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龙门一跃
六月的风,开始裹挟着盛夏特有的、灼热而黏稠的气息,席卷过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对于任千慧和罖尘而言,这风里更掺杂了一种无形无质、却又沉甸甸压在心口的重量——那是命运的号角,是通往未知世界的最后一道关卡即将开启的预告。
【任千慧·世界·决战时刻】
六月六日,高考前一天。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终极紧张与近乎解脱的平静,笼罩着任千慧。她像一位大战前夜反复擦拭兵器的战士,将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准考证看了又看,仿佛要将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数字,都镌刻进脑海深处。考场:市第一中学。座位号:三楼,第七考场,第18号。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个座位的位置,靠窗,或许有阳光斜斜地打进来,或许没有。
下午,班级召开了最后一次班会。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却写满疲惫与渴望的脸庞,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却也比平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同学们,明天,就是检验我们三年成果的时刻了。记住,平常心,就当是第四次模考。你们已经身经百战,无需畏惧这一城一池的得失。” 任千慧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课本卷曲的边角。她知道,老师说的是对的,也是最好的安慰。但她更深知,这不一样。模考的失败可以重来,可以总结,可以化为下次进步的动力。而这一次,是真真正正、一锤定音的命运裁决台。十二年的寒窗苦读,无数个挑灯夜战的凌晨,父母日渐佝偻的背影,家乡那片贫瘠土地无声的期盼……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这短短的两天之上。
晚上,她拒绝了室友们略带躁动的闲聊,一个人留在教室里,进行最后的“战备”检查。透明的文件袋里,物品摆放得一丝不苟:2B铅笔是精心削好的,扁平的鸭嘴状,便于快速填涂;黑色签字笔备了足足三支,同一品牌同一型号,是她用得最顺手的;尺子、圆规、橡皮擦,一一拿起,确认功能完好,没有任何瑕疵。最后,她将准考证和身份证并排放入文件袋最外层那个透明的夹层里,拉上拉链,发出“刺啦”一声轻响,像是为一段漫长的岁月暂时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回到宿舍,洗漱完毕,躺在坚硬的板床上,她却毫无睡意。窗外的月光如水银般泻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思绪像挣脱了缰绳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驰起来。她想起了很多,很多。想起了小学时每天要走的那条长长的、雨天泥泞不堪、晴天尘土飞扬的土路;想起了初中时,为了攒够学费和生活费,暑假在闷热的包装厂里打工度过的无数个夜晚,空气中弥漫着塑料和胶水的刺鼻气味,手上磨出的水泡破了又长,长了又破;想起了高中三年来,每一个在凌晨与星月为伴、与孤灯为友的时刻,那些做不完的试卷、背不完的知识点、以及无数次在自我怀疑与重新振作之间的挣扎……往事的碎片如同默片电影般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这一切,所有的汗水、泪水与坚持,都将在明天,开始接受最终的审判,见分晓于那几张薄薄的答卷。一种巨大的虚无感和一种极致的充实感同时攫住了她,让她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陷入浅眠。
【罖尘·世界·背水一战】
罖尘的考场被分配在城西的一所实验中学。六月六日下午,他独自一人,背着空荡荡的书包,像进行一次庄严的勘探,特意去熟悉了从学校到考场的路线。他选择了计划中明天要乘坐的公交车,默默地计算着时间,观察着路况,甚至留意了哪个车门下车离校门口更近。他需要将一切不确定因素降到最低,用最精确的准备,来应对那无法预知的考题。
傍晚,母亲打来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仿佛生怕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都会影响到他:“尘娃,明天……别紧张,好好考。家里都好,不用惦记。” 他听着母亲熟悉的多音,喉咙有些发紧,千言万语在胸口翻涌,最终只化作一个简短到几乎生硬的“嗯。” 他不敢多说,怕再多说一个字,那些被强行压抑的紧张、对未来的惶恐、以及对父母深藏的愧疚,会不受控制地决堤。
晚上,他严格按照心理老师指导的步骤,进行睡前的放松训练。平躺在床上,从脚趾开始,一点点感受肌肉的紧张与松弛,配合着深长的腹式呼吸。月光透过并未拉严的窗帘缝隙,悄悄溜进来,在他的枕边投下一道狭长的、清冷的光带。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着咨询师教给他的“咒语”:“这只是一场考试,它很重要,但它不能定义我的人生。我是罖尘,我尽力了,无论结果如何,我接受。” 这些话,像是一道微弱的屏障,试图阻挡那无边无际的焦虑浪潮。与任千慧类似,他也在半梦半醒之间,度过了这个漫长而短暂的夜晚,脑海中时而清明,时而混沌,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
【同步镜头:高考第一天·黎明启程】
任千慧的早晨:仪式般的平静
五点整,生物钟准时将她唤醒。但今天,她破例没有立刻弹起,也没有抓起枕边的单词本。她只是静静地躺着,听着室友们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平稳而有力的跳动。然后,她慢慢地坐起身,开始用一种近乎仪式般的缓慢速度整理床铺,将被子叠成标准的豆腐块,床单抚平每一丝褶皱。洗漱时,她看着镜中那个瘦削、眼圈依旧带着淡淡青黑,眼神却异常沉静的女孩,用冷水轻轻拍打脸颊,感受那片刻的清凉与清醒。
食堂特意为考生准备了免费的“加油餐”——每人一个水煮蛋和一杯温热的牛奶。她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慢慢地剥着蛋壳,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努力感受食物带来的踏实能量,试图安抚胃里那只若有若无、扑闪着翅膀的蝴蝶。
走向考场的路上,校园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肃穆气氛。家长们被拦在校门外,翘首以盼。同学们三三两两,或沉默,或低声交谈。同桌陈宇从后面赶上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有些干涩:“千慧,加油。”
她转过头,看到陈宇眼中同样交织着紧张与决心,她用力点了点头,回以一个简短却坚定的:“你也是。”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罖尘的赴考:清风中的独行
罖尘选择了步行前往考场。他需要这段独处的时间,需要清晨微凉的风吹拂面颊的感觉,来帮助他驱散最后一丝残留的紧张。街道上车流如织,许多载着考生的车辆疾驰而过。他走在人行道上,步伐不疾不徐,像一个从容的漫步者,与周围的喧嚣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
到达考点学校门口,那里早已是人山人海。焦急的家长、维持秩序的警察、还有各种辅导机构发放扇子和矿泉水的工作人员,构成了一幅生动而混乱的高考浮世绘。在拥挤的人潮中,他一眼就看到了班主任老师——他正站在校门一侧,与每一个前来的学生击掌,送上最后的鼓励。轮到罖尘时,老师温暖厚重的手掌紧紧握住他的,目光深邃而充满信任:“罖尘,放松,相信自己!你没问题!”
“谢谢老师。”罖尘感受到那股从掌心传递过来的力量,心中一定,深吸一口气,转身汇入了涌入考场的考生洪流之中。
【同步镜头:考场内外·笔墨鏖战】
语文考试:情感与思绪的奔流
上午九点,铃声准时响起,宣告着战争的正式开始。当试卷发下,任千慧按照习惯先快速浏览了作文题目。仅仅两个字——“守望”,却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她记忆的闸门。她想起了家乡那一望无际、在四季轮回中变幻色彩的麦田;想起了父母在那片土地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弯腰劳作的、日渐佝偻的身影;想起了奶奶总是坐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眯着眼,向着村外小路尽头眺望的、布满皱纹的侧脸……一股酸涩而温暖的热流猛地涌上鼻腔,视线瞬间有些模糊。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微微颤抖的手,笔尖落在稿纸上,沙沙作响,如同春蚕食叶。她将这些年所有的孤独、坚持、等待与渴望,将对那片土地和亲人深沉而无言的爱,都融入了笔端,倾泻于纸上。那不是一篇作文,那是她十八年生命的浓缩,是一次灵魂的告白。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考场的罖尘,同样被“守望”二字击中了内心最柔软的角落。他想到的,是母亲在纺织厂里,在那些永不熄灭的苍白灯光下,守着轰鸣的织机度过的一个个不眠之夜;是父亲在远方陌生的城市工地上,守着水泥砂浆,用汗水浇灌着家庭微薄希望的身影;是班主任在深夜的办公室里,守着孤灯,为他耐心讲解难题时专注的侧影;甚至,是心理咨询师那双沉静而包容的眼睛,守望着他内心的挣扎与成长……他的笔下的“守望”,是承载着恩情与责任的重量,是渴望破茧成蝶、回报那一片片殷殷守望的郑重承诺。他将满满的感激与坚定的前行之意,都编织进了文章的脉络里。
数学考试:理智与技巧的博弈
下午的数学考试,则是另一番光景。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几乎凝成了实质。任千慧在做到倒数第二道大题时,遇到了一种她从未在模拟考中见过的、题型刁钻的应用题。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但她立刻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深呼吸,在心中默念:“冷静,任千慧,冷静!万变不离其宗,用你已知的知识去推导,去拆解……” 她将题目条件一条条在草稿纸上列出,回想相关的公式和定理,尝试不同的解题路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终于,在煎熬了将近十分钟后,灵光一闪,她找到了那个关键的等量关系,思路瞬间豁然开朗。笔尖在答题卡上流畅地移动,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与小小的胜利感油然而生。
罖尘则在最后一道压轴题上陷入了苦战。复杂的函数图像与繁琐的计算步骤让他一时找不到头绪。焦躁感开始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但他记起了老师的忠告:“遇到难题,莫要纠缠,跳过去,保证会做的都拿到分。” 他果断地放弃了与这道题的正面硬扛,转而开始从头检查前面已经做完的题目。这个过程帮助他逐渐恢复了冷静和自信。在考试结束前的最后十五分钟,他重新杀回那道难题,心态已然不同。摒弃了杂念,全神贯注于题目本身,他一步步抽丝剥茧,终于在铃响前一刻,写出了关键的解题步骤和答案。虽然无法确定最终结果是否正确,但至少,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没有留下空白。
【同步镜头:特殊的晚餐·考后余波】
任千慧的方便面:孤独的凯旋
数学考试结束的铃声,像一声赦令,瞬间抽空了考场内外所有的紧张。考生们涌出教室,表情各异,有的兴奋地讨论着答案,有的沮丧地沉默不语,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校门口,许多家长早已等候多时,迫不及待地接上自己的孩子,驱车前往预订好的饭店,用丰盛的晚餐慰劳这第一天的艰辛。
任千慧默默地穿过这片喧闹与温情交织的海洋,独自一人坐上了返回学校的公交车。宿舍里空荡荡的,大家都被家人接走了。她并不感到失落,反而享受这份突如其来的宁静。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碗红烧牛肉味方便面,用热水泡开。熟悉的气味弥漫开来,这是她给自己设定的、坚持到最后的奖励。
端着热气腾腾的泡面碗,她一边小口吃着,一边拿出偷偷记下的数学选择题答案,小心翼翼地核对着。心跳随着对错起伏,最终,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大致估算了一下分数,应该还在她所能接受的、正常的波动范围之内。还好,第一天,平稳度过。这碗平凡的方便面,此刻在她口中,却仿佛带着凯旋的味道。
罖尘的独自庆祝:自由的滋味
罖尘也没有联系任何人。他随着人流走出考点,漫无目的地在学校附近踱步。最终,他走进了一家看起来干净整洁的拉面馆。破天荒地,他点了一碗牛肉面,并且特意嘱咐:“师傅,加一份牛肉。”
当那碗铺着厚厚一层酱红色牛肉、汤头上漂浮着翠绿香菜和蒜苗的面条端到面前时,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简单的满足。这是三年来,他独自在外,最“奢侈”的一餐。他慢慢地吃着,劲道的面条,香浓的骨汤,软烂的牛肉,每一口都仿佛在慰藉着连日来的疲惫与紧张。一边吃,他一边在脑海中回放着白天的考试。语文作文似乎写得情真意切,数学虽有波折但也基本完成了任务。嗯,基本正常发挥,这就够了。他对自己说。这顿饭,吃的不仅仅是一碗面,更是一份暂时卸下重担的轻松,是一种为自己做出的、微小却真切的决定的自由感。
【尾声:未完待续·黄昏之后】
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在六月八日的下午,准时响起,清脆,悠长,仿佛穿越了时空,在两个平行的世界里同时震荡,然后,留下了一片奇异的、仿佛被抽真空般的寂静。
任千慧的归途:穿过人群的独影
任千慧没有像其他考生那样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她慢慢地、极其细致地整理好桌上的文具,将试卷和答题卡按照要求交给监考老师,然后才背上那个陪伴了她三年的旧书包,最后一个走出了考场。夕阳正以无比壮丽的姿态缓缓西沉,橘红色的光芒染透了半边天空,将她的影子在身后拉得长长的,像一个沉默的伴侣。校门外,俨然是一个鲜花与拥抱的海洋。家长们捧着各式各样的花束,脸上交织着期待、焦虑与终于放松的神情,急切地在涌出的人流中寻找着自己的孩子。欢呼声、哭泣声、询问声……汇成一片。任千慧平静地、几乎是贴着边缘,穿过了这片与她无关的热闹。她走到公交站台,挤上开往长途汽车站的公交车,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窗外的世界飞速后退,熟悉的城市景观逐渐被开阔的田野取代。大片大片的麦田,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温暖而耀眼的金黄色光芒,沉甸甸的麦穗低垂着头,等待着最后的收割。就像她一样,十二年的生长与积淀,也终于到了等待“收割”的季节。她的心中没有狂喜,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巨大的、近乎虚无的平静,以及一丝对未来的、模糊的憧憬。
·罖尘的相遇:无声的陪伴
罖尘随着人流走出考点大门,正准备按照原路返回住处,目光却在人群中不经意地一扫,骤然定格在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上。母亲,就站在那棵他们约好的老槐树下,手里没有鲜花,只有一个洗得发白的、印着淡淡花纹的旧保温盒。她穿着那件最体面的灰色外套,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却也有着难以掩饰的、看到儿子后的安心。
“妈!”他难以置信地喊出声,快步穿过人群,跑到母亲面前,“您怎么还是来了?不是说好了……”
母亲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带着些许局促却无比温暖的笑容,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替他捋了捋有些凌乱的额发:“心里头惦记,在家也坐不住。考完了?”
“嗯,考完了。”他重重地点头。
没有急切地追问“考得怎么样”,没有忙着对答案估算分数,母亲只是将保温盒递到他手里,轻声说:“饿了吧?妈给你包了饺子,你爱吃的白菜猪肉馅儿,还热乎着。”
罖尘接过带着母亲体温的保温盒,鼻子一酸,连忙低下头。母子二人并肩走在被夕阳浸染的街道上,影子在他们身后紧紧相依。沉默,却胜过千言万语。
任千慧坐在回县的班车上,窗外的麦田无边无际,像一片金色的海洋。再过几天,这些孕育了一整个春夏的麦子,就要被收割,脱粒,归仓,开启它们新的使命。她的高中时代,也终于落幕。
罖尘和母亲坐上了回家的绿皮火车。车厢里混杂着各种气味,嘈杂却充满人间烟火气。母亲靠在他的肩膀上,很快就因为连日的担忧和奔波而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罖尘小心地调整姿势,让母亲靠得更舒服些。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渐渐被暮色吞噬的田野、村庄和远山,第一次感到如此轻松,仿佛卸下了背负多年的、无形的枷锁。火车铿锵前行,带着他们驶向家的方向,也驶向一个全新的、未知的明天。
高中结束了,那段用汗水、泪水、无数个日夜奋斗铸就的青春史诗,画上了一个阶段性的句点。但他们都清楚地知道,人生的考试,从未停止,也才刚刚开始。填报志愿,等待录取,然后,无论去向何方,他们都将继续前行,一边憧憬着大学的广阔天地,一边或许仍需在开学前,用自己的双手,去为那未来的路,挣取更多的盘缠与底气。
(第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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