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跨海大桥早晚24小时通车，最为著名的就是它夜幕之下如璀璨星辰一般亮起的点点灯光，与海上倒映出的泛着波纹的桥影交相辉映，华美磅礴，被电视报道了几次之后，就成了游客们聚集的打卡地，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字：堵
不仅假期观光季堵，平日早晚高峰更是鸣笛党路怒党聚集的重灾区，再出个追尾之类的小事故，半桥人的当月全勤也就保不住了，当然，苦也是苦那些能每天正常上下班的幸运儿，加班族一个月难得能遇几回堵，他们受的是另一种苦。
凌晨两点，杨洄队长开着自己尘土飞扬的私家车在亮的刺眼的桥上也勉强算是平稳的匀速行驶。
他两手全撑在方向盘上，一头乱发，眼下还挂着两个巨长的黑眼袋，音响里传出的狂躁朋克其实并不是他听歌的风格，之所以放这么聒噪的歌单也只是为了给这段枯燥寂寞的长征增添一点人味，避免自己一个瞌睡冲下桥去，一世英名因为疲劳驾驶之罪而身败名裂。
杨洄是警局特派组特调小队队长，虽然家里钱多的花不完，但是这个队长的位子还真是他靠自己起早贪黑的挣来的，从国外调任到平江市才短短两年，就积攒了不少人气口碑，因为生性乐善好施，有段时间警局门口每天都有一群大爷大妈拿着自家儿女的画像苦口婆心的要给他介绍对象，警局的门槛都被踏破好几块。
当然作为特调小队队长，他的破案压力也不是一般的大，比如今天，看似是一次平平无奇的下班，实则已经在警局熬了三个大夜，要死要活把最近的一个案子结了，衣服没换头没洗，带着昏昏沉沉的大脑开车回家休息。
今天桥上的灯是不是有点太亮了？
杨洄竭力遏制着自己闭眼的冲动，眼里布满蛛网一样的红血丝，觉得自己精神都要错乱了。
他刚刚结案的是一起深夜肇事逃逸的案子，肇事者将死者活活拖行百余米，场面相当血腥残暴，他侦破的也相当仔细，仔细到现在一闭眼脑海里浮现的还是路面一滩滩红血的现场照片，于是开车开的越发仔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可不想刚解决案子就又摊上案子。
再长的路也总有尽头，在看不到头望不到边的大桥上开了一个多小时，杨洄的小破车离出口终于只剩不到百米的距离，车轮碾过减速带传来的震感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只要驶下这座大桥，从今往后皆是通途。
杨洄长舒一口气，车内劈里啪啦的音乐此时也顺耳了许多，他在导航的指示下减速靠边慢行。
逐渐变多的路灯一挤一堆，把公路照的跟烤箱一样，光影交错间，杨洄被对向车主没关的远光灯一晃，下意识偏了偏头，就是这一偏头，让他看到了这辈子最为惊心动魄的一幕。
有人要自杀！有人大半夜的要自杀！有人大半夜的在跨海大桥上要跳海自杀！
其实自不自杀的还不确定，因为以小破车与人行道的距离，最多也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昏黄路灯下的半个人影而已。
但是可怜的杨洄连日来被案件折磨的虚脱，一路精神紧绷拧成了一根弦，大脑几乎无法思考，下意识遵从自己第一反应猛踹刹车，车门都没来得及关就狂喊着冲人飞扑过去。
裴溯从酒吧出来心气不顺，一路瞎晃晃到跨海大桥也走累了，干脆戴上耳机，翻身坐在临海的栏杆上听歌晃腿吹海风，听的高兴了还会情不自禁的复刻泰坦尼克号里女主角rose的经典动作，对着广袤无垠的大海张开双臂，好像在某一瞬间重新拥抱了整个世界。
然后煞风景的杰克就来了。
而且还不是杰克画家，是杰克警长。
杰克警长单手撑在分隔人行道和车道的护栏上，腾空一跃，发挥出警校跨栏体测的最高水平从栏杆上方飞了过去，即便现场坐着全省最能挑刺找茬的老评委，此时也该举牌高呼：十分！满分！
“别冲动！”，杨洄大喊道：“给我下来！”
裴溯听着小曲儿晃着头，什么人间喧嚣本人主打一个听不见，浑然不觉，下一秒就被一条破空而来的胳膊拦腰一抱，猛地向后拽去，霎时天旋地转，短暂的失重感后，跟一个男人四仰八叉的滚到一起。
不疼，但很吓人，吓得他耳机都飞了，还以为是哪个早期没印象的仇家寻仇报复，目光一凛，手肘向后猛力一顶就要翻身，却竟然没有顶的开。
不会吧，裴溯惊愕的看看自己还算结实的手臂。
我生疏了？
我真的生疏了？
我不会吧？
正当他陷入对自我力量的认知误区而开始自我怀疑时，就听这只死死箍住自己腰的胳膊的主人适时的发出一声极为痛苦的闷哼，及时拯救了裴溯脆弱的自尊心，也顺势引起了他久违的好奇心。
你是谁？
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啊。
裴溯在这人身上不安分的挪动两下，慢慢回过头，在四目相接的同时瞳孔蓦地放大，身体过电般的哆嗦几下，直接傻住了。
是你……
是你吗？
你还活着！
裴溯呆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脏立时如擂鼓般在耳边炸响，天大的喜悦一瞬间将他团团包裹，烫的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仔细描摹着男人的脸，好像突然被抽空了力气一般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被男人牢牢箍在怀里。
这是一张十四年前裴溯最为熟悉的脸，而如今，这张脸已然褪去青稚，轮廓硬朗，五官立体，乍一看就是一副标准的铁骨铮铮的硬汉相。
美中不足的是，这位硬汉的右脸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疤印，深可见骨，在昏黄的路灯下更加锥心的把当年受伤时的一条条路径细致的在他眼前还原，与记忆中挥下的刀锋重合，从裴溯的双眼直刺到心底，周身仿佛都痛的蜷缩起来。
这是为了保护他而留下的伤疤！
他罕见的噎住，犹豫着，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这个英俊男人一边嘶嘶抽着凉气一边稀里哗啦的冲他倒下一堆不知所谓的废话。
“兄弟啊你先别死！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跟我说说，我请你喝酒看片吃烧烤，你想干啥咱干啥，你看咱们市掏光无数裤衩子建的这座桥，好不容易欣欣向荣起来了，你往这儿就这么一跳也不是个事儿不是，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国家为社会着想啊……”
杨洄还在叽里咕噜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啥，那边裴溯的脸已经一度一度黑了下去，刚才那点久别重逢的激动瞬间散了个一干二净，心想这也就是我没想死，这要真是个想不开来自杀的，他番话说出去明天一早人家就躺马路上了。
他安安静静听了一会，实在听不下去，反手按住杨洄的胳膊借力转身，一手护着杨洄的脑袋，整个人以骑乘的姿势跨到他身上。
“杨洄”，裴溯轻声道：“你看看我。”
“什么？”，杨洄本就头昏脑胀，劝人的词都是莫名其妙背的警队思想教育课上的东西，此刻躺在地上看着压在身上的人，只觉天旋地转，什么也没听见不说，脑袋里啪的一声，突然冒出一个大词。
袭警
大罪
幸好他已经下班了，杨洄不知为何心里长舒一口气，理了理脑子，仍然试图劝解对方，不要因为自杀未遂而一时冲动做下让自己后悔终生的错事，然而话未出口，就被对方急急截下。
“你看看我的脸！”
杨洄一愣，听话的对着这张堪称妖冶的脸仔细打量一番，诚实道：“没问题，你的脸很好看，没有受伤。”
裴溯：“……”
裴溯：“……呵！”
他几乎都要气笑了，老天真是荒谬至极，这个男人，他居然不记得我了！
我可是他拼命救下来的人！
杨洄自以为对方是被自己身上的半边伤疤吓到才如此担心自己的脸，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一手撑地半坐起来，相当有分寸的拍拍对方的肩膀，安慰道：“相信我，你的脸真的没事，男子汉大丈夫，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看我，半边身子上都是疤，当初在icu里躺了半年连眼都睁不开，现在不也活蹦乱跳吃嘛嘛香的嘛。”
裴溯没作声，在杨洄的安慰下越发颓然，心里想，我倒宁愿他们长在我身上。
杨洄看着这颗越发垂头丧气的白毛，没忍住呼噜了一把，豪放的笑道：“听我的，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别难过，放宽心，人活一趟就是来玩的，你要是遇到困难了，也可以来找我，我很乐意陪你一起体验这个世界！有事张口，别不好意思啊！”
……
裴溯凝视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想要说的话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却也深知在对方的意识中，自己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若是强行拉进度，突破那条红线，反倒会招致对方的反感，适得其反。
“那你送我回家吧。”
“啊？”
裴溯倾身向前，克制的将额头贴到杨洄的肩膀上，人设突然从叱咤平江的黑.帮老大变成深夜自杀未遂的失志青年，一点大佬的架子都没有了，闷声道：“我现在不想死了，你送我回家吧。”
……
“不行么？”
“行！当然行”，杨洄回过神，哈哈一笑，哄小孩似的拍拍他的背，朗声道：“只要你别再想着自杀，我可以一直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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