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胧明仍旧神色凝重,不知为何,离开那二老的房舍愈远,她的心便愈不安定。
仿佛有些什么,是叫她遗忘了的。
可究竟是什么,她一时半刻却想不起来。
“解决了眼下之事,才好思量以后。王妃,我们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若我们没法阻止两国的计谋,世上恐再无北洲王,北洲众民亦将沦为难民。”
这话叫纪胧明一激灵。整个北洲均沦为军粮袋,那是何等荒谬残忍之事。
“放手!这是我的!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畜生,给我放手!”
两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孩童一跑一追,簌簌两下便经过了三人身旁,一阵风动,银铃亦随着摇个不停。
三人一齐回头去望,只见距离不过几米远的墙根底下,前头那孩童没处可逃,便死死护着怀中之物,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
后头那孩童自不会轻易饶过,先蹲下死死掰着对方的臂膀,气急了,便砰砰两下砸在那前头孩童的脑袋上。
那被打的只好腾出一只手来护住半边脑袋,另一只手仍不肯放松,整个身子越缩越紧。
三人所在的铺子热闹非凡,仅几米之隔却是人来人往,在穿插的空隙中,纪胧明隐隐约约能听见那不断咒骂着的稚嫩声音。
她眉头紧皱,迈开步子从人群中慢慢挤过去。
“抱歉,借过。抱歉。”
“王……姑娘!”
周愿急忙将共卮朝纪胧明的方向推了过去,叫他跟上,自己则急急忙忙从手臂上摘下一个镯子朝掌柜扔了过去。
那掌柜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却仍叫这镯子晃了神,揣在手心垂着涎瞧了半天。
“这镯子可真是……”
正要抬头与镯子的主人品鉴一番,眼前却已空无一人。
那掌柜遂闭紧嘴巴,将镯子往胸口一揣,继续对进门的客人笑脸相迎。不过那笑容却显然灿烂了几分,渗得来人纷纷避让,只觉这店定黑,否则哪有做生意迎客笑得这样真心实意的?
纪胧明赶过去时,那凶悍孩童的手上已紧握了一石块,正蓄力就要朝地上的砸。
她急忙扑了上去,带着那石头同手臂,连着孩童一道压在了地上。
那孩童从地上慢慢爬起,扬手要打面前女子,石头却已叫对方夺了;张口欲骂却又被抢了先。
“你莫非要取他性命!他拿了你什么你要这般下此毒手!难道你父母从未同你说过人命大过天?你就不怕我提着你去见官!”
这一连串话噼里啪啦脱口而出,说完纪胧明亦极为后悔,她何必同一小儿发这样大的脾气,说这么一大通话,对方多半是听不懂的。
“人命大过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孩童却忽然指着纪胧明坐在地上捧腹大笑起来,边笑还不忘打边上那蜷着的孩童几下。
“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女子我祖父屋里不知多少,今儿杀一个解闷儿,明儿煮一个吃了,这都常见得很。不过嘛……你这般好姿色,我想我父亲愿意多养你几日,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番话听得纪胧明毛骨悚然,连带着后头赶来的二人均是僵在了原地。
“至于这个小杂种,居然敢抢本皇孙的包子,那他就该死!”
说着那孩童便又来了气,竟直接跨坐在对方的身上掐起他的脖子。
“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跑出来就为了这一口包子!你这个杂碎!贱民!居然敢抢我的东西!我今儿个非给你好看!”
共卮一个闪身便将那孩童提了起来,顺道点了不知甚么穴位,那孩子便动不了身子了。
纪胧明前行几步去瞧那地上的孩子,这才发觉两个孩童虽都着普通衣裳,却是一个眉眼精致,一个满脸污糟。
她想扶起那孩子,那孩子却缩得更紧,纪胧明只得先作罢。
“贵为皇孙,定带了不少银两,怎么不再买一个?他抢东西是有错,你为了一个包子却要杀人更是错得厉害。”
“我呸!天下贱民千千万,我为什么要可怜他?你们身上穿金戴银,怎么不大发善心养这小畜生啊?”
看着周愿被气红的脸,又瞧瞧另一边得意的小小少年,纪胧明叹了口气。
“共卮,带这小子买包子去,买十个,他吃不完不许叫他走。”
“你算什么东西!你叫我什么!来人啊!来人……”
男孩声音渐远,被人声缓缓吞没。
“姑娘,何必为了这一个孩子惹人注目,本就是他抢了人家的,且那少年自称皇孙,定是玄英贵族……”
周愿的声音越来越轻,面上却流露惊喜之色。
纪胧明冲她勉强笑笑,虽自己有意将此事闹大接近玄英贵族,也的确是看不过去才插了手。
“你叫什么名字?你饿吗?”
地上那孩童仍抖得厉害,似是没再听闻那小小少年的骂声,这才偷偷在肘弯处露出一丝儿眼神来。
见面前只二位女子,那孩童便露出了整张脸,也不说话,只急忙将怀中的包子掏出狼吞虎咽起来。
吃到一半,他边咀嚼着边怯怯地看了看纪胧明。
纪胧明也怕吓着他,并不作出什么举动,只平静地瞧他。
可那孩童也不管嘴里的东西尚未尽数咽下,飞快地爬起身一溜烟儿便跑进了人群中。
“这……”周愿目瞪口呆,面上尽是诧异,“这孩子是饿了多久,想来是叫吓坏了。我见过不少难民,可这是头回见到一个孩子这般机敏灵活,也不知他明日能否吃饱……”
再看那头的“皇孙”,此时却是另一番境地。
“嗝……”
小小男孩正趴在桌上打着饱嗝,手上还捧着一个咬了一口的大肉包。只见那肉包的馅儿仍散着热气,从缺口处汩汩冒出,两只小手却没有一丝一毫要将它朝嘴里送的打算。
男孩早没了方才的张狂,嘟着嘴瞧旁边盯着自己的男人,见对方面无表情,他只好又认命般咬了口手中的包子皮。目光一转,却见眼前的盘中还整整齐齐叠着五个大包子,他却如泄了气的皮球般歪在在了桌上。
共卮遂用手捏着他的脖子,男孩吃痛,只好又乖乖坐直。
“你劲儿和太医们一样大,父亲也老派他们这样给我按,可疼了……”男孩小声嘀咕着,却又拿了个包子递过去,“你帮我按得也累了,要不你也吃一个?”
那谄媚的笑容,叫人不禁怀疑方才那凶悍的男孩是否叫掉了包。
共卮却歪了歪头微微勾起唇,那男孩便将手缩了回去,遂只好一口一边,一左一右两只包子几乎将男孩整张脸遮住。
这时,街上的人却忽然散开来,人声亦轻了许多。然往中间瞧去,却也没有什么大响动。
带着刀剑的男儿排成两行,正着急忙慌地超前行进。只他们的行为实在诡异,探头探脑仿佛在人群与铺子中间找寻些什么,嘴巴偏又闭得死紧不敢叫唤。
纪胧明见状,忙拉上周愿一左一右坐到那男孩身边。
男孩仍举着俩包子,斜斜瞧了瞧同样面无表情的两位女子,将两只胳膊一伸便将那被咬得七零八落的包子朝一左一右递了过去。
“一起吃,别客气!我跟你们俩说这铺子的包子可好吃了,比宫里的还好吃。这样吧,这包子我请了,我另外再送你们三两斤,实在不行我把这铺子买下来送你们也成啊,我真吃不下了……”
话还没说完,他们便被包围了。
这下可好,那男孩忽然摇身一变,立时换了副形状。
“把他们三个通通拿下!不要命了竟敢挟持我,快快将他们给我捆严实了押送回邢王府,什么砍人烫人割人的手段都给我用上!尤其那个男的,将他肚子喂破才好!”
那些个人闻言立马走上前来,作势便要架着三人走。
共卮见状亦开始运气,纪胧明忙拉了他的衣袖几下,将其打断。若共卮在此将他们全都打趴下,计划失败不说,怕那玄商立时便派人来追杀他们,连见面商谈就机会也便丢了。
“邢王是现下手握玄英兵权之人。”
周愿的话仍绕在耳边。那邢王乃玄商膝下独子,却好似不怕这儿子谋反般,偏偏将兵马大权给了他。
朝堂众人议论纷纷,有人说国主早有其他储位人选,是想借此机会让这名正言顺的邢王死在战场上。自然也有不那么邪恶的说法,多半不过是严父要借此机会锻炼儿子。
两方势力闹得不可开交,渐渐形成了两股风气。
一股对邢王退避三舍,以免由于走得太近,在将来邢王命丧沙场之后叫新王忌惮。
一股对邢王俯首称臣,笃信这唯一正统血脉会成为未来的国主。
这样的背景,这样的形势,这样的风口浪尖。
和这样一位处境艰难的王爷谈条件谋利益,真是这世上最让人向往之事。
“我等乃邢王座上宾,岂是你等能轻易冒犯的。”
纪胧明声音悠悠,缓缓从口中流出,在场几人面上便都添了几分犹疑。
邢王向来善于结交,周边那些个小部落不知有多少能人异士都曾是他的座上宾。面对面前三位气质不凡之人,护卫们一时不敢动手。
至于那男孩,在听到自己父亲的名讳后亦吓了一跳。想起前头这三人的大胆行为,这说法仿佛亦有几分可信,小小男孩自是一时叫唬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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