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高大的城门，才走出几丈远，还未驶向裴行川所指的街，便见一个身着绛色长袍，头戴笼巾的年轻男子走到马车前，微一躬身行礼，道：“殿下有请，诸位随我来。”
林幽年捏着缰绳，微愣，“这么快，能否容我等梳洗一番再去面见殿下？”
内侍神情有些许为难，见林幽年形容确实有几分狼狈，这才道：“那便请几位快些”
“面见贵人也敢如此怠慢，已逾期三日，竟还敢让长公主久等。”
一道凶厉的声音打断了内侍的声音，内侍神情微变，连忙躬身退到一侧，“陈将军，您怎么来了？”
陈宣胜骑着高头大马立于马车前，打量一眼林幽年后，略微身子前倾朝内看去，看不清人，当即沉声道：“天子脚下，不比乡野匪寨。里面的人，都给我出来。”
内侍神情为难，几欲张口终是默然而立。
谢云生朝欲掀帘的裴行川微微摇头，握住伞身形一闪。
只见车帷裳晃动，谢云已立到长街上。
陈宣胜眼眸微眯，上下打量着谢云生，眸光在她伞上落定，不冷不热笑了声：“原来是谢门主，长公主要的画可是拿来了？”
谢云生亦打量着陈宣胜，淡笑一声：“斗胆一问，将军此行是受长公主令宣召我们，还是来查验梦仙图真伪？”
陈宣胜眉头一压，尚未开口便见谢云生肩膀微动，立时躲闪，可那把伞已架在他肩颈上。
力道之沉竟让他觉站立有几分吃力，还有伞落之处的尖锐痛感，好似刀剑。
“将军，梦仙图乃长公主所寻之物，我等只是护送之人，不可让长公主久等，告辞。”
说罢，谢云生旋伞转身。
却听身后传来语调莫名的声音：“谢门主，我家主人要见你，请吧。”
谢云生转身打量着方才气势汹涌的陈宣胜，面上不耐虽未散尽，眼底蔑视却淡了几分。
谢云生问：“你家主人是谁，见我何事？”
陈宣胜不欲多言，只道：“门主去了便知。”
谢云生弯唇一笑，并未理会，留下眉攒如山的陈宣胜。
马车驶过一条街巷，林幽年左右张望一圈后方松一口气，“这陈将军是什么来头啊？看他的样子不像长公主的人，倒像是为梦仙图而来。还有他主人是谁，一进城就给我们来一个下马威。”
裴行川眸中凝出一抹沉意，“洛阳城中暗流涌动，不比江湖中全凭功夫跟意气。只怕我们在入城的那一刻便成了他人的眼中钉。”
想起方才那内侍，林幽年双唇紧抿，不禁感慨洛阳的消息真灵通。
“也可能是猎物。”裴行川默了会儿，唇畔勾起一抹笑，“有人要毁画，有人欲夺画，有人觉得火烧得不够大，想往里面添点柴。总之，洛阳城比我们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险。”
一路行来，饮风吞雾，刀下抢生，实在是比话本子都精彩。
林幽年实在不明白天子脚下，律法普照之处有多危险，随口应道：“关关难过关关过，事事行来事事行。”
裴行川的宅子虽在闹市街头，一路上倒是畅通无阻，不过半刻钟便到了府前。
林幽年从马车上跳下来，欲上前叩门，忽见一群寻常装扮的大汉从两侧涌来，齐整跪地抱拳行礼：“恭迎殿下。”
裴行川跟在谢云生身后从车梯上走下，大汉们探看一眼，肃然道：“恭迎谢门主。”
谢云生笑意吟吟望着裴行川，意味深长道：“徒儿，你又不乖了。”
裴行川随意勾了勾唇，解释道：“这是我暗卫，一直在洛阳等我。”
“不止吧。”林幽年忽然转身，围着裴行川，笑容莫名，“我猜的不错的话，襄庸也有。”
裴行川知晓他是在说那夜他无须他指路便到李宅之事，笑一声未作回应，只向对面道；“一切可都准备好了。”
为首的男子拱手道：“已提前一个时辰告知府内，殿下请。”
三人再次坐上马车时，已穿上崭新的衣袍，浑身焕然一新。
林幽年把玩着手中的玉骨折扇，“果然财能养人。”
裴行川脊背挺直，神情平静，“这些日子欠你的，我已还清。”
林幽年正掰着指头数，谢云生毫不客气地泼一盆凉水：“尽早些算清，可没有第二次机会。”
林幽年眼皮直跳，盯着裴行川：“你该不会是准备搬空整个王府去贴补千机门吧，那可是个大窟窿。”
千机门的山石楼宇尚在裴行川脑海里。
那几个月，他实在无聊，四处走，已目睹千机门的凋敝，尤其是诸葛同真与谢云生的寝居，当真是蓬户瓮牖。
思及此，他哑然失笑，话中不知带着讽还是玩笑：“若是要壮大千机门，只怕我搬空我整个河东郡都无济于事。”
林幽年盯着裴行川，忽然惊奇道：“裴行川，我这么感觉你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有人样了呢。”
裴行川嘴角的笑僵了僵，笑里带着冷：“你若是不想做人，我便派人送送你。”
林幽年见状赶紧往谢云生身边躲，叫喊着要谢云生管管裴行川，不然他可就去找旁人主持公道，谢云生却神情微妙。
“到长公主府了，你们的话说不好都能实现。”
林幽年神色巨变。
裴行川眉头微拧，问：“你算卦了？”
林幽年眼眉一跳，紧紧望向谢云生，追问：“结果如何？”
谢云生掀开车帷裳，从车梯下去后幽幽道：“绝处逢生。”
先前那个来城门宣召的内侍已候在门口，见几人下来连忙小步上前，神情焦急，“诸位终于来了，快随我入府吧。”
才踏入府中，便听袅袅乐声传来，间杂女子的嬉笑声，沿路僮仆捧着果点酒水匆匆走过。
内侍解释道：“博陵公今日回京，其女华宜小姐与殿下交好，殿下便邀京中闺秀为华宜小姐接风，这不，刚刚开筵。”
谢云生笑问：“既如此，今日殿下怕是无暇见我们了吧。”
“怎就无暇见了？”
忽听一道轻缓的声音传来。
自檐下走来一位着云锦霞杉，碧髾高髻的女子。
左右侍女鱼贯开道，园中僮仆纷纷弯身行礼。
裴嫣走到谢云生面前，温声笑道：“今日你们来可是赶上巧了，整个洛阳城的闺秀都在此处，个个都是目秀眉清，才华横溢的妙人，快随我去见见。”
谢云生摇头：“我一个江湖人，整日舞刀弄枪，还是莫要吓着她们了。”
“哪里吓人了。”裴嫣侃笑道：“你用的是伞，可不是刀剑。”
谢云侧过身子，林幽年上前奉上画轴，“草民幸不辱命，梦仙图交还殿下。”
裴嫣打开画轴，望着上头的男子，眼眶微红，笑中带泪，“这一路艰辛我已听闻，多谢诸位。舟车劳顿辛苦，先去歇下吧，晚间府上略备薄宴，还望诸位赏脸。”
林幽年欲言又止，谢云生已含笑应下。
这时一群女子从廊下走来，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转，想起近日的传闻，窃窃私语起来。
裴嫣这才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裴行川，打量片刻后愕然回神：“你是行川哥哥？”
裴行川淡然点头，“数年不见，长公主可安好？”
裴嫣双手交叠，哂然失笑：“行川哥哥莫要取笑我了。我年龄尚小，未曾做出任何贡献，只因身子孱弱，母后怜我常年受药石之苦，这才破格封我为长公主，实在惭愧。”
“殿下，该您行酒令了。”
裴嫣转身看向身后端丽女子，一拍脑门，“瞧我这脑子，做一件事总是忘另一件。”
“华宜，你快来，这便是我跟你提过的女侠。”
王华宜提步走来，朝几人微一俯身，含笑望向谢云生，“早便从殿下口中听过姑娘盛名，听说姑娘还是千机门的门主，如今一看当真是云容月貌，出尘绝俗。”
谢云生噙笑回望：“王小姐谬赞。”
干脆利落一句，无半句奉承。
远处看客纷纷掩面低语。
裴嫣挽起王华宜的胳膊欲离去，却听王华宜问道：“听闻姑娘姓谢，可是出自陈郡谢氏？”
裴行川闻言掀眼，若有所思地看向谢云生，却听谢云生平静道：“我出生在益州，恰与陈郡谢氏共姓罢了。”
裴嫣与王华宜离去后，林幽年疑惑道：“陈郡谢氏算不得高门大户，族中只有任国子博士的谢恒有点声名外，其余并无可谈之处。她问这个做什么？”
谢云生摇头笑笑：“兴许是好奇吧。”
内侍引着三人出府时，裴行川刻意放缓几步，只听廊下传来声音。
“华宜姐姐，你问她这个做什么？哪怕是门主，也不过是江湖草莽，哪个世家女子会做这等辱没门楣之事。”
又听人道：“我听说博陵公府上有谢氏门客，华宜小姐可是想到了他们？”
王华宜笑道：“我看那谢姑娘很是面善，与我年少一位友人相像，这才多嘴一问，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
裴行川转身离去，才走到门口，便见谢云生站在马车边看着他，“徒儿，你有心事。”
裴行川摇头，将要出口的话咽下，上了马车后，思绪百转千回，终是道：“那位王小姐是博陵公的幼女，深闺中的女子照理说无甚特别之处。我的人却在黑市上发现有人花重金调查她儿时之事。”
谢云生却是神情平静，问道：“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裴行川笑了笑，漫不经心道：“师父，我可是好心提醒您，这位王小姐不是简单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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