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苏枕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关节仿佛都生了锈,脖子一顿一顿的,像是老旧的齿轮,苏枕书僵硬抬起头,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
眼前是与苏家相似的五瓣花纹路,但仔细看去,才能发现细微不同。
桃花太过靓丽,年长穿起来总归带了点格格不入,故服饰大多填了点苦大仇深,生生压下这股子劲,但对方的纹路却截然相反。
也不知是随了谁的脾性,本来清雅朴素的五瓣白花非要横插几簇红,霸道强势,生生打破了这方宁静,搅的人不得安宁。
苏枕书滚动喉结,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表弟,好久不见……”
这句话说完,苏济海当机立断往旁一扔,苏枕书就跟个破布一样摔了个狗吃屎,苏济海神色如常,从邻桌宾客抢了个用过的杯盏:“祁仙长,枕书年纪小,不明事理,还请您不要同他计较。”
“……”
祁白川捏着杯沿,默不作声地看了看某处,然后慢一拍回道:“苏公子年长于我。”
“……”
苏济海嘴角一抽,强颜欢笑:“枕书心思单纯,不懂那么多弯弯道道,自然比不过祁仙长年少成名。”
许是心情不佳,祁白川又恢复成了闷声不吭。
苏济海见状还以为有戏,立马端着酒杯往前迈步:“祁仙长,你我相遇皆是缘,这杯就当我给你赔个……”
“不是”还没出声,眼前陡然一花,那只迈到一半的脚好似突然受到了什么阻力,苏济海登时趔趄几步,“噗通”一声四肢着地,趴在了地上。
父子俩齐齐地看着紧贴鼻尖的地板,一时间都呆住了。
走路摔跤不算怪事,但仙门势力的掌权人平地摔跤可就少见了,本来远远观望一众宾客见此,顿时惊奇万分,里三层外三层把两人围了个圈。
苏济海脸色涨了个通红。
少顷的缓冲,他咬紧牙关艰难爬起身,满身狼狈地冲着祁白川尬笑:“祁仙长……怪我失礼,我再重新敬你一杯……”
结果这次杯子还没拿起来,直接脚底打滑原地转圈,当场表演了一个仰躺。
“……”
祁白川怔了怔,就要起步上前。
谁知刚走两步,脚底趔趄,身形一晃,顿时手中不稳,杯子也哗啦翻倒在地。
“……”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扭头顺着酒杯看向身后某个毫无存在感的杂役。
“哈哈……祁仙长尚且年轻,还是少喝酒为妙,”孟绝凌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嘴皮子抽风了似的,“怪我,怪我……我这沸笙堂风水不好,日后有时间,一定给他推了重建……哎,既然大家都来齐了,那我家向秦的生辰礼也可继续了,大家给我一个面子,各回各座,热热闹闹地哈哈哈……”
一连串颠三倒四的话并未有任何安慰,苏济海脸黑成锅底,待爬起来后一言不发,径直朝着最偏僻的角落走去。
苏枕书憋着气正要找自己亲爹,就觉腰间一凉。
低头看去,匕首锃亮,划破衣服,正紧紧贴着皮肉,匕首的主人正跪在旁边,脸颊微侧,一双漂亮出奇又分外眼熟的眸子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苏枕书:“??!”
旁边传来一轻响,是祁白川落座,苏枕书颤抖着嘴,眼睁睁看着亲爹离去,自己“表弟”擦净桌子,放好杯,垂着眼目光心不在焉地落在满桌的菜肴上,俨然都没注意到这边的水深火热。
“……”
许是为了遮掩尴尬,孟家弟子来得很快,手中捧着个木盒就直奔上座,孟家主脸上挂着牵强的笑,接过盒子一开——
里面的东西是个巴掌大的琉璃球,外观无甚稀奇,测验的方法更是简单极致,只消滴一滴血,静待即可。
孟向秦老老实实被捉住手,独属于孩童的小臂泛着不正常的惨白,刀子划过指腹,他却好像没有感觉般,木讷呆滞地看着鲜血滚落,琉璃球深处光芒一闪而过。
星辰微渺,光亮星星点点,不过少顷的功夫,仿佛即将支撑不住般,光芒摇摇欲坠。
一群人屏息凝神,还未有反应,就觉眼睛一痛。
琉璃球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另一道更加嘹亮的流星坠落,灼热的温度划破半空,密密麻麻的“卡吧”声传来,像是支撑不住的呻吟,只听一声巨响。
唰——
耳膜生疼,风中夹杂了锋利的碎片,座下都非等闲之辈,当即掀了桌,桌面听令桄榔一阵脆响,但来不及反应,第二波威势陡然袭来。
苏枕书吓得脸色惨白,腰间匕首倏而撤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不容置疑的拉扯,祁白川正欲闪身后躲,就见眼前一花。
中间碍事的人没了,两人中间再无阻碍,后脑传来五指根根分明的力度,祁白川被迫倾身,整张脸都埋在了温热的大腿上,他想要撑起胳膊,可发中力度强势,掌心向下一挪,制住了后脖颈,拇指摁住耳后的肌肤,温度冰凉得吓人。
祁白川一愣,艰难朝上看去。
那张朴素的面容绷到极致,琥珀色的瞳孔扩到最大,直勾勾盯着上面的两道身影。
动荡许久才平息,堂内一片狼藉。
几位宾客蓬头垢面,咳呛着坐起身,面上的震惊几乎要撕碎了脸皮。
“这……”
“这是震碎了法器?”
琉璃球碎裂的破坏极大,上座更是重中之重,周围的家具摆设都碎成了糜屑,连墙缝中都嵌满了透明尖锐的碎片。
孟绝凌显然准备充分,早在光芒爆发的瞬间就扔出了防御屏障,许是这次余波来得格外猛,屏障竟然只堪堪支撑了几息,就湮灭于无。
而此时此刻,正中央的孟向秦衣衫褴褛,本来规规整整的束发都乱成了团,胳膊上渗出参差不齐的血丝,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狼狈的茫然。
但一众宾客却无人敢轻视。
因为法器碎了。
测验法器数不胜数,类型更是多如牛毛,但不同的法器有不同的容量,判断天赋的标准也很简单,就是诸如光亮类的强度。
亮则强,暗则弱,震碎法器的先例并非没有,纵观历史长河,上一个有如此本领的人就坐在千里外的涵虚宗首座上,光芒万丈,受着万人敬仰,等待来日板上钉钉的飞升。
堂内顿时响起了几声倒抽。
大家都不约而同想起了那亦真亦假的传言。
——堪比沈无眠。
“……”
“见笑了,”孟绝凌看着满地狼藉,歉意道,“今日之错在我,没有做好防护,害得宴席无法继续,改日我孟绝凌一定亲自上门,给各位赔个不是。”
话虽是这么说,但言语中却没有丝毫落寞,反而还透着一股微不可察的喜悦。
祁白川紧贴着杂役粗糙的布衣,耳后冰凉的触感愈发惊人。
许是旁边的情绪波动太大,灵力波动甚至影响了周围的人,那冰凉的指腹已经挪到太阳穴,轻一下重一下地摩挲着。
祁白川眯着眼,轻轻转动身子,看见了截然相反的世界。
没有宾客,没有杂乱无章的家具,只有满堂璀璨的金色,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沸笙堂的屋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暗的天空,数根锁链犹如盘旋的巨蟒,织成了坚不可摧的牢笼,牢笼中心是具脆弱的身体。
——孟向秦。
据说天资卓绝之人都具备浓厚的天地气运,也正因气运加身,才铸造了他无与伦比的修炼天赋,但那是与生俱来的福泽,譬如沈无眠,常人见他就想下意识靠近,却总觉有股无形的压力,挺拔不可逾越,犹如飞蛾扑火,一心赴死又没有能力直视火焰。
孟向秦则截然相反。
金色浪潮涌动,整座孟家都成了树根汲取的养料,世家庞大的气运源源不断地灌入那具幼小的躯壳,绽放出昙花一现的美丽。
可年少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如此磅礴的力量,气运也仅仅是停留一刻,花败后仓促离去,独留下麻木的孩子——
观赏的人浑然不觉,发出赞美的夸奖。
“孟家主,孟家后继有望啊!”
“假以时日,孟家必是这佛诡结束后第一个成仙的世家,届时别说仙门,说不定就连那迟迟定不下的仙首之位,都唾手可得……”
吹捧天花乱坠交织成一起,酿成了绵软的糖衣,听得人飘然欲仙,许是太久没听过这般甜言蜜语,在宾客一再的催促之下,孟绝凌不由得也多说了两句:
“诸位太高看我孟家了,其实吧……天道开眼,向秦的资质也是孟家日夜供奉的结果。”
天资难不成还能后天铸造?
此话一出,一众宾客顿时面面相觑,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少顷的哑声后,人群爆发出第二次浪潮。
“孟家主,您就别藏着掖着了,大家千里迢迢赶来,不就是为了目睹孟家天骄的风姿,如今宴席已毁,孟家主又吊足了胃口,不如……”
声音喑哑,带了不可差距的兴奋:“不如让我们一饱眼福?”
“……”
孟绝凌眉梢一挑。
四面八方目光各异,或是艳羡,或是好奇,但都聚在了沉寂已久的孟家,一股无法形容的得意充斥胸膛,孟绝凌牵起嘴,朝下方招了招手。
门口守卫会意,立即转身离去。
不多时,两列弟子鱼贯而入。
这次不同方才,弟子们个个神情严肃,严阵以待,而在人群的中央,架着一座高脚架,夹子盖了块暗红色的布,只能隐约窥见其不规则的轮廓。
众人一时都伸长了脖子,看得目不转睛。
“咔”的轻响,高脚架落地,孟绝凌不疾不徐走上前,捻起一角看了两眼,然后煞有其事地扫过四周。
“……”
“诸位,实不相瞒,我这法子心诚则灵,”孟绝凌意有所指,“孟家日夜跪拜才得以有所获,但旁人我却无法保障……”
这话落下,众人心中盘旋的疑惑更甚,但几十双眼睛盯着上方,却无一人出言询问。
孟绝凌一声轻笑,两指一掀——
哗——
空气似乎冻结了。
嘭,嘭……
寒意如潮如涌,带着不可遏制之势席卷全身,祁白川两侧紧贴着粗布麻衣,耳膜里震起“咚咚”的声音,那强烈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薄薄的壁垒,撞得头破血流。
凉意还在蔓延,已经到了刺骨的地步,祁白川陡然察觉不对,猛地发力挣脱起身,然后双手钳着梅负雪的五指送入怀中,肌肤相贴,冰凉的温度如同针扎一般,但无济于事。
对方似乎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瞳孔放大到极致,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整个人都苍白到几近透明。
现下无人能注意到这边,祁白川不假思索用力一拽。
易容后的身形瘦弱,轻而易举就能环住腰身,祁白川压住人,五指扣着对方的后脑,强行别过了视线,将人摁进怀里。
“梅负雪?梅……”
两道心跳此起彼伏,祁白川喘着粗气,喊了半天无果,只得抬起头,视线穿过重重人影,落在了不远处的高脚架上。
顿时身体僵住了。
那是一座小巧的佛龛,佛龛前立着一个木雕小像,小像的模样很陌生,最起码在座的宾客都没人见过,方圆千里也找不出一点他存在过的痕迹,就仿佛被刻意抹除了一般,他就像是存在于风化顽石上一抹微不足道的刻痕,但旧版的学宫书册里,却端端正正描绘了他的模样。
——梵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8章 表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