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操，做什么梦呢！”
祁颂今半梦半醒地听见这么一声，脑门儿猛地磕到了前排座椅上。
“怎么了师傅？”他揉着脑门儿问。
出租车师傅猛打方向盘，一脚油门冲了出去，将刚支起身子的祁颂今甩回了座位上。
“那车瞎○○变道。”成功超了车，师傅乐了，吐出一口烟。烟雾一半从半开的窗户溢了出去，一半扑到祁颂今脸上。
祁颂今没敢说话，憋了半天的气。
这座北方的小县城对他来说过于生猛，他不习惯。
这会儿刚下过雨，空气里还零零散散地飘着些雨丝。才从机场出来，他就一脚踩进了水坑，脚上一双白色的巴黎世家瞬间糊满了泥水。给他安排的车在路上出了点小事故，负责人在电话那边连连道歉。祁颂今安静地说了没事，拖着28寸的行李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找出租车的停车场。
“三百六十六。”将他送到地方，出租车师傅道。
“怎么那么贵。”祁颂今睁大眼睛，“网约车平台只要二百零一块。”
师傅用两根手指夹着将小票递给他。“超过三十公里有超额计价，这儿都一样。”
祁颂今很憋屈地付了账，自己将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搬下来。要打电话给牧场的负责人时，才发现手机不知什么时候磕着了，屏幕上贯穿几条长长的裂痕，柳树枝条似地垂下来。
“张哥，这附近有Apple Store吗？”见到人，祁颂今迎面就问。
“挨什么刀？”对方没听清。祁颂今换了个说法解释，对方“啊”了一声，说：“这你得去长川市。丰河县没有。对，进了街里也没有，这地儿太小了。我带你找个别的地方修手机？”
祁颂今看了对方的地图软件上一排挂着“手机维修”四个字的狭小店面，婉言谢绝了。所幸手机本身还能用，他决定将就着撑过这几个月，回去再用他的手机保险修。
毕业回国后，他爸一脚将他踹回了丰河县，他集团下的牧场。负责带他的人名叫张青刚，职责就是让祁颂今在丰河安全地待上几个月，至于上不上进，全看祁颂今自己的意思。
七谷牧场兼营生产和旅游，驱车前来参观的人不多，都是亲子游，一家三口，一家四口。张青刚在前面领着他，滔滔不绝地给他讲解，哪一片是奶牛养殖场，哪一片是观光园区，又很是骄傲地给他介绍细胞培养技术、自动饲喂机器人。
“我听不太懂。”张青刚喘气的间隙，祁颂今坦然承认。“我是文科生。初中毕业后就没怎么听过物理化学课了。”
张青刚淡淡地一笑。“你大致听个意思就好，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懂点业务，以后才能更好地领导我们嘛。”
“应该轮不到我领导你们。”祁颂今也礼貌地报以一笑。“我脑子差，又没有魄力，我爸也这么说的。何况我还有个哥呢，他比我强多了。”
“怎么会。”张青刚拍拍他的肩膀，“不看重你，怎么会派你下来历练？”
“他送我过来不是为了历练，是别的原因。”祁颂今偏过头，“张哥，你也别太把我当回事了，我过几个月就走。我会在我爸面前多多夸你的。”
张青刚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又把话咽了下去。“来都来了，玩得开心最重要。”
祁颂今没搭话。张青刚顺着祁颂今的眼光看过去，笑了。“想去萌宠乐园喂小牛啊？”
祁颂今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都是小孩子。我不跟他们挤了。”
.
张青刚又给祁颂今讲了一会儿，有人跑来请他帮忙处理事情，他便让祁颂今自己随便走走。
祁颂今深吸了几口气，将自己调整成旅游的心态。
不管怎么说，丰河的空气是真好。即便清新中混杂着一些牛粪的气味，也让他无端地感到愉悦。
外界所谓的“七谷牧场”，指的一般是观光园区，专供游客体验奶农生活、跟小动物互动、住宿野营烧烤的。园区打造成小公园的样子，挖了个小人工湖，湖边摆了几条长椅和一排小牛雕像。
祁颂今在游客中心外头，举着裂屏的手机四处拍照。一家四口拍哪儿，他就跟着拍哪儿。拍完风景，把镜头转过来，食指和中指在下巴上卡出个V字，自拍。拍了半天，又打开修图软件修了一阵子，凑了个九图，配文“找不到答案，就去头顶没有天花板的地方看看”。发送朋友圈。
朋友圈发出去，他每隔一会儿就要按亮手机，看一眼有没有点赞通知。等了一个多小时，他忍不住点开朋友圈页面。
自己那条的点赞寥寥无几，倒是那之后的没两分钟，一个叫“远帆”的也发了一条九图，得了满满四行的赞，评论区很是热闹。
“还是这个帅，梁哥的品位也是回归正常了~”
“梁哥别秀了，照顾一下我们这些单身狗呗。”
“恭喜！还是找个活泛有人味儿的好啊。梁哥也是熬出头了。”
祁颂今愣了两秒，点开照片。粉紫色晚霞下的伦敦塔桥前，一个男生将另一个揽在怀里。两人穿着不同色的博柏利衬衣，搂着别人的那个，衬衫领子开得大些，露出右边锁骨处的一颗星球样式的纹身。
祁颂今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左边锁骨对应的地方，简约的彩色线条勾勒出一枝玫瑰。
“你是小行星上的唯一一朵玫瑰。”两年前，纹身店里，梁远帆跟他挨在一起，笑得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Que vous êtes belle!”
《小王子》中的台词——你是多么美丽啊！
祁颂今按灭了手机，心烦意乱。
他认识梁远帆的时候，那颗星球就纹在他身上。在一起之后，他才半是强迫半是哄劝地带着自己也纹了一个。
他戳了戳屏幕，把被搂着那一个的脸放大。
……嗯。确实挺好看的。
祁颂今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开始走神。
如果梁远帆带每任男朋友都进一次纹身店，他拿到的提成，应该已经够买一双好鞋了。祁颂今想。
祁颂今觉得此刻自己亟需一点治愈，于是摇摇晃晃地往萌宠乐园走去。他付钱买了一小袋饲料，随手将挡在前面的一个小孩扒拉到一边。黑白花纹的小牛很快伸出脑袋来，吃得喷香。
“哎。”左后方，一个声音响起。“干什么呢你。”
祁颂今没反应过来，于是那人将手伸到他面前打了个响指：“说你呢。那么大个人了，欺负小孩干什么。”
祁颂今失魂落魄地抬头，一个修长的身影挡住了光，一闪而过的手臂上横贯着一道长疤。
“啊，对不起。”祁颂今呆滞道，“我没注意，不是故意的。这个给你家孩子。真是对不起。”
他将手里的小袋饲料塞进那人手里，微微鞠了一躬，快步跑开了。隐约听到身后疑惑地“嗯”了一声，他也没回头。
“什么人哪。”那人手里拿着饲料，嘀咕了一句。“我看着像这么大的孩子的爹？”
说罢，那人将饲料递给刚才的小孩，也大步离开了。
.
祁颂今在太阳底下吹了会儿风，被张青刚一个电话叫了回去。
“我给你发了消息，你没收到？王大夫他们到了。”张青刚似乎是会议中间给他打的电话，压低声音，语速飞快。“你替我接一下，带他俩去后面的牛舍。”
祁颂今一愣，但电话挂了，他只好硬着头皮回忆方向，往印象中的大门走去。走了几分钟，手机震了震，是张青刚的消息。
【张青刚：你人呢？？？】
张青刚连敲了几行问号。祁颂今心说催什么催，随手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Jin：往大门口走呢，快到了。】
“人家又不是进不来，你上大门口干什么去？给他俩打电话！你往上翻翻我给你发的东西！”张青刚气得压低声音发语音。“你再磨叽一会儿牛都病死了！”
祁颂今往上翻去，确有消息，只不过刚才他被前男友的朋友圈冲昏了头脑，一时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发了句“不好意思”，一边拨出电话，一边往上划聊天记录，仔细看张青刚给他发了什么。
【张青刚：兽医过来了。但一会有个要紧的会脱不开身，你帮我接应下。】
一段十几秒的小视频，视频里是一个单独的牛舍，牛舍里东倒西歪地趴着几头牛。祁颂今对牛缺乏了解，但从视频里牛的状态大概能看出来，这个牛舍，相当于牧场的病房。
【张青刚：在这个位置 [定位]】
【张青刚：15×××××0623，打这个找他们。】
【张青刚：到了，停车场b区，你直接过去吧。】
【张青刚：人呢？？】
【张青刚：找不到你，他们先往参观区去了，你去哪了？】
【张青刚：求！回！信！息！！】
“不好意思！”电话接通了，祁颂今张口就是拼命道歉。“我，刚才我手机出了点问题，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两位在哪儿，我现在过去找你们……”
“这儿呢。”
声音同时从手机里和身后响起。祁颂今转过身，见不远处站着两个男人，一个头发花白，一个年轻些。年轻些的那个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不好意思！”祁颂今小跑着过去，喘着气再次连声道歉。“张总那边突然有急事，我是他的……他的助力。我叫祁颂今。”
“这位是王树，王大夫。”青年与他握了握手，“我是他的助手，周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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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尘不是第一次过来。他师父王树是这里远近闻名的老兽医，时不时就要来七谷牧场一趟，解决一些牧场的兽医解决不了的问题。
他一看祁颂今，就知道他是个新来的，短短五分钟的路，好几次都差点拐到别的地方去。原想调侃他几句，见对方没认出自己，便作罢了。
视频里，状态最不妙的是一头小牛。当时的它还只是趔趄着大喘气，这会儿已经跪倒在地上，抽搐个不停。
周尘几步上前，把小牛搂在怀里仔细查看。小牛咳出的液体喷在他的工作服上，祁颂今看着，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
“你看是怎么回事？”王大夫背着手问。
周尘举着听诊器在小牛身上摸索了一会儿，又提起牛尾，将里面放了一会儿的水银体温计抽了出来。
“体温正常，肺也没啥问题。”周尘道。“奇怪了。”
“我闻着这牛棚里不是好味儿。”王大夫吸吸鼻子，沿着牛栏溜达。“别的牛也是这个问题？”
祁颂今保持着沉默，王大夫看过来，才小声开口：“我不知道。张青刚没说。”
“他没说，你就不知道啊。”王大夫道。
周尘将小牛的嘴掰过来，嗅了嗅。“今天喂的什么？”
祁颂今后退了一步。“我去问一下……”
王大夫的语气就凶了起来：“你们这帮小孩就是不用心，混日子。连牛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都不知道，你还养什么牛？那是一条命！”
“估计是新来的吧，你骂他干什么。”周尘瞟他一眼，自行去查看食槽和水槽，没一会儿，一脸疑惑地回来了。
“水槽是满的，闻着也没啥问题。”周尘转向祁颂今。“喂，你有没有闻见一股机油味儿？”
祁颂今愣了一下，心想，机油是什么味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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