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市街原是流民的聚集地,渐渐地流民开始做些营生,又经十多年扩张发展,成了梧州如今最绮靡繁华的地方,虽遍地瓦舍勾栏,却也包罗万象,称得上一处奇景。
徽言把玩着她从大云寺那儿求来的珠子,同齐玉一道走入这处鱼龙混杂的销金窟。沿途尽是酒楼茶社,三教九流最喜欢在此处寻欢作乐。
“俗不可耐。”齐玉将沿街酒楼的名字囫囵品了一遍,“方大公子前些日子在这被一个自称‘影莲客’的人骗得连裤衩子都不剩。徽言,咱们花钱可得留点心。”
徽言摩挲着珠子,稍一思忖,点了点头,带着齐玉沿主街又向下走了半个街坊,转弯进了小路,周周折折来到一条小巷中。小巷尽头无路,只有一扇黑漆角门。
齐玉叩击数下门环,等了半盏茶的工夫,门板从内半开,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探身出来,“明日请早,小店打烊了。”
徽言递上两个金锭,“劳驾,我要见庆叔。”
齐玉几乎快把后槽牙咬碎了,那可是金子,徽言一出手就给出去两锭。
甫一听见庆叔的名号,妇人立刻翻脸如翻书,满面春风地将徽言二人迎进去,那和煦有礼的模样,实在叫人瞧不出异常。
在螺市街,只要钱给的足,什么人庆叔都能找来。他经营这家客栈,其实就是个黑色交易场。
有出手阔绰的贵人莅临,庆叔受宠若惊,可听见徽言提出的要求却百思不得其解——她来这腌臜地找出身干净的小倌儿,不仅身世干净,还得身子干净。
庆叔什么世面没见过,贵妇们养小郎君又不是稀奇事。只要他把事情办得好,铁定赚得盆满钵满。
“夫人这生意我接了,三日后……”
“都说庆叔做生意果断,”徽言打断他的话,“可三日等得太久,明日此时交人,事成之后有重金酬谢。”
连三日都等不急?
庆叔反复打量着将徽言,戴着帷帽,虽说看不清面容,但这一身的行头可是价值不菲,于是打定主意要留下这位贵夫人。
“成。”
出客栈时,对面的酒楼里有吟诗作对的声音,徽言微觉诧异,“这声色场里竟有饱学之士。”
齐玉突然嗤笑出声,“说到饱学之士,方大公子被骗也正是因为这个。”
“哦?”徽言起了好奇之心,“夫人不是说照昀是因为做生意被骗了吗,怎么和学问扯上关系了。”
“元宵灯会时,柳家小姐一门心思在卢公子身上,方照昀心有不忿,酒后胡言说自己才高八斗,比卢煜好百倍。”
徽言听了直摇头,她已经能猜到后面的事情了。
方照昀清醒后本想将那狂言就此遗忘,可总有与他不对付的人将它揪出来。机缘巧合之下,他得知隔壁青州城有人找影莲客做枪手,还中了举人。
于是他花重金搭上了影莲客的线,先买一篇文章探虚实,若真有才学,自己也有中举之望,省得家里人闲的没事就要议论自己不学无术。
最后被人骗得团团转。
齐玉笑得前仰后翻,说:“他买的那篇文章还被方夫人裱了起来,就挂在花厅正中央。那混小子连字都写不好,哪会做什么文章,只有他老娘信了。”
徽言记得那幅字,枯笔见骨、湿笔见韵,是极好的。
“阿玉,”徽言抬手捂了她的嘴,“这事到家便不可再提了。”
齐玉此刻好像回过了神,一张脸绷了起来,严肃地道:“知道了。”
次日一早,碧空如洗。方绍宁到底是个青春年少的女孩儿,夹着厚厚一沓帖子和数枝带着露水的水仙来了徽言院子里。
方绍宁进来絮絮叨叨地说着帖子里的郎君时,徽言正为进京后的事情发愁。大约过了一盅茶的工夫,她将递了庚帖的人都评价了一番,竟没有一个配得上徽言。
徽言不解地挑起双眉,“我有如此好?”
方绍宁快速点头,提高了音调,“当然。”
徽言在这方面极易满足,很快就又高兴起来,将百宝匣里的玩意儿都拿了出来,任方绍宁挑。二人谈天说地直到近午时,方绍宁看了眼天色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阿玉,今夜咱们顺带去打听一下那影莲客是什么底细。”徽言将壶中残茶倒出,换了新叶,“绍宁是个好孩子,可别让她那糊涂大哥给耽误了。”
齐玉抱臂斜靠在门边,面无表情地道:“行吧。”
是夜虽无半点月色,但天气晴好,长空星河璀璨。
因螺市街有人找了打手寻影莲客的麻烦,庆叔担心自己的大主顾被耽搁在路上,便亲自在街口候着。
看见一辆马车在牌坊下停住,两个头戴帷帽的女子下车,庆叔谄媚地上前引路,“夫人,您要的人已经安排好了。”
客栈二楼雅间的山水漆屏后,一个布衣打扮的年轻人局促地站着。庆叔找他来时,说有一位贵人要找一位出身干净的男人,他穷得叮当响,卖身卖到哪里都一样。
徽言透过皂纱打量着面前的人,够白净。
齐玉得了示意,语调冷冽:“听说过元嘉县主阮徽言吗?”
“听,听说过。”
“我要你与她成亲。”
年轻人顿时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贵,贵人莫不是戏弄我?”
如今梧州城里但凡有儿郎的都往方家递庚帖,这位县主可是个大人物。
“绝无戏言。”齐玉语调如冰,“你应还是不应?”
年轻人讶然,反问道:“县主金尊玉贵,什么样的男人不能有,为何偏偏来此处找?”
徽言突然眼神一凝,快速起身。齐玉以为她是想凑近细看,正要开口说话时,被她以手势强行止住。
再听已无动静,徽言才放心坐回太师椅。
檐上的青衣人踩着瓦片,向后窗方向多走了两步,步履轻盈,几无声响。
他今日出师不利,场子才撑起来,便遇着来找麻烦的人。此刻整个螺市街都是打手,虽说自己身手不赖,可终究寡不敌众,只好往僻静处躲藏。
青衣客看着客栈包间外站着一排清一色的年轻男子,他举目眺了眺打手所持的火把,渐渐往此处来,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不动声色地站到队末。
这时方才包间里的年轻人砸吧着嘴走了出来,“我当是什么好差事,结果是干勾引良家妇女的勾当。”
门外候着的人好奇,问:“哥们儿,里头什么情况?”
年轻人两手一摊,说:“劝你们趁早回吧,赚里面那位的钱,怕是没命花!”
众人皆是一惊,庆叔明明是说来做贵夫人的小倌儿啊,怎么还有这等风险,于是纷纷下楼,要去找庆叔问个明白。
齐玉见没人进来,开门一看,只剩一个青衣男子低头站着。
“到你了,进来吧。”
烛光透过娟纸灯罩,映在徽言身上,她懒懒地倚在太师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念珠。
齐玉收起摆在案几上的银子,想来今日是找不到合适的人了。青衣客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来了兴趣:“夫人许以重金,是想雇人科考?顶罪?还是——”
“成亲。”徽言抬手将齐玉招到身后,让她把契书展开。
青衣客语塞,还真是勾引良家妇女的生意。
世间男人都是花心大萝卜,看眼前这位夫人千娇百媚的做派,一定是个美人,可她的夫君还是移情别恋。她一定是不愿直接与夫君撕破脸,只好来这寻个年轻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勾引走她夫君身边的姑娘。
哎,好可怜的一个女人。
“夫人且说,与谁成亲。”
“元嘉县主。”徽言抬起眼帘扫了他一眼,“你可敢?”
青衣客更笃定了,她的夫君要弃发妻去攀高枝。于是笑弯了眉眼,道:“我敢。”
徽言倒没有料到他是这个反应,不禁挑眉,招手让他走近些。
剑眉星目,鼻梁弧度也生得极漂亮,好似绷着一弧月。徽言喜笑颜开,齐玉则指了指旁边的桌子,说:“那便在契书上画押,那箱子里有三百两银票,是给你的定钱。”
青衣客点了点数,爽快地签字画押。
徽言看着他签字的手,骨肉匀称,搁笔时可见手指上的茧,是个读书人。
“记住,此事要守口如瓶。”齐玉收起契书,厉声告诫。
“否则?”
“会死。”
当真是有命赚没命花,青衣客庆幸方才的落款是个假名,他拿了钱销声匿迹,谁还找得着?这位夫人真是病急乱投医,只凭一张契书就想成事,简直天真。
此时已近深夜,没寻到影莲客的打手已经散去,齐玉看着契书,越想越不对劲。
“徽言,那人没留住址,这名字也像是假的。咱们被骗了!”
徽言没忍住噗嗤一笑,“你仔细瞧瞧那落款,是否与花厅里的那副字很像?”
齐玉哀叹一声,“我们竟然和方照昀一样被骗了。”
“非也非也。”徽言拿过契书,“今日给的银票是裕和钱庄的,只要有人去换,就能找到人。”
裕和钱庄是当初朝廷封赏的,徽言本将其随着其他封赏一并交给了方夫人,可方夫人为了面子,总不好照单全收,随手抽了一张铺子契书给徽言,正好是裕和钱庄。
事后方夫人悔得肠子都青了,直抽自己那不争气的左手。
齐玉长舒一口气,三百两不是打水漂就好。
“他拿了我的钱,就得好好办事。”徽言闭眼假寐,拍了拍齐玉的手背,示意她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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