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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淬火之初

第六章淬火之初

县一中的“宏志班”,被设置在老旧教学楼唯一带防盗网的顶层,穿过那道需要用力才能推开的厚重铁门,仿佛踏入了另一个维度的空间。这里比楼下更加安静,连空气都似乎凝滞着,带着粉笔灰和某种无形压力的重量。当任千慧背着那个洗得泛白、边角已经起毛的蓝色书包,踏进高一(一)班教室时,一种近乎实质的紧张感扑面而来。她像一头谨慎的小鹿,闯入了一个无声却激烈的角斗场。

五十双眼睛——沉静的、锐利的、带着审视与估量的——几乎在同一瞬间齐刷刷地投射过来。那目光里没有初中时常见的懵懂好奇或友善试探,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属于顶尖竞争者之间的冷静掂量和隐约敌意。教室里的座位排列紧密,课桌上是堆叠如山的教辅资料,几乎淹没了桌面的本色。

她的新同桌是个皮肤异常白皙、鼻梁上架着厚重黑框眼镜的男生,此刻他面前摊开的,赫然是一本高二的物理选修课本,书页边缘贴着密密麻麻的彩色标签。听到身旁的动静,他从艰深的公式间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像精密仪器,扫过千慧朴素的衣着和简单的行李:“你好,我叫陈宇。”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陈述一个无需证明的公理,“中考,全县第二。”

“任千慧。”她同样平静地回应,声音不大,却清晰。她将书包小心地塞进有些变形、露出木头茬子的课桌抽屉,动作轻柔地拿出几本用旧挂历纸仔细包着书皮的课本——那是她暑假里最大的工程,书皮边缘裁剪得一丝不苟,还能隐约看到里面彩色的风景或人物图案残影,给这灰暗的教室带来一丝不合时宜的鲜活。“第五。”她报出自己的排名,语气里没有谦卑,也没有挑衅,只是陈述。

班主任是一位姓李的中年女老师,教数学,身形瘦削挺拔,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衬衫,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表情如同岩石雕刻般鲜有变化。第一堂课,她没有惯例的欢迎辞,没有鼓舞人心的动员,只用一支白色粉笔,在黑板的中央,写下两个遒劲有力、仿佛带着金石之声的大字:“宏志”。然后转身,目光如探照灯般,缓慢而有力地扫过全班每一张年轻却紧绷、写满渴望与不安的脸。

“‘宏’,”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是宏大的志向,是跳出井底的视野,是敢与省城尖子争高下的魄力。眼界要宽,目标要远,心气要高。”

她顿了顿,让这个字在寂静中沉淀,然后指向第二个字,“‘志’,是志在必得的决心,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狠劲,是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坚持。在这里,”她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同情心是奢侈品,眼泪是软弱的标志。唯有汗水,是你们唯一、也是最可靠的入场券。”

她再次停顿,冰冷的视线掠过几个下意识低下头的学生,“从今天起,忘记你们中考的排名,忘记你们过去的荣耀。那些,在这里,一文不值。这里,是零的起点,是淬炼钢铁的熔炉,是真正的、不见硝烟的战场。”

当那张密密麻麻、几乎不留任何喘息空间的作息时间表被学习委员面无表情地发到每个人手中时,教室里响起了一片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的抽气声,像一阵骤然而起的寒风。白纸黑字,冷酷无情地罗列着:早晨5:20刺耳的起床铃,5:50必须全员进入教室开始晨读,晚上四节晚自习雷打不动到10:30,11:00准时熄灯,漆黑一片。每周只有周日下午可以自由活动三小时,名曰“放风时间”。

千慧默默地看着,指尖在那冰冷的、代表时间的数字上轻轻划过,仿佛能触摸到那即将到来的、分秒必争的沉重。这比她预想的、比初中时拼尽全力所经历的,还要严苛数倍,像一条无形的、时刻挥舞的鞭子,高悬于每个人的头顶。但她清瘦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将这张纸对折,再对折,边缘对齐,形成一个规整的长方形,然后郑重地、像放置什么易碎品般,夹在了她那本最重要的、同样用挂历纸包好的数学笔记本扉页里。对她而言,这不过是另一场需要投入更多力气、更需要咬紧牙关、将每一分潜力都挤压出来的战斗罢了,而她,早已在生活的泥泞与家庭的负重里,学会了如何节省体力,如何屏蔽干扰,如何像沙漠中的植物般,持久而沉默地抗争。

【罖尘·世界·破晓之前】

市一中的录取通知书,是村支书骑着那辆突突冒黑烟的旧摩托车,一路扬尘,直接送到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的。彼时,罖尘正和几个光着膀子的工友一起,将晒得滚烫、边缘粗糙的青砖,一块块码上沉重的手推车,汗水如同溪流,混着灰白的尘土,在他年轻却已显刚毅的脸上、脊背上,结成一道道干涸的泥痂。工头,那个平日里嗓门粗大、习惯用吼叫发号施令的汉子,接过村支书递过来的那个印着市一中烫金校徽、显得格格不入的洁白信封,愣了一下,反复确认了上面的名字,随即,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用力拍在罖尘汗湿、发烫的背上,声音带着罕见的、几乎破音的激动:“好小子!真他娘给你考上了!妈的,真有出息!给咱们村,给咱这工地都长脸了!这月工资,叔给你结双倍!必须双倍!”

双倍的工资,是八百块。罖尘捏着那叠厚厚的、带着工友和工头体温与汗味的钞票,感觉比肩上扛过的任何一袋水泥、任何一块预制板都要沉重,那重量,压得他心头一阵酸涩,又一阵滚烫。

市一中大得让他这个从山坳里走出来的少年,第一次踏入时,感到一阵生理性的眩晕与渺小。不再是县中那种一览无余、方方正正的院子,这里有蜿蜒的林荫道,有在阳光下闪烁着彩虹的喷水池,有高耸的、贴着明亮瓷砖、反射着天空颜色的教学楼群。图书馆,不再是一间教室,而是一座独立的、庄严肃穆的六层大楼,玻璃幕墙像巨大的镜子,将整个校园收纳其中;物理实验室里的仪器,闪着金属和玻璃特有的、令人敬畏的冷光,安静地陈列在透明的玻璃柜中,像等待被唤醒的精灵。他的新室友们,穿着他叫不出牌子、但一看就质地很好的运动服,熟练地讨论着最新款的篮球鞋的性能和智能手机的操作系统,空气中飘荡着洗发水的清新香气和属于城市少年的、无所顾忌的青春气息。罖尘沉默地将从家里带来的、打着补丁、颜色暗淡的旧被褥铺在靠门的下铺——这个位置通常不受欢迎,但他需要最早起床而不影响他人。然后,他将几件同样洗得发白、领口和袖口有些磨损的换洗衣服,仔细地叠成整齐的方块,放进唯一属于他的那个狭小、带着铁锈味的储物柜里,动作轻微,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仿佛生怕惊扰了这陌生的、属于别人的繁华。

分班考试对他而言毫无悬念,他以接近满分的成绩,被分到了最强的理科竞赛班。第一节物理课,老师,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据说曾是大学教授的老先生,没有按照常规高一的课本目录讲解,甚至连开场白都省去了。他直接转身,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一道复杂的、涉及到了初步的相对论时空观念的奥林匹克竞赛题。流畅的公式推导、跳跃的物理思维、全新的概念表述,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密集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砸得罖尘有些发懵,耳边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嗡鸣。他盯着黑板上那些仿佛拥有生命的符号和线条,手指在课桌下紧紧攥着那支用了多年、笔杆缠满透明胶布以防止裂开的钢笔,指节泛白。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深刻地,他感到了某种智力上的力不从心和信息壁垒带来的巨大落差。周围的同学似乎大多都能跟上老师那快速推进的节奏,不时发出理解的、恍然的低应声,笔记本上沙沙作响,记录着要点。只有他,仿佛被隔绝在一层透明却坚韧的玻璃罩外,能看到、能听到,却难以真正融入、难以触及核心。那种熟悉的、在工地扛包时肌肉撕裂般的无力感,再次袭上心头,却是作用于精神层面。

那天晚自习结束后,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如同出笼的鸟儿般立刻冲回宿舍,抢占洗漱的位置,或者聚在一起闲聊。空荡的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固执的身影,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持续而单调的嗡嗡电流声,像是时间的叹息。他将黑板上那道宛如天书、让他备受打击的物理题,原封不动地、一笔一划地、极其工整地在本子上抄写了整整十遍。不是指望这种机械的重复能带来顿悟,而是用一种近乎自虐的、仪式般的方式,将这种“落后”的焦虑、不甘和此刻的无力感,深深地、狠狠地刻进自己的脑海里,烙进心里。直到值班的保安拿着明亮的手电筒,不耐烦地敲着教室的门框,催促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他才默默地、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写满了同一道题的作业本收进书包。回宿舍的路上,寒气已经很重,他抬头望向教学楼顶端那个巨大的、在深蓝天幕下散发着白色柔光的钟盘——指针清晰地指向10:45。还有十五分钟,宿舍就要熄灯。时间,在这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快进键,流逝得快得让人心慌。

【同步镜头:第一次月考的冲击与回应】

·任千慧的答卷:无声处的惊雷

宏志班的第一次月考成绩,是以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方式公布的——一张A3大小的白纸,密密麻麻打印着学号和对应的各科分数、总分及班级排名,没有任何姓名,直接贴在教室后墙那块斑驳的黑板旁边。像一张冰冷的判决书。任千慧等到人群稍微散去,才走到那张纸前。她的目光从上到下,快速而仔细地搜寻,最终在中间偏下的位置,找到了那个属于自己的、冰冷的数字序列:学号后面,跟着的数字是28。班级第28名。她的目光迅速扫向数学那一栏,一个红色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灼伤了她的视网膜:112分(满分150)。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清晰地记得,最后那道关于函数与几何综合应用的大题,她反复读了无数遍题目,试图在脑海中构建出清晰的模型,笔尖在草稿纸上划了又划,留下了无数杂乱的线条,却始终像隔着一层迷雾,找不到那个关键的切入点,最终,卷面上留下了一片刺眼的、宣告失败的空白。

晚饭时间,食堂里人声鼎沸,弥漫着各种饭菜混合的气味。她只要了一个最便宜的白面馒头,独自走到最角落、灯光最昏暗的一张桌子旁坐下,就着窗口提供的、漂浮着几片蔫黄菜叶和零星星油花的免费“清汤”,小口小口地、机械地啃完了那个干硬的馒头。她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慢慢享用、或者饭后散步,几乎是立刻起身,将餐具送到回收处,然后径直回到了已经亮起惨白灯光的教室。摊开那张布满红色叉号和问号的数学试卷,她拿出一个厚厚的、封皮是她用废弃的硬纸板精心裁剪、自己用针线缝合而成的错题本。她的整理方式,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严谨。她不是简单地抄录题目和标准答案,而是将错题的原题,一字不差地、连同标点符号都工整地重新誊写在错题本上,留出大量的空白。然后,在旁边用红笔,像解剖麻雀一样,详细标注出这道题所考察的每一个核心知识点,条分缕析地解剖自己当时的错误思路究竟卡在了哪个环节,是概念理解偏差,还是公式运用不熟,或是思维定势局限。最后,她会在空白处,尝试寻找两种、甚至三种不同的解法,比较优劣,总结规律。教室里的人来了又走,喧闹复归于寂静,她始终保持着那个微微低头、脊背却挺得笔直的姿势,仿佛化身为一尊思考的雕塑,只有笔尖在纸页上持续不断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春蚕在暗夜里执着地啃食桑叶,直到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尖锐地划破夜的宁静,她才缓缓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罖尘的突破:墙壁前的独白

罖尘的第一次月考成绩单,呈现出一种极其鲜明而撕裂的状态。物理,98分,毫无悬念地位列班级第一,那道曾让他抄写十遍的竞赛题,他用了两种方法完美解答,思路清晰,步骤严谨,连那位要求严苛的老教授都在课堂上,当众表扬了他“具备难得的物理直觉和探索精神”。但英语那一栏,鲜红的72分(满分150),像一道深深的、丑陋的伤疤,横亘在成绩单上,也横亘在他与他那些从小接触双语教育、口语流利、词汇量庞大的城市同学之间,划出了一条清晰的鸿沟。年轻的英语老师,课后特意把他叫到弥漫着咖啡香气的办公室,语气尽可能地温和,但话语的内容却尖锐而直接:“罖尘,我必须坦诚地告诉你,你的数理天赋非常突出,这是你巨大的优势。但英语,目前是你致命的短板,而且是必须尽快、尽全力补上的短板。你的发音带着非常浓重的地方口音,基础词汇量严重不足,语法体系也很不牢固,这将会成为你未来发展的巨大瓶颈,甚至会影响你参与更高层次的竞争和交流。”

从那天起,市一中偌大的、晨曦微露的操场上,每天凌晨五点,当大多数人还沉浸在睡梦中时,凛冽而清新的空气中,便会准时响起一个少年磕磕绊绊、语调怪异、却异常坚持和大声的英语朗读声。起初,同宿舍的同学们不堪其扰,委婉地、甚至带着怨气地抱怨他影响休息。他没有争辩,也没有解释,只是默默地在第二天,将晨读的阵地转移到了教学楼背后,一个背风的、堆放着废弃鞍马、破旧篮球和杂物、罕有人至的角落。面对着斑驳的、长着深绿色苔藓的冰冷墙壁,他继续着他那雷打不动的晨读,声音在墙壁之间碰撞、回荡,产生轻微的回音。每一个单词,每一个句子,都像是从他喉咙深处、从那片知识的荒原上,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挖掘出来,带着泥土的气息和挣扎的痕迹。

【同步镜头:生存的细节与策略】

任千慧的记账本

(一个巴掌大小、用裁切整齐的作业本纸仔细装订成的小本子,封面用钢笔工整地写着“收支记录”,字迹娟秀,每一笔花费都清晰无比,仿佛在记录一场精密的战役)

"9月份总结:总支出 200元整。

明细:早饭(一个馒头/一碗稀饭)日均1元,合计30元;午饭(一份最便宜的素菜/半份米饭)日均2元,合计60元;晚饭(同早饭或一个素馅包子)日均1元,合计30元;余下80元用于购买牙膏、肥皂、洗衣粉等必需日用品。

结余:0。

10月份目标:将晚饭开支严格控制在0.5元(只买一个馒头,不买稀饭或包子),日均节省0.5元,月省15元。

10月结果:目标达成。利用节省下来的30元(加上之前一点结余),在学校后门旧书摊成功购入《牛津英汉双解词典》(二手,七成新,内有少量铅笔笔记,已小心擦除)。

11月新计划:成功申请到食堂早餐时段帮忙打饭、收拾餐具的工作(每日早6:00-6:40),每月可获得50元伙食补贴。决定将此笔补贴全部存入储蓄,不动用,作为下学期学杂费储备。"

罖尘的打工地图

(存在于他精确如同钟表的大脑里,规划到每分钟和每一条公交线路的换乘,是一张为了生存和未来而绘制的、无声的作战地图)

周末,当城市里大多数同龄人还在温暖的被窝里享受慵懒睡眠,或是在购物中心、电影院、游乐场里肆意挥洒青春时,罖尘像一只上紧了发条、不知疲倦的陀螺,精准而高效地穿梭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丛林之间,在不同的角色中切换:

周六上午 7:00-9:00:家教。对象是一个初二的男孩,住在离学校有段距离的一个有保安站岗、环境优雅的新建小区。主要辅导数学,两小时,报酬50元。需要提前计算好时间,乘坐40分钟的公交车,确保准时到达。

周六上午 9:30-下午4:00:快递分拣中心临时工。地点位于城市边缘的工业园区,环境嘈杂,尘土飞扬。任务是将堆积如山的包裹,按照不同的配送区域进行快速分拣、扫描,是纯粹的体力活,计件工资,多劳多得。中午休息时间短暂,只有一个冷掉的面包和随身携带的白开水。通常一天下来,能挣到60-80元,取决于当天的包裹量和他拼命的程度。

周日上午 8:00-11:30:市图书馆报刊阅览室整理员。工作相对安静,需要细心和耐心,将上周的过期报纸、各类杂志下架,整理,然后按照编号准确归架。这份工作的报酬不高,只有20元,但对他来说,意义远不止于此。在整理间隙,他可以“合法”地、贪婪地阅读那些他根本买不起的最新科技期刊和学术杂志,这是他窥探外部广阔世界、呼吸自由学术空气的宝贵窗口。

【时空跳跃:寒冬的淬炼】

第一股真正强劲的、带着哨音的北风呼啸着吹过两所学校的操场,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和尘土,打在脸上生疼。天空变得晦暗,云层低垂,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寒冷,预示着严冬的正式来临。在两个平行的时空里,相似的、与严酷自然环境及自身困境抗争的故事,正在无声却执拗地上演。

任千慧那双因为长期在冰冷的水房里洗漱、洗衣,又缺乏哪怕最便宜的护手霜滋养的手,手指关节处开始出现不正常的红肿,发痒,继而生成一个个紫红色的、肿胀的冻疮,像恶劣的天气在身体上刻下的印记。握笔时,尤其是需要用力书写、演算复杂公式时,那肿胀发亮的皮肤被牵扯,传来一阵阵钻心的、混合着痒与痛的感觉,让她时常不得不停下来,对着僵硬的手指哈几口微弱的热气,再用力地搓一搓,然后继续。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多余的钱去买一支专门的冻疮膏。她翻出母亲给她织那件旧毛衣时剩下的一些零碎、颜色不一的毛线头,利用晚上熄灯前那十几分钟的微弱光线,凭着记忆里母亲那双巧手的动作,笨拙地、却极其耐心地,给自己织了一副简陋的、只能覆盖住手掌而将十个手指完全露出来的“露指手套”。这样,既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持手掌的温暖,缓解冻疮的恶化,又不影响她握笔、翻书,进行一切学习所必需的手指活动。在呵气成霜、窗户玻璃上结满冰花的教室里,她戴着这副色彩斑驳、看起来有些滑稽却充满实用主义智慧的手套,继续与那些艰深的公式、拗口的古文、复杂的电路图进行着日复一日的搏斗。

罖尘唯一的一双用于日常行走和跑步的运动鞋——还是父亲去年回家时,在镇上的集市上给他买的便宜货——鞋底的前端,终于不堪长期奔波和磨损,彻底宣告“退休”,破开了一个不小的洞,像一张嘲讽的嘴。一场猝不及防的冷雨过后,城市的街道上满是积水。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冰冷的、混着泥污的雨水,毫不留情地从那个破洞渗进鞋里,迅速将他那双薄薄的、也是唯一一双没有破洞的袜子浸得湿透、冰冷。双脚像是直接浸泡在冰水里,很快就被冻得麻木,失去知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针毡上。他咬着牙,加快脚步跑回宿舍,脱下湿透的鞋袜,看着那双被泡得发白、起皱的脚,和那个狰狞的鞋洞,沉默了足足一分钟。然后,他眼神一动,迅速从床底下拉出自己那个简单的行李包,从里面翻找出两个还算干净、厚实的塑料袋(不知道是以前买东西留下的)。他坐在地上,仔细地将双脚分别用塑料袋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在脚踝处打了个结,确保不会漏水,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将这双“特制”的防水脚套,塞进那双冰冷、潮湿的破鞋里。塑料袋有效地隔绝了外部的湿气,虽然穿着不透气,走路发出窸窣的响声,但至少能保证他在接下来前往家教地点、以及晚上从图书馆打工返回学校的路上,双脚是干燥的,不会被冻伤。他就这样,踩着这双发出怪异声响、临时改造的鞋子,面色平静地继续奔波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为了支付下个月的生活费,为了攒下学期的书本费,也为了那个深埋心底、虽然遥远却始终亮着微光的未来。

在某个寂静的、窗外开始悄然飘起细碎雪花的夜晚,寒气透过窗缝丝丝渗入:

任千慧在日记本上,用那双戴着露指手套、依旧有些僵硬的手,握着笔,缓慢而认真地写下:“12月19日,阴,小雪。今天数学课,李老师讲解的那道关于圆锥曲线与导数结合的压轴难题,我静下心来,反复画图分析,用了三种不同的方法都最终解出来了,思路豁然开朗。晚自习时,陈宇(那个中考全县第二的同桌)竟然主动转过头来,指着那道题,低声问了我的第二种解题思路。原来,只要沉住气,不慌乱,一点点把思路理清,我也可以做到,甚至可以做得不错。”字迹在寒冷的空气中,似乎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罖尘则在给母亲的信里(他舍不得经常花钱打电话,写信更经济,也能说更多话),用那支缠满胶布的钢笔,在灯下一笔一划地写道:“妈,见字如面。家里天气应该更冷了吧,您一定记得多穿点衣服,晚上把炕烧得热热的,别舍不得柴火。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学校很暖和,饭菜也够吃。我又找到了一份给附近小学生辅导数学的家教工作,很轻松,报酬也稳定。以后的生活费您就不用再省吃俭用地给我寄了,我自己完全能应付得来。您千万保重身体,不要太劳累。”他省略了破洞的鞋、冰冷的晨读、和周末奔波的疲惫,只将一点点暖意和安心,封入信封,寄往远方。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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