“对付你们这几个半吊子……
我自己足矣。”
……
阵法破了,但阵基犹在,方圆几十里灵力暴虐,缩地千里只缩了几里,祁白川落地时恰好碰见了无相宗赶来支援的长老。
对方显然位高权重,是参过会审的人,甫一见到他,面色顿时变了。
周围枯树参差,浓烟肆意,几乎要辨不得方向,但天空中一闪而过的剑光却昭示着中央战斗之猛烈,仙之下灵修一视同仁,很难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祁白川想也不想,转头就冲着相反的方向跑。
“站住!”
身后传来如雷轰鸣的暴喝。
说话之人声音带了威压,常人根本无法承受,祁白川顿时闷哼一声,脑袋嗡鸣,耳膜隐隐渗血。
两人实力差距太大了,正面对上毫无胜算,祁白川压紧眉,一把抹掉嘴边的血丝,然后抬头一扫。
远处浓烟滚滚,黑云朵朵盛放,遮蔽了半边天空,灼热的温度撕裂大地,二人正站在残破的裂缝边上,岌岌可危,无相长老眨眼追至跟前,无指如利爪伸向前——
祁白川突然驻足,只见他反手一抽,仙剑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
又是缩地千里。
缩地千里消耗极大,对灵力掌控要求还严,就算有仙剑辅助,接二连三的使用也不是一个修为低下的孩子能够承受的,祁白川脸上明显血色尽褪,但动作却分外果决——
缩、地、千、里!
哗——
清风擦肩而过,但也仅仅是一瞬,便消失在了身后不远处,无相长老冷笑一声,手中掐起了相同的灵诀。
“区区小诡,就算半途修灵,又能如何?还不是废物一……”
话还没说完,长老脸色骤然变了。
一股熟悉而极具压迫的气息如飓风过境,带着势不可挡的威力袭来,身体仿佛坠入无底大海,冰冷的游蛇顺着毛孔寸寸钻入,这过程缓慢而强势,无限延长了那种窒息的痛苦。
与此同时,肌肤陡然升起一阵强烈的灼烧感。
火光吞没身躯,长老一声惨叫,身体“嘭”的落地,紧接着就控制不住地往前滚了几丈。
火其实很小,不然根本没法藏在少年的身躯后,但也正是这微不足道的碎片,就蕴含了上百亡魂的嘶吼。
哀号余韵不绝,仿佛有一只利爪穿透穴位,撕裂脑仁,长老躺在地上浑身抽搐不止,皮肤下的青筋浮出水面,似乎要突破那薄薄的桎梏,撞得头破血流。
这里离火墙太近了,遍地都是恹恹的火簇,灼热的浪潮一层一层地涌动,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逐渐苏醒。
祁白川身形一晃,剑“铿锵”插在地上。
阳关火无孔不入,呼吸间皆是灼热的气息,几乎要烧到肺腑。
但来不及反应,就见远处又赶来了支援的几人。
刚迈出去的脚立即收回,祁白川不假思索往后一转,手中长剑嗡鸣,一道剑气猛然扫去。
地上打滚的长老本能意识到危险,紧急关头用力一翻,险险避开了剑气。
“你这个……你……”
寒芒一闪,祁白川转瞬来至身前,居高临下,长剑横在对方脖颈,冷声道:
“让他们退下。”
“……”
谁知长老仰躺在地,“噗嗤”一声笑了:“一个小诡,也敢威胁我?”
“……”
“不过是个资质平庸的废物,若非运气好点,从阳关到仙门有人护着,就凭你的本事,也配挑战我?”
祁白川无动于衷。
“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活到今日?要不是无相仁慈……早在把你捡回来的路上就该把你杀了,改日你要是能落到我手里……”
“既然如此,”剑尖陡转,祁白川举起剑,面无表情,“那就去地下说吧。”
与此同时,远处蓦然乍响一声刺耳的剑鸣!
人在绝境中总能爆发出非同寻常的力量,长老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不顾危险忽然一挣——
长剑失了准头,祁白川顿时落入下风,他想也不想收剑掐诀,脚下灵光肆意。
又是一声厉喝:“别动!”
全身灵力集中到巅峰,祁白川并未回头,只听“锵”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狠狠砸了过来,虎口被震得发麻,祁白川下意识回头,再看清地上的物什后瞳孔一缩。
也正是这短短的怔愣,支援的长老已经赶至身前。
嘭!
掌风呼啸而至,齿关溢出鲜血,祁白川咳呛一声,“噗通”跪在了地上。
随即一双手如鹰爪袭来,力度不可抗拒,骨骼传来“咔吧”声响,祁白川明显不敌,被钳住双臂摁在地上。
即使是这样,他仍旧挣扎着转过头,双眸死死盯着地上乳白色的石头。
那是块浑浊的玉石。
质料平凡,表面遍布划痕,似乎是经历什么极其惨烈的碰撞——也确实是。
玉石已经碎成几块,七零八落地陷在土里,可怜又凄惨。
胸腔似乎塞了块棉花,祁白川喘息剧烈,后腰处挨了重重夹杂火气的一脚,其间伴随着气急败坏的怒骂声,逼得他不由自主弓起背。
头顶的人显然很生气,激动之下灵力都忘了使,拳脚不顾形象地砸下来,劲道极大,像极了阳关道里不分黑白的食人魔,祁白川却一动不动。
他好像陷入了什么奇怪的境地,双手扣住桎梏的绳索,指甲陷进肉里,偌大的天地被腐蚀得一干二净,眼里只剩下那块孤零零的石头。
与此同时,正中央的战斗也分出了胜负。
长剑嗡鸣颤动,血液奔涌而出。
上次会审陆烛阴伤势未愈,二人这次却仍交手了不少时间,剑架上脖颈时,陆烛阴才刚刚缓过劲。
梅负雪目光审视,胸膛微微起伏,不知是怒极还是累极。
“宫主!我敬你为苍梧之主,仙门代表,你却如此嚣张行事,不顾后果,届时风言风语,说我仙门作恶顽劣,你是要置仙门于何地?又要置几位牺牲的仙境于何地?”
长老振臂高呼,像是刻意报复般,一脚踩住了祁白川的后背。
这一下带了灵力的冲击,暴虐的破坏直抵丹田,祁白川冷汗唰地冒出,齿关里控制不住地溢出呻吟。
绳索断了。
手脚恢复自由,但接连的几次缩地千里已经耗光了所有灵力,祁白川蜷缩着身体,如同初出阳关那般狼狈。
巨大的实力差距让人根本无法动弹,碎掉的玉石也早已失去效用,祁白川半阖着眼,动作踉跄,艰难地摸着自己的手腕——
触感冰凉,纹路不平,是根编织的红绳,轻若无物,他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慢慢收紧手,绳子勒进皮肉,指骨也因用力过大而泛起惨白,他却全然不顾,濒死一般护在怀中。
“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有脸提起仙境?”梅负雪言语犀利,“当年诡修入侵,是无相怯战在先,如今倒是有脸倒打一耙。”
“口说无凭,宫主为何颠倒是非?”长老被烧得满身是伤,也挡不住他的义正词严,“当年无相守城,分明是已经尽了全部的力量,无相弟子已经损失大半,宫主却还不依不饶,莫非是早有预谋,意图铲除无相铺平道路?”
梅负雪眼尾轻佻,薄唇微启:“牙尖嘴利。”
“……”
“嘭”的声响,远远听见一阵骨头碎裂的闷响,陆烛阴痛呼一声,“噗通”跪在地上。
动作太快了,几位长老根本来不及反应,待回过神来就只看见梅负雪中途收回的长腿,对方似乎是故意而为,留着一群人观摩陆烛阴狼狈的模样。
“梅负雪!”
剑“嗤”的一声陷进皮肉,动脉破了个口,血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陆烛阴脸色霎时白了几分,脸皮控制不住地颤抖。
锃光煌煌,剑又架回了脖颈。
“梅负雪!你敢!?”
“我如何不敢?”梅负雪哼笑道,“一个怯懦的叛贼,我想杀就杀了。”
“好……好……”长老气的说话不稳,连手都在哆哆嗦嗦:“宫主既然如此无情……就别怪我无相无义!”
说罢抬手一扬——哗。
剧烈的动作激起一片沙尘,漫天迷障还没蔓延,便被一阵更激烈的温度烧成了灰烬,滚滚黑烟张开血盆大口,一股脑喷薄而出。
祁白川控制不住地咳呛起来。
阳关前地势偏低,火是从下面烧上来,曾经站在山上一望,远远就能看见河床的足迹,和后面熊熊燃烧的火焰,可现在阳关动了,河床没了,就只剩下残破的废墟,火经年累月的烧着,脆弱的土地根本支撑不起如此庞大的压力,于是地势一陷再陷,形成了坐落千里,犹如天堑鸿沟的火墙。
脚下腾空,祁白川被人提着领子举了起来,失重的感觉蔓延到全身,他下意识想要挣扎,想要落实到安全的彼岸,就见那只手往后一伸,灼热的温度密密麻麻刺进肌肤,与此同时,那手突然一松,祁白川猝不及防之下滑了几寸,桎梏顿时挪到了脆弱的脖颈上。
冷汗唰地冒出,又顷刻消失无踪,窒息感犹如蟒蛇缠绕,祁白川死死扒住了那只坚固的利爪。
“宫主,打打杀杀多累啊……”
长老瞟过一眼,狞笑着威胁,“不如您先扔掉剑……
我们坐下好好谈谈。”
“……”
空气瞬间凝固。
两方人隔着不过半片枯木林的距离,却好似已经身处刀山火海,尖刺刺穿了每个人的身体,将人牢牢固定在原地,只消一点火星,就能引爆点燃。
“宫主……”长老收紧力,“考虑得如何?”
“……”
“噗嗤”一下,不知从哪传来一声轻笑。
沈无眠轻松落地,但声音是从后面发出来的。
梅负雪歪头看了看,脚下一动,露出了个略显狼狈的身影。
相比于另外两人的闲适,肖径深显然打得有些力不从心,但眼下情况特殊,也无人会在乎这些细节。
“无相当真能人辈出,”肖径深越过沈无眠,微讶道,“您老怕不是年老多忘事,连仙门的规则都记不得了?”
长老笑容一顿,肖径深继续道:“仙门可是不容佛诡的,您现在拿着一只小诡,还说什么要威胁苍梧宫宫主,这不相当于犯戒后把戒尺端到人跟前找打……”
说罢还拍拍手,似是赞叹:“当真不可思议。”
祁白川顿时僵住了。
脖颈上的五指微微颤抖,似乎是愤怒之下再也无法控制住力度,窒息伴随着皮肉挤压的疼痛愈发强烈,他却仿佛感受不到一般,扒着那只手奋力向前看去。
远处的尘土飒飒,衣袂舒展,三人自成天地。
梅负雪就站在中间,眼睫微微垂着,唇线上扬,带着讽刺的意味,寒风哗啦一下打散了重重绸缎,露出了一截消瘦突出的腕骨,白净的肌肤上是断没有尾巴的红绳。
而此时此刻,红绳绷到极致,轻一下重一下地颤抖着,绳子的主人却视若无睹。
祁白川手上一松,红绳垂落。
那张自始至终镇定的脸上终于闪现出一抹类似茫然的情绪。
长老脸色一阵青白:“那是你们苍梧的人!”
“……”
梅负雪眉梢一动,压住剑,脚底上抬,慢慢压住了陆烛阴的脊背,陆烛阴承受不住,顿时四肢着地,如同畜生一样趴在地上。
“苍梧的人?”
梅负雪抬起眼,目光如羽毛瘙痒掠过这边,轻飘飘的,又极具暗讽,“你怕不是不知道……就在不久前,他已经被本座赶出苍梧了。”
“……”
力度一松,似乎是因为太过震惊,长老身形踉跄了一下,半空中的少年顿时又往下落了落。
“赶出……苍梧?”
“一个身怀诡气……后患无穷的小诡……,”梅负雪把住剑,意味不明,“死就死了……本座难不成要给他供起来?”
“……”
“反倒是你无相……竟不顾仙门戒律,阻拦除诡,甚至几次三番出言不逊,意图扰乱秩序……”
肌肤传来灼烧的痛感,祁白川感受着修为的流逝,手上力度也越来越弱,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手臂,奋力抓紧了那只胳膊,但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滑去。
这里太热了。
火焰似乎已经包裹住了全身,浪潮一股一股的冲击着经脉,像是把人打进炉里重造——但玉石也是有限度的,几次三番的折磨锤炼,外面包裹的壳子已经碎了,如何能再经得住打磨?
远处身影如风如火,五瓣花舒卷绽放,瑰丽的色彩同火焰融为一体,却没有瞥来一丝一毫的目光。
视线已经开始模糊,随着身体水分逐渐流逝,祁白川连动一根手指都十分艰难。
恍惚中脑海浮现出了零碎的片段,一路陡转急下的态度,孟家宅子里淡淡的传音灵力,以及试探过后突如其来的绝情。
种种迹象似乎已经预示了什么。
祁白川怔了怔,身体忽然失力。
忽而一阵骚动,“嗤”的一声,白刃入肉。
前方似乎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变故,陆烛阴闷咳不止,随后就是人群犹如天崩地裂的惊慌,长老发出失声的呐喊:
“梅负雪!你敢——”
哗——
手松开了。
失重感袭来,野兽张开血盆大口,记忆中汹涌的獠牙亮出明艳的光,兜兜转转一圈似乎并没有不同,逃离的噩梦再次笼罩脑海,所有的一切仿佛情景再现。
火烧到身上。
岸上出现了杂乱的声响,血花四溅,矛盾一瞬间达到顶点,战争一触即发。
紫棠与藏青一闪而过,人群严丝缝合围住了岸上的场景,这样看去,只能看见绯红色的一角,冷漠而绝情。
祁白川喉结滚动,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坠去。
一道冰冷,不加掩饰的嘲讽穿透滚滚黑烟,如刀如刃,刺入耳膜:
“不自量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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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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