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沉闭上眼睛,将全部精神集中于脑海。他竭力回忆着那条河流最初的模样——浑厚沉郁的青色,奔流不息的轰鸣,祭祀时升腾的朦胧光晕。他试图像上次一样,用意志构筑那份记忆,唤醒河流被污染前的力量。
汗水从他额角滑落。他能感觉到自己精神力的流逝,比上一次更加吃力。然而,这一次,回应微乎其微。
脚下那片试图被净化的淤泥,只是颜色略微变浅了一瞬,随即被更浓稠的污黑覆盖、反扑。甚至因为他意念的“挑衅”,周围淤泥的吸力骤然增大,污浊的河水也仿佛被激怒,更加疯狂地冲击着林青澜支撑的光罩。
“唔……”林青澜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光罩剧烈闪烁,她嘴角的血迹更多了。
“不行!”她急促地喝道,声音带着力竭的沙哑,“它的怨念太深,愤怒太盛!单纯的回忆不够,无法与现在的它共鸣,快停下!”
易沉猛地睁开眼,看到林青澜苍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光罩,心头一沉,立刻停止了徒劳的尝试。他意识到,这个梦境的“病”更深,需要的“药”或许也不同。
就在光罩即将破碎的千钧一发之际,林青澜目光锐利地扫过河岸,锁定在那些被疯狂人群推倒、尚未完全被淤泥吞噬的图腾柱和较大的祭祀石器上。
“那边,去那块最大的青石后面!”她指向祭坛废墟旁,一块半埋在淤泥里、但上部仍露出不少的青色巨岩。
没有时间犹豫。易沉顺着她指的方向,凭借强大的核心力量和求生本能,猛地将林青澜往自己怀里一带,几乎是半抱着她,同时双脚在淤泥中奋力蹬踏借力,利用抓住那截“树根”的拉力,狼狈却迅猛地向那块青石扑去。
污秽的浪涛擦着他们的后背拍击在岸边,溅起的毒液腐蚀着空气。几道由污物构成的扭曲手臂几乎要抓住林青澜飘起的发梢。
“砰”
两人重重地撞在冰冷坚硬的青石背面,脱离了淤泥的吞噬区域。林青澜在撞击的瞬间撤去了光罩,节省着所剩无几的法力。两人紧贴着岩石,剧烈地喘息着,心有余悸。
污浊的河水依旧在咆哮,怨魂在四周游弋,发出凄厉的哀嚎,但似乎对这块曾经属于祭祀核心的青石有所忌惮,只是围拢着,并未立刻冲上来。
暂时安全了。但危机并未解除。他们被困在了这块石头后面,无法离开,也无法解决根源问题。
“现在怎么办?”易沉靠着石头滑坐下來,检查了一下手臂上被腐蚀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但似乎没有继续恶化。他看向脸色依旧不好的林青澜。
林青澜擦去嘴角的血迹,快速调整着呼吸,目光扫视着周围:“这个梦境的核心是那段被污染和背叛的历史。我们刚才目睹了过程,但似成为了它的一部分。硬闯或者单纯的净化意念行不通。”她顿了顿,看向易沉,“你刚才的尝试,虽然失败了,但让我感觉到,你的‘意念’似乎能轻微地触动这个空间的‘规则’。”
易沉皱眉:“触动规则?”
“嗯。”林青澜点头,眼神深邃,“或许,破解的方法不是对抗,而是融入和理解。”
“融入?”易沉看向外面那些陷入疯狂、□□烧后渐渐被恐惧取代、开始茫然无措的部落民众,以及这片满目疮痍、被污染的大地。
“对。”林青澜的目光也投向外面,“成为他们的一员,了解他们的恐惧,感受这条河的痛苦,或许才能找到真正的‘钥匙’。” 这是她作为“噩梦拯救者”的经验之一,有时候,深入恐惧的核心,比在外围攻击更有效。
就在这时,外面的骚乱似乎暂时平息了一些。疯狂的宣泄之后,是更深重的绝望和茫然。一些人看着被毁坏的家园和污浊的河水,开始哭泣。那个名叫阿磐的青年,也呆呆地坐在泥地里,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老祭祀在一个年轻女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捡起地上断裂的骨杖,老泪纵横,面向污浊的河流,发出了悲怆的呼喊:“河神啊,是我们背叛了您吗?是我们亲手毁掉了您的恩赐吗?”
他的声音苍凉而绝望,在死寂的河岸上回荡。
仿佛是对这悲鸣的回应,天空中的暗黄色浓云翻滚得更加剧烈,污浊的河水也再次发出低沉的呜咽,但那种疯狂的攻击性,似乎暂时减弱了。围在青石周围的怨魂,身影也淡了一些,缓缓退入了污浊的河水中,但并未消失,仿佛潜伏的毒蛇。
危机暂时过去了,但噩梦,远未结束。他们依然被困在这个绝望的时间节点。
当第一缕微弱的光线穿透污浊的云层,照亮这片狼藉的大地时,林青澜和易沉从青石后走了出来。
部落的幸存者们如同惊弓之鸟,看到他们这两个穿着陌生、突然出现的人,先是惊恐,随即是麻木。经历了昨日的疯狂与神罚,似乎再没有什么能引起他们更大的情绪波动。
老祭祀在一位年轻女子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他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林青澜和易沉,尤其是在林青澜身上停留了片刻。或许是她身上残留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冷静气质,或许是昨日隐约看到的光罩,老祭祀的眼神复杂。
“外来的旅人”老祭祀的声音沙哑干涩,“你们来自河的对面?还是更遥远的地方?” 青螺河对面是陡峭的悬崖和密林,被认为是世界的边界。
林青澜与易沉对视一眼。易沉微微点头,示意她来应对。
“我们迷失了方向。”林青澜开口,声音平静,带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力量,“看到了这里的变故。我们无意冒犯,只想暂时寻找一个落脚之地。”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来历,给出了一个模糊且合理的解释。
老祭祀沉默了片刻,看着污浊的河流和绝望的族人,最终深深地叹了口气:“留下来吧,如果你们不惧怕这里的污秽与诅咒。部落需要所有的人手。” 他似乎将他们的出现,当作了一种渺茫的希望,或者仅仅是多两个分担苦难的人。
于是,林青澜和易沉,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融入了这个名为“青霖”的部落。
他们的生活变得具体而艰辛。
白天,他们需要和部落的其他人一起劳作。男人们负责尝试清理河岸边的污物,加固被腐蚀的屋舍,或者去更远的、尚未完全被污染的山林边缘狩猎、采集能食用的植物和干净的水源。女人们则负责处理少得可怜的食物,照顾伤员和孩童,用仅存的、未被污染的植物纤维编织粗糙的衣物或修补渔网——虽然河里已经几乎无鱼可捕。
易沉第一次拿起粗糙的石斧,跟着部落里的男人去砍伐那些变得脆弱易折的树木时,显得笨拙而吃力。他习惯了舞台和镜头,习惯了用表情和台词表达,却从未真正从事过如此原始的体力劳动。一天下来,手掌磨出了水泡,肩膀酸痛不已。
晚上,他们住在部落分配给他们的一个狭小、阴暗的茅草屋里,地上铺着干草。空气中始终弥漫着那股来自河流的、若有若无的腥臭气味。
食物匮乏,通常是很少量的、带着涩味的植物根茎和一点点干硬的肉干,分配到的水也带着一股土腥味。易沉看着手里粗糙的食物,回想起现实世界中哪怕是最简单的盒饭,都觉得是珍馐美味。
“很难适应?”夜晚,林青澜坐在他对面的草堆上,看着他在昏暗的光线下活动着酸痛的手臂,淡淡开口。经过几日的共同“生活”,两人之间的对话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熟稔。
易沉苦笑一下,没有否认:“比连续拍24小时打戏累多了。”他顿了顿,看向林青澜,她似乎适应得很好,无论是粗糙的食物还是繁重的劳动,她都表现得平静而高效,仿佛骨子里就有着一种极强的韧性。“你好像很习惯?”
林青澜拨弄了一下眼前的草梗,语气没什么起伏:“还行。”她没有多说,但易沉能想象,一个年轻女性,从事环保这种常常需要跑野外的职业,必然经历过不少磨练。
“你说,我们这样‘融入’,真的能找到办法吗?”易沉压低声音,问出了这几日盘旋在心头的问题。他看着茅草屋外死寂的夜空,感受着这个梦境世界无处不在的绝望,“已经好几天了,除了更深刻地体会到这里的悲惨,似乎毫无进展。”
林青澜沉默了一下,才说:“恐惧和污染都有其根源。我们看到了结果,但还不够了解‘因’。那个阿磐,还有老祭祀,部落里的其他人……他们的想法,他们的过去,可能都藏着线索。”她看向易沉,“尤其是你,易沉。”
“我?”
“你的落水,你的梦,和这条河产生联系,绝非偶然。”林青澜的目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亮,“你尝试构筑河流记忆时,虽然失败了,但确实引起了反应。这说明,你本身,可能就是‘钥匙’的一部分。多观察,多感受,或许会有发现。”
易沉陷入了沉思。他回想起自己落水时的感觉,那股阴冷的、将他向下拽的力量……以及现实中林青澜提到的“古老复合物”、“地质记忆”。这一切,似乎真的有一条模糊的线串联着。
接下来的日子里,易沉开始更主动地观察和接触部落里的人。
他发现,那个最初带头打砸祭坛的阿磐,并非纯粹的暴徒。他曾经是部落里最出色的猎手,也是最虔诚的信徒之一。他的愤怒,源于对族人未来的极度担忧,以及信仰崩塌后的巨大失落。易沉在一次共同清理河滩时,试着和他交谈。
“以前……河水不是这样的。”阿磐看着污浊的河流,眼神空洞,“很清,很亮,里面有吃不完的鱼。河神……会保佑我们。可是后来,山那边冒起了黑烟,河水就开始变了……我们祭祀,河神也不理我们了……”他的话语破碎,充满了痛苦和不解。
易沉注意到,阿磐和其他一些年长的族人,在提及河流过去时,眼神中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怀念的光芒,但很快就会被更深的绝望淹没。
他也去拜访了老祭祀。老祭祀的身体越来越差,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小屋里,对着那截断裂的骨杖发呆。
“年轻人,你不属于这里。”老祭祀浑浊的眼睛看着易沉,仿佛能看透什么,“你的身上有不一样的气息。”他没有深究,只是喃喃道,“青霖河神……不是抛弃了我们……是我们,先背弃了与河流的契约……我们索取太多,回报太少,还带来了污秽……我们忘记了敬畏……”
老祭祀的话,带着古老的智慧和对自然法则的深刻理解,让易沉感到震撼。
林青澜则更多地与妇女儿童接触,从她们那里了解部落的日常,以及关于河流的传说和歌谣。她发现,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候,一些古老的、歌颂河流恩惠的歌谣,依旧会在母亲哄孩子入睡时,被无意识地低声哼唱出来。那些简单的旋律里,蕴含着对河流最原始、最真挚的情感。
一天傍晚,易沉和林青澜坐在离河岸稍远的一块大石上,分食着今天找到的、为数不多的可食用野果。
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透污浊的云层,给这片死寂的大地投下短暂而凄美的光。
“我好像有点明白你说的‘融入和理解’了。”易沉看着远处那些在苦难中依旧挣扎求生的部落民众,轻声说道,“他们的恐惧,不仅仅来自于环境的恶化,更来自于精神寄托的崩塌,和对自身行为的悔恨。这条河的愤怒,也不仅仅是因为污染,更是因为被所爱之人背叛的痛苦。”
林青澜侧头看他,夕阳勾勒着他认真的侧脸。这几日的磨砺,让他褪去了些许明星的光环,多了几分沉稳和真实。
“嗯。”她应了一声,目光也投向那呜咽的河流,“所以,单纯的‘净化’可能不够。可能需要‘安抚’和‘重建’。”
“重建?”易沉挑眉。
“信任。”林青澜吐出两个字,“或者说,一个重新开始的契机。”
就在这时,部落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叫声!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起身朝部落跑去。
靠近聚居地,他们看到几个孩子围在一起,惊慌地哭喊着。中间,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躺在地上,脸色发青,嘴唇紫绀,身体微微抽搐,她的手上和嘴角,沾着一些污浊的河泥。
“阿囡!阿囡你怎么了!”一个妇女哭喊着扑过来。
“她……她偷偷跑去河边,说想看看能不能抓到小鱼……不小心摔了一跤,吃到了泥……”另一个稍大点的孩子哭着解释。
老祭祀被人搀扶着赶来,看到小女孩的状况,脸色大变:“是河水的诅咒!污秽侵入身体了!”
部落里顿时一片恐慌。之前也有人接触河水后生病,但像这么严重的还是第一个。
易沉看到那小女孩痛苦的样子,心中一紧。他下意识地看向林林青澜。
林青澜眉头紧锁,快步上前,蹲下身检查小女孩的状况。她的指尖悄然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白光,探入小女孩体内。
“毒素很烈,但不是完全无法清除。”她快速判断,抬头看向易沉,眼神锐利,“需要干净的水,大量的,还有需要引导她体内对抗污染的‘生机’。”
干净的水?现在部落里最缺的就是这个。
易沉看着小女孩青紫的脸,看着她母亲绝望的眼神,再看看周围恐慌无助的族人,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做点什么,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想起了林青澜的话——“钥匙”……“触动规则”……“安抚与重建”……
他也闭上了眼,但这一次,他不再是试图构筑河流过去的宏大景象。
他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精神,集中到了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坚定的念头上——
“水……干净的水……能救她的水……哪怕只有一滴……请回应我……”
他想象的不是奔流的江河,而是清晨叶片上凝聚的、最纯净的露珠;是山涧石缝中渗出的、甘冽的清泉;是生命最初赖以形成的那一点最本质的湿润与洁净。
他将这份强烈的、带着拯救意味的祈求,混合着这几日对部落苦难的感同身受,对这条河流复杂情感的理解,毫无保留地投向那片污浊的河水,投向这个梦境空间的核心。
这一次,没有剧烈的对抗,没有失败的反馈。
在他意念集中的方向,那片污浊的、仿佛凝固的河面上,极其艰难地、缓慢地,鼓起了一个与其他脓疮般气泡截然不同的、清澈的水泡。
那水泡只有指甲盖大小,晶莹剔透,在周围一片污黑中,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
但它确实出现了。并且,缓缓地、违背重力般地向岸边漂浮过来。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惊呆了!
老祭祀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颤抖着手指着那个清澈的水泡,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林青澜看着那个水泡,又看向紧闭双眼、额头青筋暴起、全身心投入的易沉,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震惊之色。
他竟然真的,以这样一种方式,撼动了这个被深度污染的梦境规则。
那滴凝聚了易沉全部意志和祈求的、唯一的净水,晃晃悠悠,终于飘到了岸边,落在了林青澜急忙伸出的、用一片干净大树叶卷成的容器里。
林青澜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这片蕴含着微弱却纯粹净化之力的水,小心翼翼地喂入小女孩口中,同时,她将自己的法力化为最温和的引导,帮助那滴净水在小女孩体内流转,中和着侵蚀的毒素。
奇迹发生了。
小女孩脸上的青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紫绀的嘴唇恢复了血色,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稳下来。她缓缓睁开了眼睛,迷茫地看着周围。
“阿囡!”她的母亲喜极而泣,一把抱住了她。
整个部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看着易沉,看着林青澜,看着那个恢复过来的小女孩,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困惑,以及……一丝久违的、名为“希望”的火星。
易沉脱力般地后退一步,靠在了身后的土墙上,大口喘息,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他成功了。虽然只是一滴水,但他证明了,他的意念,可以影响这里。
林青澜走到他身边,低声问:“你怎么样?”
易沉摇了摇头,看向那片依旧污浊的河流,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有力量:“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虽然很难,但并非不可能。”
老祭祀在孙女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到易沉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用古老而庄重的语调说道:
“外来的旅人……您,是河神派来的使者吗?”
夜幕降临,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能否驱散这片笼罩已久的绝望阴霾?易沉和林青澜知道,他们找到了方向,但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梦境,依然深邃。
[狗头叼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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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淤泥与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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