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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县城春秋

第五章县城春秋

县一中那扇锈迹斑斑、却象征着某种神圣界限的铁门,在任千慧面前缓缓打开时,所展现出的景象,远比她贫瘠的想象,甚至比那些偶尔闯入疲惫梦境的碎片,都要宏大、庄严、真切得多。这不再是任庄村那些低矮局促、墙面斑驳的红砖平房,而是足足有三层高、一字排开的庞然大物。教学楼的外墙贴着曾经光洁的白色瓷砖,虽然岁月和风雨已在上面留下了不少斑驳脱落、如同癣疥的痕迹,但在十四岁的任千慧仰视的眸子里,它们依旧反射着令人心折的光芒,是难以企及的宏伟与秩序。那一排排窗户,镶嵌着难得完整、擦拭干净的玻璃,像无数只冷静的眼睛,清晰地倒映着秋日高远的蓝天、流散的云絮,以及不知忧愁、叽喳飞过的麻雀。还有那个只在老师和优秀学生口中听说过的图书馆——虽然实际上只是一间不算宽敞、光线也并非永远充足的阅览室——但门口悬挂着的、漆色有些剥落的木牌上,那三个端庄的楷体字“图书馆”,在她心中却重若千钧,仿佛里面蕴藏着改变命运的密码。

她被分到初一(7)班,坐在教室中间第三排,一个不前不后、足以让她既能看清黑板又能隐匿于人群的位置。同桌是一个皮肤白皙、仿佛能透出光来,扎着高高马尾、发绳上还有个小巧水晶装饰的城里女孩,叫陈璐。陈璐穿着一件藕荷色的、质地柔软的连衣裙,裙摆边缘缀着一圈精致的蕾丝花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当她靠近时,身上会散发一种淡淡的、像是混合了水果糖和某种不知名花香的、清新好闻的味道。这味道,与千慧身上皂荚和阳光暴晒过的棉布气息截然不同。当千慧从那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印着模糊不清广告字样的旧帆布书包里,拿出同样洗得发白、充当笔袋的布袋时,陈璐好奇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天真凑过来,纤细的手指指着布袋上那块模糊的印花痕迹,声音清脆地问:“千慧,你这个……是什么牌子的笔袋呀?样子好特别,我都没见过。”

千慧的脸颊瞬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像是被无形的火苗燎了一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有些仓促地将那个布袋往课桌抽屉的更深处推了推,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空气里的尘埃:“没……没什么牌子,就是……普通的袋子。”

陈璐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拖长了语调“哦——”了一声,似乎有些不解,但并没有继续追问,很快便被自己那个印着流行卡通图案、色彩鲜艳、功能分区的崭新塑料文具盒吸引了过去,开始摆弄里面各式各样的、带着香味的橡皮和造型可爱的自动铅笔。千慧悄悄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但摊开的手心,却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冰凉的汗。

宿舍是拥挤的八人间,上下铺,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种混杂了少女体香、廉价雪花膏、食物和潮湿抹布的味道。她睡在靠门的上铺,床板很硬,铺着家里带来的、打着补丁的旧褥子,翻身时会有轻微的响动。但她对此已经非常满足,这里至少能遮风挡雨,有一张属于她的、可以安放书本和疲惫身躯的床。每晚九点半,宿舍准时熄灯,黑暗如同巨大的幕布骤然落下,与女孩们叽叽喳喳、仿佛永无止境的卧谈会一同降临。她们兴奋地讨论着电视里最新的偶像剧情节,交换着花花绿绿的明星贴纸,比较着镇上哪家小店新进的头花更时髦漂亮。这些话题对千慧而言,遥远得像另一个星球的故事。她插不上话,也无意参与。她像一只谨慎的、习惯于在黑暗中活动的鼹鼠,悄悄拧亮从家里带来的、装着两节电力即将耗尽的旧电池的手电筒,用那床厚实的、带着家中熟悉气味的棉被蒙住头,在那一方狭小而私密、空气闷热的光亮里,蜷缩着身体,贪婪地啃读着课本,或是反复钻研那本包装厂老板赠送的、字迹工整的宝贵笔记。光线微弱,字迹需要费力辨认,被窝里闷热得让她额头沁汗,呼吸不畅,但她甘之如饴,仿佛那是唯一能救赎她的甘泉。起初,同宿舍的女孩们对此颇有微词,黑暗中会传来毫不避讳的、带着讥诮的议论:

“啧,又开始了,装什么用功啊?熄灯了还不睡。”

“就是,显得就她一个人爱学习似的,给谁看呢?”

“农村来的,不就这样嘛,除了死读书还会啥?跟我们都没话说……”

那些话语像细密而冰冷的针,无声地穿透被褥,扎在她的耳膜上,带来一阵阵微麻而持久的刺痛。她紧紧攥着被角,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下唇被咬得发白,但她始终一声不吭。她告诉自己,不能在乎,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在乎这些无关痛痒的噪音。她的目标明确得像射出的箭,只能向前。

第一次月考的成绩,用红纸黑字张榜贴在教学楼前最显眼的公告栏上。任千慧,这个名字赫然排在初一年级总分第十位。班主任,那位戴着黑框眼镜、平时神情总是很严肃的周老师,在周一的例行班会上,特意用教鞭敲了敲讲台,目光扫过全班,最后落在千慧身上,语气清晰地表扬了她,称赞她“勤奋刻苦,意志坚韧,是全班同学学习的榜样”。当全班四十多双眼睛,带着惊讶、羡慕、或者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聚焦在她身上时,那些曾经在宿舍黑暗角落里回荡的、令人不适的议论声,仿佛一夜之间被风吹散了。虽然依旧没有哪个女孩会主动挽着她的手臂一起去厕所,没有人和她分享藏在枕头下的零食和秘密,但至少,那些明目张胆、带着恶意的嘲讽和排挤,暂时消失了。她用那份沉甸甸的成绩单,在这片陌生而充满挑战的新天地里,为自己勉强挣得了一小方立足之地,一块可以用努力和汗水继续耕耘的土壤。

【罖尘·世界·沉默的奔跑】

罖尘的初中生活,是从一片近乎死寂的、自我封闭的沉默开始的。

他像一座被上好发条、精准而古旧的座钟,每天的生活轨迹固定、重复,悄无声息。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周而复始,构成了他世界的全部轮廓。他主动选择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那个靠窗的角落,那里光线相对昏暗,不易被注意。除了被老师点名站起来回答问题时,他会用最简练的语言给出准确答案外,几乎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仿佛一个沉默的影子。食堂里,最便宜的菜是五毛钱一份、几乎看不到油星、煮得烂糊的炒白菜或熬冬瓜。他每天中午雷打不动地买一份,然后用自己带来的、洗得干净的旧饭盒,小心翼翼地拨出一半,仔细盖好,留到晚上,就着学校提供的、能清晰照见人影的免费稀粥或者白开水,默默地、一口一口地吞咽下去,仿佛在完成一项庄严的任务。他的衣服永远是那两套换洗的、同样宽大不合身的校服,脚上依旧是那双从家里穿来、鞋底几乎被磨平、边缘开胶的解放鞋,走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而执拗的摩擦声。

然而,石头般的沉默,掩盖不住内在璞玉的光芒。第一次数学单元测验,题目难度不小,教室里弥漫着一片抓耳挠腮、低声哀叹的焦灼气氛。罖尘却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便在一片惊诧的目光中,起身将写得密密麻麻、条理清晰的试卷交到了讲台上。数学老师,那位以严厉和不苟言笑著称、戴着老花镜的王老师,在办公室里批改完他的试卷后,第二天上课时,用指关节用力敲着黑板,宣布了一个让全班寂静的消息:“这次单元测验,我们班只有一个满分。罖尘。”所有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瞬间打在那个角落沉默的身影上。下课后,王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破天荒地语气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建议他参加学校的数学奥林匹克兴趣小组,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是块好料子,别埋没了。”但当听到需要缴纳五十元资料费和培训费时,罖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轻轻地、却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老师,谢谢您。我……不参加了。”他垂下眼睑,视线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双开裂、沾着泥土的解放鞋鞋尖,不敢与老师那双充满期许、此刻却可能转为失望的眼神对视。那五十块钱,可能是母亲在针织厂埋头苦干好几天的工钱。

真正开始改变他孤立处境的,是那场秋季运动会。细心的班主任发现这个沉默寡言、总是独来独往的男孩,在每天的晨跑和课间活动中,似乎有着异于常人的耐力和持久的体力,便半是鼓励半是强制地,给他报了五千米长跑这个最考验意志力、也最艰苦的项目。比赛那天,秋老虎发威,阳光依旧灼热刺眼。他穿着那双几乎要散架、鞋底平滑的解放鞋,站在起跑线上混杂着各种品牌、崭新锃亮的专业跑鞋中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甚至有些滑稽。发令枪响,他像一匹沉默的、被惊扰的野马冲了出去,步伐很大,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煤渣铺就的跑道粗糙而灼热,每一次脚掌落地,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片上,隔着薄薄的鞋底,传来清晰的痛感。汗水如同小溪般不断从额前、鬓角涌出,迷蒙了双眼,涩得发疼;肺部像被点燃,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但他没有停下,甚至没有减速,只是凭借着本能和一股狠劲,死死地咬着前面领跑者的身影,调整着粗重紊乱的呼吸,迈动着仿佛灌了铅、却又异常执着的双腿,一圈,又一圈,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原始的野兽。最终,他第二个冲过终点线,在撞线的那一刻,整个人几乎虚脱地向前扑倒,瘫在粗糙的跑道上,只有胸膛在剧烈地起伏。体育老师,那位身材高大、声音洪亮的韩老师,快步走了过来,没有先去扶他,而是用力拍了拍他被汗水完全浸透、紧贴在瘦削脊背上的肩膀,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好小子!有股子不要命的韧劲儿!是块练长跑的料!来田径队吧,每天有训练补贴,还管一顿早饭!”

就为了“补贴”和“管早饭”这五个字,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炬,罖尘几乎没有思考,便用力点了点头,加入了田径队。

从此,每天清晨五点半,当县一中的校园还沉浸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与寂静中时,空旷的、带着露水湿气的操场上,便会准时响起一个孤独而有力的、节奏分明的奔跑脚步声。那脚步声,踏碎了晨曦的朦胧,也踏响了他在命运泥潭中,沉默而倔强的抗争鼓点。

【同步镜头:成长的印记与微光】

任千慧的蜕变:石缝里的根系

她像一株被风吹到石缝里的小草,拼命伸展着柔嫩的根系,寻找着一切可以汲取养分和捕捉阳光的机会。她敏锐地发现学校食堂在中午用餐高峰时,总是人手紧缺,忙乱不堪。她便鼓起勇气,主动找到那位面容和善、负责管理的后勤老师,怯生生地、却又条理清晰地申请,希望在午餐时间帮忙打饭、收拾餐具、擦拭桌子。报酬是可以免费吃一顿午餐。老师看着这个眼神清澈、态度诚恳的瘦小女孩,点了点头。于是,每天中午,都能看到她穿着略显宽大的围裙,动作麻利地在拥挤的食堂里穿梭。周末,别的同学或许在睡懒觉、逛街、或者参加兴趣班,她则步行半小时,来到学校附近一家规模稍大的文具店,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走进去,怯生生地问那位正在整理货架的老板,需不需要临时的促销员,帮忙发传单或者介绍新到的文具。老板打量着她朴素的衣着和认真的眼神,犹豫片刻,答应让她试一天,报酬是二十元。她站得笔直,克服着内心的羞怯,用尽全力、反复复述着促销的话语,一天下来,嗓子都是干哑疼痛的。

她用第一个月省吃俭用、加上打工攒下的所有钱,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走进县城那家最大的新华书店。她在书架前徘徊了很久,最终,目光锁定在一本厚厚的、蓝色封皮、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现代汉语词典》上。她几乎是虔诚地把它从书架上请下来,抱在怀里,走到收银台,将那些带着体温的、皱巴巴的钞票一张张数出去。在词典洁白的扉页上,她拿出那支最珍视的、笔尖已经有些磨损的钢笔,郑重的、一笔一划地写下:“任千慧,XX年10月购于县新华书店。”这本沉甸甸的词典,成了她除课本之外最坚实、最珍贵的财富,是她构建知识大厦的基石。

期中考试,她的名字从年级第十位,悄然跃升至第五位。期末考试结束后,那张鲜艳的红榜上,“任千慧”三个字赫然排在第三位!那些曾经私下议论她“土气”、对她敬而远之甚至隐隐排挤的同学,开始带着复杂的、混合着惊讶与佩服的眼神,主动凑到她的课桌旁,向她请教那些令人头疼的数学题、物理题。她从不藏私,也从未流露出任何得意,总是放下手中的笔,耐心地、清晰地、用最容易理解的方式讲解,直到对方眼中露出恍然的神色。但当同学们热情地邀请她周末一起去逛书店(她知道她们总会顺便买些漂亮但无用的饰品)、或者去校门口那些香气诱人的小吃摊“改善伙食”时,她总是微笑着,礼貌而坚定地以“要去食堂帮忙”或者“约好了要去图书馆看书”为由婉拒。那些需要额外花钱的、属于“城里孩子”的休闲和社交,被她理智而清晰地排除在自己紧巴巴的生活预算之外。她的世界,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清晰地划分成了“生存”与“学习”两个不容混淆的部分,她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这条线上,不敢有丝毫逾越。

罖尘的突破:奔跑出的转机

田径队那每天五毛钱的训练补贴(后来因为他表现极其突出、从不偷懒,被韩老师争取涨到了一块钱),和那顿实实在在的、有一个结实的大白面馒头、一个煮鸡蛋和一碗浓稠小米粥的免费早餐,像久旱土地终于盼来的甘霖,有力地滋润了他长期处于半饥饿状态、亟待发育的身体和干涸的精神。他的脸色不再那么蜡黄憔悴,开始透出属于少年的、健康的红润光泽;个子也像得到了充足养分的竹子,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悄悄地、迅速地拔高了一截,原本短了一截的裤脚,现在堪堪盖住脚踝。更重要的是,那种如影随形的、折磨人的饥饿感的消退,让他的大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清晰与敏捷。他的各科成绩不仅没有因为每天清晨和傍晚的训练而有丝毫下滑,反而如同插上了翅膀,稳稳地占据着年级第一的宝座,雷打不动,让所有竞争者望尘莫及。学校每学期颁发的、数额虽不大但意义非凡的“优秀学生”奖学金,足以支付他下一学期的学杂费还有剩余,这让他肩头那副无形的、沉重的担子,骤然减轻了许多,呼吸都仿佛顺畅了不少。更让他惊喜到几乎难以置信的是,学年结束时,学校领导在综合评估了他突出的体育特长和极其优异的学业成绩后,经过讨论,决定免除他下一学年的所有学杂费用!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生活的重压稍得喘息,他终于有了一点“奢侈”的余裕,去追求知识本身带来的纯粹快乐。他开始在放学后,主动到学校那间不大的图书馆义务帮忙,每天整理一个小时的书籍,归类、上架、擦拭灰尘。作为回报,那位慈祥的管理员老师特许他可以无限制地借阅图书馆里的任何藏书,包括那些通常不对外开放的、存放在里间的旧书和杂志。就是在这间弥漫着纸张和油墨陈旧气息的屋子里,他无意中,也是必然地,推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物理学。那些关于宇宙起源、时空弯曲、量子纠缠、相对论的最基础的科普读物,像一块块拥有魔力的磁石,牢牢吸住了他全部的心神。原来,在王坳村那片贫瘠、干裂的土地之外,在终日为生存奔波挣扎的视野之外,竟然存在着如此浩瀚、壮丽、神奇而又遵循着无比严密逻辑与数学法则的宏大世界!他如饥似渴地沉浸在那一个个奇妙的公式、一幅幅绚丽的想象图和一条条颠覆认知的理论中,暂时忘却了现实的困窘与身体的疲惫,灵魂在星海与微观粒子间自由翱翔。

【同步镜头:第一个春节的归途与团圆】

任千慧的归途:承载希望的雪花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的第二天,天空应景地飘起了细碎而冰冷的雪花,像是为她的归途撒下的礼花。任千慧怀揣着那张印着“年级第二名”的、墨迹仿佛还带着温度的优异成绩单,和一个用干净手帕紧紧包裹着、她利用一切课余时间继续做零工、省吃俭用攒下的三百元钱,踏上了那趟开往任庄村的、熟悉而破旧的班车。班车在覆盖着薄薄一层洁白、略显湿滑的乡间公路上缓慢而颠簸地行驶,她的心却像窗外偶尔掠过、在雪中觅食的麻雀,轻盈而雀跃,充满了近乡情怯的激动。

父亲的身影,早已如同一个凝固的雕塑,等在村口那棵早已落光叶子、枝桠上积了雪的老槐树下,身上也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仿佛白了头。看到她从班车上跳下来,远远地就开始用力挥手,脸上那被岁月刻画的皱纹,因为盛满笑意而变得更加深邃。家里的土坯房在冬日的萧瑟和白雪的覆盖下,显得更加低矮破旧,仿佛不堪重负。但门口两侧,却贴上了崭新的、墨迹黝黑发亮、笔力遒劲的春联,那鲜艳的红色,像两簇跳跃的火焰,给这灰白黯淡的景色注入了一抹顽强而温暖的亮色。母亲在厨房里忙碌了一整天,做了一桌在千慧看来无比丰盛、香气扑鼻的菜肴,其中就有她最爱吃的、被母亲炖得油光红亮、入口即化的红烧肉。奶奶的精神似乎也比她离家时好了一些,靠在温暖的炕头,紧紧拉着她的手,布满老年斑和厚茧的手掌粗糙却温暖,浑浊的眼睛里泛着难得的光亮,反复念叨着:“咱家慧妞……争气了,有出息了……好好念,往前奔,给咱老任家争光……”

罖尘的团圆:无声的父爱与未来的轮廓

这个春节,罖尘家也难得地、真正地迎来了团圆。父亲特意向那个管理严格、假期稀少的电子厂请了假,从遥远的、四季如夏的东莞,带着一身风尘和疲惫,赶了回来。看到儿子房间里那面斑驳的土墙上,几乎被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奖状贴满,摸着他明显结实宽阔了些的肩膀和已经比自己高出少许的个头,这个常年在外、被流水线和沉重生活磨砺得愈发沉默寡言的汉子,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嘴唇哆嗦着,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疤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臂膀,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所有的情感都堵在了喉咙里。年夜饭的桌上,虽然菜肴依旧简单朴素,远比不上别人家的丰盛,但气氛却格外的温暖、松弛,充满了久违的烟火气。饭后,父亲从随身携带的、那个磨破了边角、印着模糊厂标的陈旧行李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软布层层包裹着的东西——是一个半新的、带着细小划痕的小灵通手机。父亲笨拙地按着那些小小的按键,屏幕亮起微弱的光,映着他略显局促的脸,递给他:“拿着,以后……每周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爸……想你和你妈的时候,也能听听声音,知道你们都好。”那一晚,罖尘躺在熟悉的、依旧冰冷坚硬的草席上,听着屋外此起彼伏、宣告着辞旧迎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第一次真切地觉得,那个曾经遥不可及、虚无缥缈的叫做“未来”的东西,似乎终于透出了一丝微光,有了模糊却令人心安的轮廓,甚至……指尖仿佛能触摸到那一点真实的温度。

【时空跳跃:春天的约定与蓄势】

初二的第二个学期,仿佛是在一夜之间,阳光就变得温暖而明亮起来,带着复苏的生机。操场边的老杨树悄无声息地吐出了嫩绿的新芽,在春风中轻轻摇曳。在两个平行的时空里,相似的机遇和严峻的挑战,如同约好了一般,悄然降临在两个奋力奔跑的少年面前。

任千慧的班主任,那位一向严肃、很少表露情绪的周老师,在一次模拟考试后的午后,把她叫到空旷安静的办公室,语气是难得的温和与郑重:“任千慧,你这一年多来的进步和表现,所有的任课老师都看在眼里。你的基础扎实,意志力强,潜力很大。”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锐利却充满期许,“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初三毕业后,报考我们县一中高中部专门设立的‘宏志班’?”她向千慧详细解释,“宏志班”是学校乃至县里重点扶持的班级,专门面向品学兼优、但家庭经济特别困难的学子。不仅学费、住宿费、书本费全免,每月还会发放固定的生活补助,配备最好的师资,目标直指全国顶尖的重点大学。“那是为真正渴望读书、也有能力读上去的孩子准备的平台和跳板,”周老师斩钉截铁地说,“我觉得,你非常合适,也有很大希望。”

与此同时,罖尘的校长,那位头发花白、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也亲自在课间操后找到了他。在校长的办公室里,老校长给他泡了一杯清茶,茶香袅袅中,语重心长:“罖尘啊,以你现在的成绩,稳定在年级第一,甩开第二名几十分,再加上你在长跑上展现出的毅力和潜力,你的眼光,不能只满足于留在我们县一中了。”老校长的手指在摊开的本县教育地图上划过,指向了更远的地方,“你应该把目标,定在市里的重点高中——比如实验中学,或者市一中。那里的师资力量、教学设备、信息资源、以及所能提供的平台和视野,都远远不是我们县级中学能够比拟的。去了那里,你考上清华、北大这类顶尖学府的可能性,会呈几何级数增长。那才是你真正应该翱翔的天空。”

于是,在某个春风沉醉、月光如练、空气中浮动着新生草木清香的夜晚:

在女生宿舍那张窄小的书桌前,任千慧摊开那本印着荷花图案的日记本,拧亮台灯,深吸一口气,然后用那支快没水的钢笔,用力地、仿佛要刻进纸背地写下了一行字:“目标:县一中‘宏志班’!走出去,走出任庄,走到更远、更亮的地方去看世界!”

在男生宿舍那盏昏暗的灯光下,罖尘则在他那个写满各种公式的旧作业本的背面,利用尺子,密密麻麻地列出了一个详细规划到每个小时、每个科目的学习计划表,并在旁边空白处,进行着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计算:“距离中考,倒计时还有四百天。如果每天清晨提前一小时起床,晚上熄灯后借用走廊灯光再学习四十分钟,午休挤出二十分钟……到中考前,所有科目,至少还能系统、完整地复习三轮……”

【尾声:初夏的蓄势】

初夏的晚风,终于驱散了最后一丝顽固的春寒,带着日渐浓郁的暑气和校园角落里悄然绽放的栀子花那清冽的香气,轻轻拂过平行世界里两个县城的中学,仿佛在为他们无声地鼓劲。

在县一中初三(7)班早已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任千慧独自伏在略显冰凉的课桌上,就着窗外路灯透进来的、昏黄而微弱的光线,聚精会神地演算着最后一套数学模拟试卷的压轴大题。笔尖在粗糙的草稿纸上快速划过,发出沙沙的、如同春蚕食叶般的声响,与窗外不知疲倦、声嘶力竭高亢鸣叫的夏蝉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在为她这最后的冲刺,奏响一支激昂而孤独的进行曲。

在县一中空旷的、被夜色笼罩的操场上,罖尘正在进行着每天雷打不动的夜跑训练。汗水早已将他那件洗得发白、印着模糊号码的旧运动衫彻底浸透,紧紧贴在年轻而开始显现出流畅肌肉线条的脊背和胸膛上,勾勒出力量的雏形。他的呼吸粗重而规律,像拉动的风箱,每一步踏在富有弹性的塑胶跑道上,都发出沉闷而坚实的“咚咚”回响,像是生命不屈不挠、强劲搏动的鼓点,在寂静的夜空下传得很远。

在各自寂静而专注的时空里,他们都已心无旁骛地进入了中考前最后、也是最白热化的备战状态。那些深夜里独自点亮、如同萤火的手电光晕和顽强抵抗着困倦的台灯光圈;那些在桌角不断堆积、写满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演算过程、几乎能淹没手腕的草稿纸;那些在清晨寒意未消和夜晚星辉初现时,孤独奔跑、用脚步踏碎一切犹豫与彷徨的执着身影……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以最朴素无华、却又最铿锵有力的方式,无声地诉说着同一个扎根于心底、破土而出、并且日益茁壮的信念与渴望:

一定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冲破这层看不见的壁垒!一定要走出去,走到那片更广阔、更明亮、充满无限可能的天地中去!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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