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了一场雨，田间的路极其泥泞。
颜辞无比后悔出来的时候一没查天气预报，二没准备一双合适的鞋，以至于她猝不及防被淋了一身，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躲雨，等雨停了出来，再如何小心翼翼，还是让鞋跟陷进土里。
举步维艰，进退两难，颜辞一身狼狈。
恰此时，手机铃声响起。
颜辞只得先往旁边的草上擦一掉一手污泥，再往已经打湿的外套边缘抹去残留，才将手机从包里拿出来。
“喂，玲姐。”颜辞声音温软沉静，完全听不出来此刻正陷入难言的窘态。
电话那头声音有些严肃：“你在哪呢，怎么刚刚开会不在？”
“……抱歉，我没有收到开会的通知。”
“影清没有跟你说？”
颜辞一顿，轻声道：“许是忘了，我正在外面谈项目，一会儿回去补看一下会议记录好吗？”
“好。”玲姐没说什么，又问：“是赵青禾？”
赵青禾是作家圈里的新起之秀，凭借一篇现实主义黑色幽默短篇小说一举拿下今年的热门文学奖项，且入围了全国作协承办的金笔奖，隐隐还有再上一层的趋势。
而这仅仅是他的处女作，据传言，他正在筹备下一本小说，各大出版公司纷纷看准这本书的潜力，想在他未爆之前签约到自家品牌之下。
这原本是影清在盯的项目，只是赵青禾此人行踪不定，神神秘秘且不太好说话，至今也没透露任何一点想要合作的消息，加上毕竟是冷门题材，错过风口再爆的可能性也不太大，玲姐不愿意下功夫，就想找个实习编辑去盯着。
颜辞接过来了。
颜辞应声，说了大致情况：“约了下午见面，地点在城郊，不太好往返。”
“既然如此，就去做吧，合约方案尽快敲定给我。”
颜辞在做编辑之前，还是这家公司的长期供稿人，玲姐看过她的所有文章，这也是当初在众多优秀的应聘者里选择颜辞的原因，因此对于颜辞的判断，她很信任。
玲姐带些深意的话从电话里传来：“你是我带出来的，我相信你的能力，但是小颜，有些事不必着急，影清有后台，自然也会有更多资源争先涌向她，咱们做好自己就行。当然，如果你真有更好的表现，我也绝对会为你争取更好的待遇。”
意思是让她避其锋芒。影清看不惯她在公司里不是秘密，从来都是明目张胆。
颜辞很平静地应下：“我知道了，谢谢玲姐。”
“行，那就不多说了，回见。”玲姐挂断电话。
带着凉意的秋风把颜辞吹得一激灵，回归现状，鞋跟陷在泥里，动弹不得。
颜辞苦笑一声，无奈地蹲下身去拔陷在泥里的鞋跟。
一番折腾，一身狼狈，早已超时失约。等颜辞到的时候，赵青禾并没有在约定的地点等她。
她打开微信，聊天屏幕上只有一条她发出的请对方再等15分钟的信息。
信息后面空荡荡，没有回复。
颜辞打字：“实在不好意思，路上出了些状况，我已经到了，请问你在哪里？”
眼前是乡村的一处自建房，房子一共三层，外观平平无奇甚至是有些简陋，只刷了一层白灰，一圈篱笆围着一个空荡荡的院子，看起来主人也不太有闲情逸致打理，完全是普通的民居房。
颜辞湿着衣服在门外站了半天，微信消息没有回复，丝丝凉风吹得发冷，让她不太舒服。
叮咚——
她赶紧一看，是赵青禾回了消息：“下次。”
颜辞想了想，很快接上：“明天有空吗？”
赵青禾：“明天上午九点。”
颜辞松了一口气，进一步敲定好见面地点，才抬步往来时的路返回。
这一块郊区，离市区有些远，交通也不太便利，只有跨过田区走到大路边上，才有定向的远途大巴可以坐。
大概是走得太费劲，停下来之后，颜辞才感到脚后跟和脚底板火辣辣的刺痛感。
慢腾腾走到乘车点，毫无疑问，她没赶上最后一班去市区的大巴。
天渐渐灰暗，打车软件没有响应，颜辞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摩托车、三轮车有些沉默。
深吸一口气，她翻出通讯录打了一个电话。
“喂，颜颜，我正要打给你！”
颜辞有些意外：“怎么了吗？”
“你家那位花边新闻上热搜了。”
颜辞一愣，随即轻笑一声：“不是很正常吗？楚凉本来就是半个名人。”
“这次可不是那种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赵青珞回来了。”
何晓话里的警惕和忧心让颜辞哭笑不得。
她轻声安抚：“我知道，你别急。”
对面那头声音一呛，随即恨铁不成钢道：“该急的是你！楚凉是什么意思，表面上跟你隐婚，初恋一回国，马上就跟她上热搜，你就没什么意见？”
颜辞确实没什么意见。
当务之急是先回家洗个热水澡，她可不想在荒郊野外跟何晓辩论这些。
“先不说这个，你在哪啊——”
“势均力敌的绝美爱情、顶峰相见的浪漫故事、灵魂伴侣双向奔赴……”何晓打断她的话，阴阳怪气念着网上的评论：“他看着她的眼神可不清白、楚少爷眼里的温柔简直要溢出屏幕……”
“啧啧，你看了那些视频吗？你别说，网友说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何晓咬牙切齿：“他最好是演的！”
颜辞无奈：“赵青珞跟楚凉有合作，一起出席的场合多，难免会有些绯闻。”
眼神清不清白不好说，但以颜辞对他们的了解，原则上的东西肯定是清白的。
毕竟还有她隔在中间，楚凉和赵青珞都是心高气傲的人，有些事情根本不屑于做。
何晓叹了口气，无所谓道：“行吧，既然你信任他，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提醒你一下，毕竟楚凉如今身家上亿，跟以前不一样，豪门的招数花得很，你要有些提防。”
颜辞刚跟楚凉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个一无所有、跌落低谷的落魄天才。但扪心自问，楚凉走到如今跟她也没多大关系，没什么好提防的。
况且，她说：“楚凉不是小人。”
颜辞这话自认为说得客观，但毫无意外招来何晓的一阵嘲笑：“行行行，楚凉是不是小人不知道，只求老天让你这个好人有好报吧！”
恨铁不成钢般嘲笑完，何晓才问：“对了，你打电话找我是有什么事？”
终于回到正题，颜辞问：“你在干什么？”
何晓咳了一声，道：“遇上真名天子了，正勇敢追爱中，我这可是寻着空隙给你打电话。”
颜辞勾着音问：“在饭店？还是在酒店？”
何晓气笑了：“什么酒店，没那么快！我是认真的，好不容易约上的饭。”
颜辞轻笑：“能让你认真也不容易，看来是真的。”
“就你会说！所以究竟找我什么事？快说。”
“没事，本来想找你吃饭的，既然佳人有约，那就下次吧。”
“还是颜颜懂事，那就这样啦，拜拜~”
颜辞听着对方猴急的声音，不由一笑，挂了电话。
天色完全暗沉下来，颜辞从公共长凳上站起来，寻思着走到附近的县城里先找个宾馆住下。
“滴滴——”喇叭声响起。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靠过来，车窗落下，暖黄的车灯下依旧可以看见驾驶座的人眼下乌青，头发凌乱搭在额头，肤色是极其不健康的苍白，与肤色形成巨大反差的墨色眼眸朝她睨过来。
“要搭你一程吗？”出乎意料的，他的音色很清润，想某种质地很好的玉石。
颜辞一怔过后，马上反应过来：“赵青禾……老师？”
“嗯，上车吗？”赵青禾显然也认出了她。
“要的，这里很难打车，麻烦了。”颜辞没有犹豫，路上说不定还能提前打探到签约的口风。
恰此时，一束刺眼的灯光射过来，伴随着一声喇叭声，极其突兀且强势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那是颜辞再熟悉不过的车，暗蓝色的设计，车身流畅，前灯狭长，如同一头蛰伏的猎豹。
楚凉的车其实很招摇，哪怕人人都说他很低调。
天色很暗，一场雨带来的阴云遮住了夕阳最后的余晖，颜辞只看见一道模糊的黑影从车上下来。不远不近的距离，微末的光线下，仅仅一道轮廓，都优越到足够令人妄想。
“走不走？”赵青禾的声音让颜辞有些失神的思绪回到正轨。
他不着声色地朝后视镜看了一眼，眸色晦暗。
微信提示音适时响起，屏幕闪烁，颜辞下意识瞄了一眼。
楚凉：我来接你。
他就靠在车边，单腿微曲，拿着手机，慵懒随意。
像一个游刃有余的看客，笃定对方的下一步举动会取悦自己。
平心而论，颜辞其实更想坐赵青禾的车，回去的路程两三个小时，这是个跟赵青禾交流的好机会。
但也没办法，没理由晾着楚凉，跟赵青禾走。
她微不可闻地叹一声气，抱歉道：“那就不麻烦您了，有人来接我，期待明天与您的正式见面。”
赵青禾点点头，驱车离去。
面冷心热，一个作家的典型特点。
颜辞心里默默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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