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胧明倒也不急着追问,心中暗忖共卮不过十五六的年纪,绵生则十七八,若说他们是一母所生……倒也不是不可。那么这些日子以来自己让共卮去做的事,岂非都是叫他去伤害自己的骨肉至亲?
真是匪夷所思。
最要紧的是,这明月夫人便是曾为他人妇,竟还能在邢王府站稳脚跟,非但姬妾要礼让她三分,便是护卫也都听她的话。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这老邢王,实在非常宠爱她。
“我从前生下他不久,他便被送了人,我如何也不会想到那家人这般恶毒,竟将他……若非你告知于我,我这辈子都不会知晓自己的孩子竟曾流落街头。我从前仿佛还托了个人助我照顾他,是谁呢……”
明月喃喃自语着,到了关键还烦躁地拉扯自己的头发与衣裳。
纪胧明下意识便要去拦,眼前一幕却越发扭曲,吓得她不敢上前。
“是谁!是谁啊!”明月愈发投入地自言自语,手下的劲儿也越来越大,一手拔簪子一手扯头发,已全然忘了身旁还坐着一个人。
那抓着簪子的手仍在不停挥舞,纪胧明只得转移她的注意力。
“夫人,你还记得姜绵生吗?”
只见明月夫人的视线缓缓聚焦于纪胧明的脸庞上,神态却仍旧木讷,并没任何豁然开朗的迹象。
莫非自己猜错了?可是她的脸庞分明像极了绵生,即便不是母女,也定是不远的亲眷关系。
“绵生?绵生……”
明月夫人认真地思考着,手上的簪子却没再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摇摇头:“我实在没有印象,这人是谁?”
纪胧明看着她如孩童般纯净的眼神,这才回想起她的所作所为。
这般疯狂、痴迷,哪里像正常人的行径?这么一来,自己再怎么问她也是无济于事的,答案不是她幻想的也是她无意识下胡编乱造的。
还是多问玄彧两句,指不定能有更多发现。
见纪胧明不再问,将头撇到一边仿佛也不再想与自己过多交流,明月夫人有些不知所措。
“你……”只见她将簪子胡乱地插进了头发里,手忙脚乱地又将衣服穿好,随后恭敬坐好不再吱声了。
纪胧明还在心中盘算着稍后如何行事,用哪般话术才能与玄彧谈判一二。其实她心中隐隐有些感觉——玄彧既然自己来了永夜关,当然是要有所动作的,说不定他也不想皇帝的筹划立马实现。可永夜关毕竟是兵家必争之地,作为将军来盯着点仿佛也无可厚非。
一团浆糊。
“明月夫人,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吧?你是怎么来到邢王府的?”
纪胧明心不在焉,自然也不是真的想听故事,不过想与人多说几句定定心神。
对面那女子却显得激动非常,只见她灰暗的眸子霎时亮了起来,举起前头的杯盏润了润嗓后道:
“我是北洲女子,父母均是采买药材的,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尤其高大威猛,待我也好……然后我好像和什么人成亲了,好像还生了孩子。是成亲之前还是之后来着……”
没说几句她便又开始思考,闹得纪胧明哭笑不得。她遂不再追问,只静静喝茶。
“不如你来问我罢?”
“啊……好好,问你……你成亲了吗?”
原以为这明月夫人要与自己坐同一辆马车是有要事相询,此时瞧来,她怕是早忘了方才自己是想问什么。
“成亲了。”
“夫君是做什么的,我瞧你这般样貌,郎君定不差的。”
在询问这些时,明月的言行竟与一般人别无二致。
纪胧明轻笑了一下,委婉道:“他是打仗的,我们不太常见面。”
“哦……”明月的脸上透出惋惜之色,“可惜了,你这么年轻却没有夫君常常相伴,唉……到了我这个岁数还差不多。我在你这个时候啊,每天都是很幸福的。”
说着说着,明月痴痴笑了起来,时而低笑时而大笑,仿佛她们谈论之事极具幽默感。
“现在不幸福吗?”
纪胧明装作无意地接下去问道。
“现在……好像……我也不太知道。你能告诉我幸福是什么样的吗?”
……
下车时明月夫人还不太情愿,抓着纪胧明问为什么吃好吃的就是幸福,她觉得吃不好吃的也很幸福,只又饿死了才不幸福云云,绕得纪胧明头痛非常。
周愿与共卮正在前头不远处,崇天不知在对他们说着什么,几人都没看过来。
纪胧明环视四周,正可谓鸟不拉屎,搭配此时月黑风高的氛围,若说这是乱葬岗,她也绝不怀疑。
眼前边地沼泽,一个不慎便会被吞噬。
“小……”
心字还没说出来,边儿上的明月便爆发出一阵嘶吼。
“阿圆!!!!!!!!”
下一瞬,她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这一嗓子将不远处的三人都吓了一跳,连带着周愿怀里的玄圆也被吓得从梦中惊醒。
更可怖的还在后面。
“夫人!”
“夫人!!!!!来人啊!”
“夫人您可千万别动!别动啊!越动陷得越深!”
才一会儿的功夫,那沼泽已吞噬了明月一半的身躯。且此地严寒,沼泽最上面还结了一层薄冰,碎裂时发出脆响,就像是危险的号角。
可见沼泽下有多冷。
可明月却丝毫没有发抖,她怒目圆睁,死死盯着周愿及其怀里的孩子。
纪胧明皱起眉,心道:明月夫人仿佛对孩子们……都很上心啊……
明月仍在不停挣扎,此时她的脑海中只有从周愿怀中夺过玄圆这么一件事,其他什么活不活沉不沉的,她丝毫不在乎。
几个护卫围绕在她周围,包得密不透风,其余三人想上前帮忙都找不到缝儿。
“一二……三!”
“一二……三!”
“一二…………三!!!!!!!”
几个口号过后,明月终于被当作萝卜拔了出来。她连同几个护卫都十分狼狈,满身的泥巴冰碴子,光是看着纪胧明都忍不住打寒颤。
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多人走近。
崇天率先反应过来,立马上前凑在来人面前说了几句。
只见玄彧将视线从在场众人面庞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了纪胧明身上。
就这么不阴不阳地远远儿瞧了她一阵,玄彧忽然出手,从周愿怀中夺走了玄圆,只剩周愿与共卮二人被点了穴位定在原地。
纪胧明再也站不住,立马跑上前去。
距离他们不过一二米处,玄彧一手抱玄圆,一手拔出崇天的长剑抵在了周愿的脖颈处。
纪胧明不敢动了。
“我没有耐心,三十秒内拿不出解药,我就砍了她的头喂沼泽。”
玄彧声音阴狠,说完便静静看着纪胧明。
周愿背对着纪胧明,她没法看见她的表情,更没法读她的暗示。
虽然没有数出声音来,但纪胧明知道,周愿的生命正在流逝。
正当自己要喊出“其实根本没有毒”之前,一阵尖叫打断了她。
明月夫人一边嘶吼一边有样学样地夺下了身旁护卫的剑,举着长剑便朝玄彧的方向而去。
“邪祟!败类!除了威逼利诱你还会什么!”
玄彧只好闪身后退几步,正要开口,明月的剑却又先一步抵达。
“胁迫!胁迫!胁迫!”
每喊一次,明月夫人的嗓子便尖利一分,仿佛在哭一个故事、一个人般,却将所有怨气都投到了面前这男人身上。
纪胧明忙跑过去察看周愿与共卮二人,他们没法动,自己又不会解穴,急得就要哭出来了。
护卫们早已看傻了,呆在原地瞧不远处一个女子追着男子乱刺。
男子则一手抱孩子一手执剑,不停闪避、后退。
崇天第一个反应过来,纪胧明忙抢在他前头道:
“崇天将军,闹成这样非我本意,说到底我也只是想和小邢王好好谋划战事,何必如此一头逼着一头的,大家各为其主都不容易,你说是不是?”
崇天看看她,又看看不远处那正忙乱的两人,一时有些犹豫。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静谧中一阵声音传来,纪胧明还没反应过来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面前的护卫们已不淡定了。
四五个壮实男子同时拔刀围成一圈,颤抖着摆出迎敌的架势。
“嗯!!!!!嗯!!!!!!!!!!”
周愿喉咙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声响。
纪胧明转过头,只见周愿面上均是惧色,仿佛见了毒蛇猛兽般,偏她又动不了,此时便更着急些。
一阵风过,玄彧轻轻落地道:
“你们都回帐子去。”
语罢,将玄圆给崇天,拉上同样被点了穴的明月夫人便转身朝军营而去。
“给他们解穴!”
纪胧明见他要走,急忙喊道。
玄彧脚步不停,甚至没有回头看她。
“你不是很能耐么,我恰好遂你的意,做一回他们的英雄不好么?”
此话如利刃般一寸一寸刮着纪胧明的骨头,她只觉火气上冲直达天灵盖。
崇天本想转身过来,听自家主子这么说便也不敢违抗,只得跟着往军营走去。
没一会儿,周围便只剩纪胧明一人。
沼地还在不停冒泡,方才被明月踩碎的冰面渐渐冻结。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这声音愈发清晰,仿佛就在纪胧明耳畔。
她不是没想过自己来给他们解穴,可一窍不通地该点哪里?若不小心点错了,废了他们的身子可就完了。
面前二人身后的树林里,在风吹动的草叶中,纪胧明清晰地看见一条又一条长长的生物。
蛇,漫天遍地的蛇。
地上爬着,树上挂着,叶子里蜷着。
此时都慢慢悠悠蠕动着靠近。
鸡皮疙瘩,全身的鸡皮疙瘩,那些蛇全身都是鸡皮疙瘩。
纪胧明一时吓傻在了原地。
这究竟是些什么东西!难怪他们听到点动静就跑!
此时她没人可问,唯一能回答她的两个人都被定在了原地。
她从没有哪一瞬间这么恨过。
甚至自己的父亲还救过那人的命!实在可笑至极!
有几条蛇已弓起身子准备攻击。
来不及思考,她一个箭步便冲上前去要挡。
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来,她原想着自己身上该挂满蛇,抖都抖不下去,然后在清醒中慢慢被恶心死。
周愿还在不停低声发出急切愤怒的声音。
可什么都没有。
睁眼看去,那些个蛇竟有退缩之意,偏偏蛇不好后退,它们便都缩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面任务已触发】
“好娘子,你可真叫为夫好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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