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兰因的咳嗽声差不多响了一夜。
她身体病弱，本就经常缠绵病榻。羌戎入冬以来气温骤降，她被冷风一激，连咳嗽声都微弱得可怜，不时便有鲜血沿着唇角溢出，顺着苍白的下颌滑下，对比触目惊心。
秋意本来准备守夜，但越离执意让她回去睡觉，这段时间秋意没少忙碌，正值妙龄的少女连白头发都有了。
用过汤药后，穆兰因陷入昏睡。越离搬凳子守在她床边，时刻盯着她的状况，隔一段时间便用干净手帕帮擦去嘴边的血。
这么熬了几个时辰，越离从天亮坐到天黑，又从天黑守到天亮。穆兰因的高烧终于退了下去，越离这才安心，极度的困倦中，他看着穆兰因白得失去血色的睡颜，恍惚间思绪又飘回了宁朝皇宫。
………
他是被琼苏姑姑拉扯大的。
小时候越离不懂琼苏姑姑为何总盯着他的脸发愣，那种眼神太复杂，既像是在怀念谁，又像是在痛恨谁。
后来他从其他宫人那里听了些捕风捉影的传言：
他们说琼苏姑姑从前在赵妃身边任职，因容貌俏丽引起了皇帝注意，赵妃听说以后勃然大怒，将她打了二十大板后贬入辛者库。若非越灵冒着得罪赵妃的风险雪中送炭，琼苏恐怕早已沦为一道冤魂。
可到头来，越灵自己却没能忍住攀龙附凤的心思，仗着有几分姿色便上赶着到当今天子面前卖弄风骚，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结果到头来也不过是个笑柄。
那些宫人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闲聊，说到这些时不约而同地大笑出声，说着什么“痴心妄想”“自作自受”之类的话。
越离听了只觉十分不适，回去的路上他越想越气愤，进屋就缠着琼苏姑姑追问真相。
琼苏听了越离的鹦鹉学舌后，手里的针线活飘飘悠悠地落到了地上。
越离帮忙捡起来时，看见琼苏肩膀不住发抖，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自己身上，含着尖锐的敌意，好似下一秒便要把他生吞活剥。
那时他还不知琼苏姑姑眼底的恨来源于何，直到某天，皇帝的步辇路过辛者库，越离躲在柱子后遥遥望了一眼，方才惊觉，自己的眉眼竟真与那男人有些相像。
他慢慢明白过来，琼苏恨的是皇帝酒后失德害死了她的救命恩人，却还倒打一耙说是越灵狐媚勾引。
了解这些后越离觉得，琼苏应该恨他。
宫女年满二十五岁即可出宫，越灵眼看着就能离开这个吃人的宫殿，可他的存在毁了她，他的出生更是残忍地夺走了越灵的生命。
但琼苏到底是心软：就算皇帝老儿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混蛋，她也没法把这一切迁怒到一个孩子身上。
尤其这个孩子身体里还留着一半越灵的血。
有时候越离觉得自己和辛者库里的一颗藤蔓没有区别，藤蔓攀附乔木生长，他裹着越灵的血出生，依赖琼苏姑姑的怜悯心苟且偷生。
……他是个不该存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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