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裴行川那架势刻在了内侍心中,于是当裴行川拿着紫绸雀入内时,他搭垂着眼,双手对插,语调轻慢:“你方才一直在这里,我可是看见的,雀儿是你自己捕的吗?”
裴行川瞥他一眼,神色亦是冷淡,“怎么,规矩是你定的?皇后都没发话,轮得着你来吠吗?”
那内侍神色微凛,想出言训斥,可围观的人群都是见了那些世家的子女怎么入内的,便喊道:“方才那些人也不是自己捕的鸟啊,你还不是让进了。怎么到人家师徒这里就开始立规矩了?我看你这分明是看人下菜碟,仗势欺人!”
民声激起,内侍没法子只能让开,随意挥了挥手让禁军放行。
入楼后,谢云生与裴行川的两只雀儿刚好是最后两只,待宫人勘验完后便引他们上楼。
“王娘子,您请。今日博陵公回京,奴才听说他旧疾犯了,不知现下如何了?替奴才向博陵公问声好。”
“高内侍客气了,府中已传过医,无大碍。华宜一定替您将话带到。”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内侍恭恭敬敬地伸出手臂引路,那王娘子的声音与方才马车里伸手接雀之人的声音重合。
裴行川循声望去,神情冰冷,唇畔溢出一抹讥笑。
声音不大,可楼中实在静谧,高内侍与那王娘子皆回过头来,高内侍一看又是裴行川,当即冷哼一声。
王华宜眸光扫过裴行川,在谢云生身上定了一瞬,眼皮微颤,终是偏过头去。
“不承想谢门主也对这黄金万两有兴趣。”
一行人朝楼上走去,谢云生转过身,看见紫衣仙时眉头一蹙。
紫衣仙兀自捧了捧心,烟波流转,仍是笑着,“谢门主这么看我作甚?永宁楼可是禁止打斗,莫不是谢门主想要自立一个规矩?”
但听一声呼声,几十人乌泱泱跪下,高座之上的皇后笑道:“诸位能入这永宁楼,想必都是机缘跟本事齐全的人了,都起来吧。”
三十六人起身后,皇后已经离去,那高内侍插着手又走了回来,“即便是纸凤凰,也是金尊玉贵的东西,哪能经得了这么多双手。”
继寻紫绸雀后的新一关是三十六进十,纯粹的拳脚功夫,那些世家子女显然也未料到还有这一重筛选,不由白了脸色,于是高内侍颇为善解人意道:“娘娘既拿出了步摇,自然是体谅诸位郎君跟娘子的。娘娘说了,若是在座的身子不舒服,可以传人来代为比试。”
话音一落,方才还愁云惨淡的世家子女们长舒一口气,顿时眉开眼笑。
几个江湖人自然冷了脸,紫衣仙怪声怪气道:“本以为是一招手便能登了顶,谁想到我们才是那踏脚石啊。”
说罢,眸光转向谢云生,神情真挚了几分,“谢门主,咱们都是要自己扛刀扛剑的,同那些娇娇人比不了,便不要再互相掰扯了,先将仇怨放一边,合作一下,省得让别人拿了好。”
李府之事犹在眼前,谢云生并不想与她并肩作战,可裴行川已先她一步应了下来,她只好点头。
代为参战的护院也都不是等闲之辈,更何况还有个高内侍时时刻刻来寻裴行川的茬,跟紫衣仙合作之后,三人有了帮衬,竟都冲到了前十。
随着高内侍登顶后,他们这才见到那凤凰真容,虽是纸雕,却活灵活现,羽毛鲜亮,日光落下,倒似真的。
高内侍又发话了,这次皇后在身侧,语调恭敬平和了许多,“这便是凤凰了,谁能不用绳子绑着还能让这纸凤凰绕着永宁楼高飞便是今日的魁首了。”
那些世家子女似是只能在紫绸鸟那一关作弊了,听到不能像放风筝似的让凤凰飞,顿时垂头耷眼,显然是没辙了,却还是有人愿意一试。
王华宜朝皇后敛祍一礼后走到凤凰前,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笼样式的小物件塞到凤凰腰腹之处的纸缝中,然后臂膀一甩,纸凤凰当真飞了出去。
紫衣仙神色微冷,袖下一枚银针飞出,才飞到栏轩边的凤凰忽然坠了下去,众人神情大变,宫人连忙伸手去捞。
紫衣仙弯唇一笑,飞身追出去,可裴行川动作比她还快,先她一步抓住了凤凰,然后脚下一点,竟是带着凤凰飞了出去。
紫衣仙立刻去追,然而裴行川太快,她便想故技重施,可谢云生走到她身侧,扬肘撞落她的针,低声道:“方才那女子是王家娘子,博陵公的幼女,此次想必是带着家族荣誉来的,而你坏了人家好事,若是我说出去,你觉得你能平安离开洛阳吗?”
紫衣仙猛然转头,死死盯着谢云生,显然是没想到谢云生竟看见她出手了。
人虽在江湖,也是听过王家的,知晓这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裴行川运用轻功挟着凤凰远飞。
永宁楼高宏,即便有轻功,绕着楼飞也不是易事,裴行川只能不断借力,楼下百姓看不清动作,真以为裴行川是在飞了,惊愕抬眼,呼声一片。
皇后也起步走到栏轩边,待看清裴行川的脸后面色微变,转头看向一旁侍从,那小内侍也是一惊,连忙跪下请罪。
旁人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谢云生却隐隐猜到裴行川的意思了。
曾在皇后手下做事,要辞去一切来到千机门不是易事,只怕裴行川当日是不欢而散,今日拼了命也要让凤凰高飞,怕是想用那个承诺讨一个恩典。
在裴行川决意要入楼时,谢云生便无意一争了,此来本就是来护他周全,于是现下在心里祈祷裴行川快些平安回来。
可变故忽然发生,那纸凤凰忽然起火,紧接着整个永宁楼也冒出黑烟。
裴行川怔住,凤凰扔不得,可凤凰的火势已经蔓延到他手边,迟疑之际,谢云生旋开遁云伞将火凤接回来,裴行川这才得以脱身。
此时也来不及追究谁的问题了,禁军掩护着皇后下楼,可火便是从楼下传来的,此时整个木梯已经着了,显然已经无路可走了。
禁军又想扶着夏明昭从锦绸滑下去,可火焰蔓延过来,锦绸难免受到波及,怕是中途就会断掉,整个永宁楼顿时乱作一团。
皇后面容苍白,显然也是惊惧极了。在场世家子女惊慌失措,可皇后在场,又不能大喊大哭,面上顿时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裴行川已经落地,与林幽年一起焦急地看着上方,看到谢云生后,连忙招手让她下来,可她忽然转过身去。
夏明昭看着朝她走来的女子,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伞时,回忆起方才她开伞取凤的举动,眼眸微眯,“你便是千机门门主谢云生?”
谢云生有些意外,“娘娘认识我?”
夏明昭一笑,“嫣儿时常向我提起你,未想到今日你也来了。”
“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娘娘将手给我,草民送您下去。”
“好。”
高内侍见此耸然一惊,想上前阻拦,可夏明昭瞥他一眼,语调不冷不热,“永宁楼出了这样的岔子,你一点察觉都没有,现在旁人来救本宫,你看不见吗?还是你觉得你比千机门门主还有本事?”
高内侍顿时说不出话了,连连赔罪,“奴才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奴才担忧娘娘安危罢了。”
谢云生已搀起夏明昭,运起轻功朝楼下行去,禁军连忙开道清路。
将夏明昭救下来后,谢云生又拽着红绸上去,准备带几个娘子下来,那些娘子看见谢云生回来,眸子顿时发亮,即便是谢云生要用红绸缠在她们腰间,她们也都爽快应下。
大火很快扑灭了,除了几个宫人被烧伤之外倒没别的大事了。
几个娘子围在谢云生身边道谢,纷纷邀请谢云生去家里做客,谢云生一一谢绝了,被长公主传走时,王华宜忽然追上来,行了一礼后道:“谢娘子,今日你救我一命,来日有何事尽可来王家寻我,华宜必会尽全力襄助。”
谢云生也没推拒,颔首后便离去了。
林幽年慨叹道:“王家一诺,谢云生,你以后可是要在世家面前横着走了。”
谢云生却不置可否一笑。
长公主要在晚间为他们接风洗尘,于是三人便回了裴行川的府邸。
一路舟车劳顿,到了王府后,谢云生跟林幽年蒙头大睡,裴行川有伤在身,着医官诊治后才小憩一会,便有僮仆来唤。
赤云烧遍天,夜色将至,满园葳蕤皆添了几分金影。
裴行川立在檐下,等谢云生跟林幽年梳洗。
从廊上走来一位身着素色长衫,面容清矍的中年男子,“今夜皇后会去公主府。”
裴行川望着远处盛开的桃花,忽然笑了,“中午已经见过了。”
季玉青嘴唇几度翕动,再张口,神情难掩复杂:“殿下,今夜不可赴宴。”
桃花盛开,落日余晖尽数洒下,粉金交映,如火焰跳跃,难以直望。
裴行川别开头,笑了声,“即便今夜不去,我又能避得几次?”
“无法避,便不避。”
裴行川愕然抬眼,只见谢云生立在廊下,静静看着他。
桃枝四展,金粉融融,恰将她笼在其中,如梦似幻。
“不避?”
裴行川喃喃问,思绪回神后心头一震。
旁侧默然立着的季玉青亦是耸然一惊,眼底情绪几度翻涌,眸光紧锁谢云生。
谢云生从廊下走来,未理会他们的失态,神情无比平静:“纵使裴嫣有天大的胆,也不敢拿越氏宝楼悬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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