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唱罢,天色渐晚,这雨倒是未停,更是欲有倾盆之势。
这就使得一些赶路客商原本只想着用餐听戏,稍作歇息。这下不得不住店。
暴雨如注,醉仙楼外天地混沌一片,连成苍茫水幕。楼内却烛火通明,人声鼎沸,喧闹如沸水。
看着越发躁动的人群。璟之果断起身吩咐起了阿鸾;“阿鸾,去开三间最好的客房”,一楼的胡商们已经开始查看自身银钱。
“无论报价多少。务必拿下!”璟之补充道;
因为今夜这出戏,璟之是心烦意乱,她不解为何阿姊那般不以为然。
另一旁,清舟一行人,也因为这雨而焦躁不安,他们本就囊中羞涩,就连进醉仙楼躲雨,也是无奈之举。
现在走又走不了,住又住不起,两头为难,清舟还算是冷静,那文戈倒是着急的满头大汗。
清舟只是一句:“稍安勿躁,事缓则圆。”
被雨水困住的客人们,早由初时的无奈焦灼,渐渐发酵成浓稠的、焦躁的暗流。
“掌柜的!”一位短衫汉子猛地一拍桌面,碗碟应声惊跳,烛火亦跟着晃荡欲灭。
他敞开的衣襟下,一道深色刀疤如蛰伏的蜈蚣盘踞在胸膛上
“这雨再下,爷几个难道睡堂下的泥地不成?赶紧开房!”声音如闷雷滚过。
话音未落,角落里裹着湿漉漉锦袍的胡商已挤到柜台前,金戒指在昏暗光线下依然刺目。
他从腰间摸出几枚沉甸甸的金币,“啪”地一声按在柜面,震得烛火又一阵摇曳:“开最好的天字号房!”那金币的光泽,在湿气弥漫的空气里,灼热得如同挑衅。
“嘿,金子?有金子了不起?”角落里,那位面色青白、眼珠却异常灵活的赌徒嗤笑一声,指尖一枚铜钱滴溜溜转得飞快。
“掌柜的,今日财神爷保佑,爷有的是现钱,先给老子开一间上房,要干爽的!”他猛地将铜钱拍在桌上,铜钱旋转的残影和骤停的脆响,像投入滚油里的水滴。
瞬间,柜台前仿佛成了争夺的漩涡中心。几张粗糙的手掌同时按在柜台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争夺着掌柜的视线。
汗味、湿衣的霉味、酒气、还有那尚未完全散尽的骆驼膻气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下来。
跑堂的小厮们穿梭在桌椅之间,此刻也失了往日的伶俐,脸上带着疲惫和无奈,既要应付客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唤添茶倒水,又要收拾那些因客人烦躁而碰翻的杯盏。
醉仙楼的掌柜,一个精干的中年人,站在柜台后,望着楼下这水泄不通、人声鼎沸又透着几分惶然的场面,抹了把额头上不知是忙出来的还是急出来的汗。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各位客官!各位客官稍安勿躁!这天公不作美,雨势实在太大,且马上要到宵禁时分了,后院尚有干净厢房数间,只是…”
他目光扫过眼前一张张写满不耐与戾气的脸,牙关一咬,终于从喉咙里挤出硬邦邦的一句:“只是这天字甲、乙、丙三间上房……早就被包下了!”
喧嚣如潮水般骤然退去。只余下窗外雨声依旧固执地敲打着,楼内一时间死寂得可怕。
“包了?”镖师眯起眼,凶光自细缝里迸射出来,手已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硬物。
他身后几个同样精悍的同伴,眼神瞬间变得如鹰隼般锐利,不动声色地踏前半步,手都悄悄垂向了腰间暗藏的刀柄。
胡商鹰隼般的眼珠锐利地转动着,那几枚刚才还耀武扬威的金币,此刻在指缝间被捏得几乎要变形。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带着异域的腔调和刀锋般的寒意:“谁?包了最好的房?”
赌徒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笑意彻底冻住了,眼神阴鸷如夜枭,死死盯住掌柜的嘴。
“是……是二楼西角雅间里……那位公子……”掌柜的声音发飘,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二楼那幽深的角落。
众人目光齐刷刷射向那楼梯尽头被阴影笼罩的西角雅间。
门扉紧闭,窗纸透出的微光纹丝不动,像一只沉默的猛兽,冷眼俯瞰着楼下这无声的汹涌漩涡。
窗外一道惨白闪电猛地撕裂了雨幕,瞬间映得所有人面目煞白,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轰隆的雷声紧随而至,震得楼板簌簌发抖。
掌柜的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夜还长得很……诸位,真得委屈委屈了……”
阿鸾拿着门牌钥匙走了回来。却是面露愁容,楼下争论不休,璟之对他的担忧心知肚明,但却又似胜券在握。
“小姐,公子,我已仔细的查看了三间房,并无大碍。”
“阿鸾,你先带着阿姊过去,去最里角的那间,夜里你和阿彪住中间那间…”
云瑶看出她心中所想,走时又反复叮嘱道:“小心行事。”
璟之轻步到邻桌,碰巧遇见那粗野武夫,正急的团团转。
“清舟啊,咱们既然住不起房,那还在等什么啊!”
一旁的书生只能小声安慰道:“表兄,这雨…也走不了啊。”
再抬眼,那位“无名兄”还端坐着喝着热茶,丝毫不急。
璟之的脚步声轻,却还是惊动了他们。
文戈猛地抬头,眼里瞬间燃起戒备,方才被打断的火气似又要窜上来:“怎么?来看我们笑话?”
只见他瞬间挺直腰杆,虽面带倦色,拳头却暗暗攥紧,显然做好了再争执一场的准备。
璟之却在桌旁站定,灯笼的光晕落在她眉骨上,映得眼神平静无波。
他未正眼看那粗野武夫,倒是眼睛一直盯着清舟,淡淡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我不是来寻麻烦的。”
清舟一愣,戒备未减:“那公子有何指教?”
“想必方才你们也听见了,今夜留宿的商客多,楼里鱼龙混杂。”
璟之目光扫过窗外渐沉的暮色,语气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此地民风强悍,此夜注定不太平,我订了三间上房,其中一间还空着。”
她顿了顿,指尖叩了叩腰间玉佩,目光落在清舟身上:“我给你们一间房落脚。”
文戈和清晏十分错愕,面面相觑。但清舟只是淡淡的将杯中热茶饮尽,注视着那如清泉般的双眼。她似乎早就料到了。
“但我有个条件。”璟之话锋一转,眼神沉了沉。
“我阿姊因白日里赶路,早已疲惫不堪,她身子弱,经不起惊吓。若是今夜真有变故,你们只需护她周全,别让闲人近了她的房。”
“你就不怕我们收了房,转头不管事?”清舟哑着嗓子问,语气里少了敌意,多了几分试探。
璟之微勾唇角,沉思片刻,说道:“你之前曾出手阻拦我毁戏,如若不然,后果当真不堪设想,所以我相信你…”
言语间,早已没了白日里的跋扈,隐约透露出对今晚局势的担忧。
她将一枚客房木牌放在桌上,牌角的雕花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顶楼左转第三间,钥匙在这。成与不成,你们自便。”
窗外夜色渐浓,远处已隐隐传来几声犬吠。
更夫带着水汽的梆子声,穿透雨幕,清晰地敲进了醉仙楼每一个角落。
宵禁了。
璟之和云瑶同住在最里间,璟之很是担心,却还轻声安慰阿姊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赶路,而云瑶虽困意上头,但手中紧握着特制的弓弩,以求心安。
中间那间,住着阿鸾和阿彪,二人商议,轮流休息。此时阿彪鼾声如雷,阿鸾却是仔细擦拭着暗器。不敢放松。
而清舟一行人,还在商议着对策;
“倘若真有不测,切勿轻举妄动,文戈,你万万莫要冲动;动手之后,我去最里间保护那位小姐,你去中间与马夫他们汇合,见机行事!”
“是!”文戈难得的安静。他也发觉今夜是危机四伏,不安的握着刀柄。
“那我呢!我干什么?”清晏见着阿姊没有安排自己,很是着急。
清舟回头看了眼他,默不作声的将行囊里的短剑仍给了他。叮嘱道:“不管外面发生什么,切勿出门!保护好自己!”
“这…”清晏想了想正欲开口争辩,却被一道惊雷,吓得噤了声。
夜漏已深,醉仙楼里的烛火早已次第熄灭,只余下廊下一盏残灯在穿堂风里摇摇欲坠。
白日里喧嚣的酒气与笑语被浓重的夜色吞没,客房内传来此起彼伏的酣睡声,混着窗外骤然泼洒下来的暴雨声,织成一张沉闷的网。
檐外惊雷炸响的瞬间,三道黑影贴着梁柱滑了出来。
打头的是白日里在赌桌前输光铜钱的瘦高汉子,此刻手里攥着根细铁丝,眼神在黑暗里亮得像狼;
紧随其后的是那个自称走南闯北的镖师腰间鼓鼓囊囊,原是藏了柄短刀;
最后压阵的壮汉,正是之前在大堂里拍着桌子要住店的莽汉,此刻脚步轻得反常,手里拎着条浸了水的麻袋。
“就今夜动手。”瘦高汉子压低声音,雨水顺着屋檐倾泻而下,哗哗的雨声恰好掩盖了他们的动静。
“方才打烊时我数过,至少有七八个富商留宿,行囊都在二楼客房。这鬼天气,谁会醒着?”
镖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扫过二楼雕花栏杆的方向:“得手就从后窗跳,雨这么大,谁也追不上。”
壮汉闷哼一声,攥紧了麻袋,指节在昏暗里泛白。
白日里他们是各怀心思的食客,此刻却因同一个贪念成了同伙,借着雷鸣与暴雨的掩护,像三条滑腻的蛇,悄无声息地朝通往二楼的木楼梯摸去。
廊下的残灯忽明忽灭,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贴在斑驳的木板墙上,像极了伺机而动的鬼魅。
黑影刚摸到楼梯口,头顶忽然落下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瘦高汉子猛地按住腰间铁丝,借着廊下残灯余光抬眼,只见二楼转角处也立着三个黑影;
为首的正是那位金币胡商,身后跟着两个高鼻深目的随从,手里都握着闪着冷光的弯刀。
两伙人在楼梯上下对峙,呼吸声都被雨声盖过,只有彼此眼里的贪念在暗处撞出火花。
胡商先开了口,嗓音里带着异域口音:“原来是几位是同行,看来都瞧中了今夜的好时机?”
镖师按紧腰间短刀,目光在对方弯刀上打转:
“你们也是来……求财?”
胡商冷笑一声,指尖敲了敲腰间玉佩:“醉仙楼的规矩,你们总该是知道的。自建成那日起就立了铁律谁敢在戏台上撒野毁戏,钱财便人人可得。可今日那二楼的公子……”
他朝二楼雅间方向瞥了眼,“虽想扔酒杯砸戏台,终究被拦下了,没真坏了规矩。咱们这时候动手,怕是名不正言不顺,师出无名。”
这话像盆冷水泼在众人头上。瘦高汉子喉结滚动,白日里见过醉仙楼打手的厉害,那些端茶送水的伙计看似普通,袖口下藏着硬茧,后厨转角总守着几个腰圆膀粗的汉子,那是老板养的护院。
若是师出有名,借着规矩行事,老板向来睁只眼闭只眼;可若是硬抢,怕是没等摸到钱财,就先被打断了腿。
镖师咽了口唾沫:“可……可那戏文唱的是什么?我虽听不懂词,却见那公子脸色铁青,八成是唱到了不该唱的宫廷事。
她既然动怒,想毁戏就是真的,拦下来又如何?”
壮汉闷声接话:“规矩是‘打断戏’才算数,没打断……终究是差了点意思。”
他攥着麻袋的手松了松,想起之前的传闻,在醉仙楼撒野的人,哪个不是断手断脚…此刻在心里突突跳。
胡商却忽然低笑:“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既动了毁戏的心思,与真毁了又有何异?再说这楼里商客的行囊,哪个不是沉甸甸的?”
他用弯刀在掌心敲了敲,“雨这么大,护院们怕是早躲在后厨烤火了。真要动手,咱们两伙人联手,速战速决,谁能拦得住?”
贪念像野草被这话一燎,瞬间在心里疯长。瘦高汉子想起赌桌上输光的银子,镖师盯着腰间空瘪的钱袋,壮汉眼里闪过对金银的渴望。
方才的顾虑还在舌尖打转,却被**烫得说不出话来。
“对,”瘦高汉子猛地咬牙,铁丝在掌心硌出红痕,“她想毁戏是真的!就算没成,这钱财也该是咱们的!”
胡商眼里精光一闪,朝楼梯下比了个手势:
“走,二楼雅间先动手,那公子的行囊定是最肥的。动静小点,别惊动了前堂护院。”
两伙人不再犹豫,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悄无声息地汇作一股,借着雷鸣与雨声的掩护,踮脚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
廊下残灯忽然被狂风卷灭,黑暗里,只有他们越来越沉的呼吸,和越来越近的贪婪目标。谁也没再想那规矩的边界,只觉得今夜的暴雨与黑暗,都是为他们这场不义之财准备的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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