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影从三人右侧略过，掀起一阵风，周愿与共卮身上的穴位被顺道儿解了。
还没等纪胧明反应过来，便被抱着飞出不知多远。
回头看去，万幸周愿与共卮都紧跟身后，然二人脸上满是对自己的关切之意。
若非他们这般情状，她怕是都忘了。
现在貌似自己是逃犯来着。
“那个……我……”
祝亦眸色沉沉，轻轻垂下望她，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男人环着她的两只手中，分明有一只正轻抚她腰间的玉牌。
“我……其实……”
祝亦极有耐性，纪胧明却愈发慌张了。
不知为何，她现下的心境竟有些微妙：好似在外受了气的孩子遇到能给自己撑腰的大人，总会产生些安全感。
即便这大人会狠揍自己一顿。
“哦！你！！你怎么在这里！！快撤退撤退！你不能来这里的！”
纪胧明探出头四下瞧，下头只有密密麻麻的树和枝叶，想来不知哪大块站满了人。
“我怎么不能来？”祝亦挑起眉，一脸毫不在乎的模样，“我觉得你还是先担心王府里那些个被你抛弃的人比较好，你说呢？”
原想着救祝亦一回，顺带着也能保住他们，如今看来……
“你不会的。”纪胧明嘴硬道，“我相信你不会，即便我做了天大的错事，你也不像会迁怒旁人的那种人。就算迁怒，也不至于要了他们的命甚至不会伤他们，毕竟做错事的不是他们……”
祝亦的神情愈发阴沉，月光照得他面庞惨白，好似站在尸骨堆上的怪人。
“你倒是对我十分了解，不知王妃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竟认为我会放过叛徒留下的余孽？”
纪胧明几乎脱口而出“我不是叛徒，我是去救你的”，话到嘴边却被噎了回去。
自己究竟没救成，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来讨功？
见纪胧明不搭话，祝亦冷笑几声：“我方才倒是看了出大戏，有的人非但守护不了手下，连自己的命也险些搭上，还请娘子解释一二，我该如何看待这般没有本事却有诸多借口之人？”
这话真似利剑一下一下捅着纪胧明的心窝。
他说的一点错也没有。
自己没保住周愿与共卮，若他来得再晚一些，就连自己也是要死的。
纪胧明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步步都是成算的纪胧明了，所以连故友至交也守不住。
不知为何，即便从前她经历得再多，承受得再多，也没此时这般无力过。她向来要做成某件事，仿佛都要仰仗旁人的力量。
“不。”纪胧明抬眼，“你错了，我非但不会让自己折进去，就连邢王的人，我也能一锅端。”
祝亦不解，静静望她。
“因为我已经把他们的粮草都烧了。”
……
永夜关一片静谧中，一处火光冲破天际，好似一条火龙，在绝境里疯狂嘶吼呐喊。
“将军！将军！我们的粮草！全没了！”
“怎么会这样！！”
玄彧狰狞着面孔，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烧得正旺的无数布袋。
那火在风中跳跃，几次灼伤前来扔雪救火的士兵。
“属下实在不知！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玄彧抬腿就是一脚，可这脚治得了眼前无用的下属却止不住那疯冒的火苗。
整个军营乱作一团，有的大喊催促救火之人，有的冒死闯入抢出几袋离火焰较远一些的布袋，还有的则忙着在帐子里收拾金银细软。
毕竟再这么下去，整个驻扎点都要被烧成灰烬。
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大部分人想的都是自己那为数不多的体己。至于粮草？反正要饿一起饿，不怕别人不去救。
玄彧只觉怒火上涌，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妈的！谁干的！”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军队中竟出现了个纵火的，烧的还是本就十分稀少的粮草。
这话自然无人答应。
半晌，崇天才慢慢走近。
“将军，不如先想想怎么回王府罢……如今仅剩的这些已不够将士们回去的了……”
可玄彧却好似没听到这话般眼睛越睁越大，呼吸亦愈发粗重。
“啊！！！！！啊！！！！！！救命啊！！！！！！”
“快跑！！！！快跑啊！！！！！！！”
本就忙乱的军营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骚动，士兵们一个两个身上都挂了几条长长的带子，正不停狂奔吼叫着。
然近距离一瞧，这哪里是什么带子。
分明是……
“蛇！！！有蛇！！！！！！”
“啊啊啊啊啊啊！！！！！是布袋蛇！救命！！！！！”
“啊啊啊啊啊啊啊！！！！！”
吼叫声此起彼伏，目之所及之处，火光、蛇、逃命之人，乱作一团。
有胆大的便掏出剑来防御，可哪里能挡住这漫天的蛇，正面防住了，背面也要遭殃。
这布袋蛇不知从哪来的，数年前忽然在这片大陆上猖獗。奇就奇在这蛇咬住了便不松口，直至猎物死亡，且一次只咬一人。可偏偏它们无毒，故往往猎物不会这么快死去，然这蛇尖牙锋利，直叫咬住的人痛不欲生，便是自我结果了也不愿忍受直至获救。
这么邪性的生物，每每出世便直奔军队。也是奇了。
玄彧本想着用外头那三人当这些蛇的猎物，大部分蛇咬了他们也便安静了，这样自己便能用兵力对抗所剩不多的蛇。
……
“是呀，还好他有这样坏的心肠，否则我可要内疚了。”
纪胧明在祝亦怀中轻轻笑了起来，眸子仍如孩童般澄澈。
她并非奸邪之人，若这玄彧不这般处处挑衅折辱，她原不想使用这般卑劣的手段。
“你怎知自己就能在蛇阵中全身而退？”祝亦道，“若非你及时赶到，你们岂不是要被咬成筛子了？”
纪胧明眨眨眼：“王爷，你都知道了，为何还要装傻？”
祝亦冷哼一声，勾起唇角：“你又怎知我知道多少，知道哪些？倘若是你夜青派的身份，那我的确是知道了。”
虽早有心理准备，纪胧明的心仍旧砰砰跳个不停。
“哦，看来夜青派非但为皇帝做事，机关算尽、步步为营，还偷偷炼造邪物为祸苍生。”
在去玄英的马车上，共卮与纪胧明聊了很久很久。
他说往事时如数家珍，每一桩每一件都弥足珍贵。
“姐姐，你还养过一种蛇。”
“嗯？”纪胧明最是怕蛇，“是什么蛇？”
“布袋蛇。你说终有一日它有大用。”
“那它如今在哪？”
“在永夜关。”
那些蛇向她冲来时，她一点也不怕，只因共卮说过，只要接触过从前那致人昏睡的“忘果”，便不会被布袋蛇攻击。
因为这蛇就是被“忘果”喂大的，因而被咬之人会陷入昏睡，直至身体供给不了养分成为一具尸体。
见纪胧明不答，祝亦倒也不恼。
“你们都在军营外，怎么烧的粮草？”
纪胧明抿抿唇：“王爷可知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不在乎任何人，也不介意做任何没底线的事，只要能守护自己思念的人便好？”
“听起来是好人。”祝亦点点头，“你定是利用这好人了？”
“不是利用。”纪胧明摇头，“是同她做了一笔交易。”
……
“王爷！王爷！抓到烧粮草的人了！”
粮草的火被堪堪扑灭，却也只救回了一二成的吃食，玄彧现下头疼不已。
更别提去军营外一瞧，别说被咬的人了，连那三人的影儿也没看见。
“带上来。”
玄彧正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连话也说得有气无力。
他哪里吃过这种亏？自从掌管军务以来，靠着钢铁手腕，他从未因着心软之类的毛病有过任何错漏。
他倒要看看，究竟什么人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烧粮草。
“这……”那士兵有些踌躇，“属下不敢，要不王爷自己去瞧……”
玄彧抄起烛台便掷了过去。
金属落地的声音过后，四周尽是一片黑暗。
士兵早已仓皇退下，玄彧此时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他已猜到是谁了，可如何都不敢相信。
直至看着面前苍白虚弱的女子，他的心依旧没法安定下来。
“将军。”崇天见他进来，恭敬行礼。
“确定没抓错人？”玄彧的声音此时竟有几分温和。
“确定。夫人的袖中有火石，恰好上头还有才使用过的痕迹，的的确确是她没错……不知将军要如何……处置？”
崇天问得小心翼翼，脑袋也越垂越低。
“你们先出去。”
“是。”
明月面容平静，身上火红的袍子已换过，早不是方才掉进沼泽的荒唐样儿，如今看来，真是一个风韵犹存的美人儿。
她正被捆着坐在地上。
“为什么。”
玄彧并没坐下，蹲在明月夫人面前，脸上尽是困惑与不解。
“什么为什么？”明月没看她，轻颤着睫毛问道。
“为什么要烧粮草。”
玄彧深吸一口气，眯着眼睛咬着腮帮子道。
明月慢慢眨了眨眼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皱着眉想了半晌才悠悠道：“我老了……”
答非所问。
玄彧撇过头，笑出声来，随即又恢复平静。
“回答我的话。”
“我老了……”
玄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抓住明月的双肩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你以为你烧的是粮草而已吗！为什么不好好留在王府！你这个……”
“我这个什么？贱人？叛徒？还是畜生？”明月冷冷出声，“你有资格么？”
玄彧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慢慢放开手，迷茫地喃喃着：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月好似很满意对方这般神情，满足地笑着闭上双眼，仿佛要好好睡一觉。
“娘……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玄彧眼含热泪，抱着头坐在地上呢喃。
“呸，谁是你娘！”明月的眼睛倏忽睁大，“把你的嘴给我闭上！不知道哪里来的小杂种就敢随便喊娘！当心我告诉你父王！”
她的话里透着怨毒，面容可怖得仿佛换了个人。
玄彧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便慢慢站起身来。
明月抬着头看他，仿佛在担忧些什么般一刻不肯放过他的动作神情。
“告诉我父王？哈哈哈，你承认他是我父王了？”
“你！”明月显是被气着了。
“我真是不懂你，本就与我父亲情好这才生下我，为何又不肯认！”
玄彧寻常散漫的神情此刻却极其紧绷，好似初初告白的男生般屏着呼吸等待对方的回信。
“我不肯认？”明月嗤笑，“我有什么好认的，像你这样的小杂种你父亲不知有多少，莫非还差你这一个？”
其实邢王的确子嗣单薄，当然这是明面上的，除了玄彧玄圆，他的确没有其余孩子。可私底下呢？便是富商还有些私生子，何况这样一个风流王爷？
闻听此言，玄彧却好似忽然放松了一般，肩膀渐渐耷拉下来。
“怎么，你屋里那个少年，莫非也是其中一个？”
明月笑不出来了，厉声道：“你说什么？”
“我只是问你你就受不了了？”玄彧装作惊讶的模样，“否则你为何对他另眼相看，我可从没见过你对除了阿圆之外的孩子这般上心呢？”
“与你何干！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放开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月忽然开始尖叫，状若疯妇。
玄彧却并没动作，仿佛已见惯这场面般直直走出了帐子，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将军，那夫人……”
崇天不敢去看玄彧身后那发狂的女子，迟疑着询问道。
“别让她死了，别用刑，也别和她说话，除了送吃食和伺候的，别让任何人进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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