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喝了机油?”周尘问,又掰开小牛的嘴。小牛的涎水沾到他手上,他毫不嫌弃地闻了闻,抬头看向祁颂今。
小牛几次试着站起来,四只蹄子直发软,在土地上打滑。
祁颂今突然想到了什么:“投料车用的那种?”
“哟。”周尘笑了,“你还知道投料车。看你一问三不知的,我还以为你是对家派来的卧底呢。”
“这个,张总有提过。”祁颂今小声说。他凭记忆走出牛舍,那台小车形状的机器人就停放在不远处。果不其然,一小桶机油放在旁边。
“凶手就是它了。”周尘踢了小铁桶一脚,随即折返,干脆利落地将一根软管探入小牛犊的胃部。很快,浑浊的液体就滴滴答答顺着软管流了下来。祁颂今站在一边看。
“不嫌脏啊?”周尘控制着小牛犊,忙里偷闲地冲祁颂今一笑。“怕脏你就站远点。”
祁颂今摇摇头,默默绕到周尘身后,避免直面牛犊从管子里呕吐的画面。他听见牛犊哀嚎了一声。
“它疼不疼啊。”祁颂今没话找话。
“疼不疼,我也没有办法。”小牛挣扎起来,周尘手上加了点劲,控制住它。“一个小牛犊罢了,能活下来就谢天谢地了。”
周尘替小牛洗了胃,又托祁颂今帮忙举着点滴瓶,给小牛打点滴。祁颂今无事可做,低头盯着周尘看,视线从近乎寸头的短发一点点往下滑去。衣领褶皱间,他的肩颈肌肉随着动作微微隆起,流畅而漂亮。配上那身橄榄色的皮肤,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成年男性的生命力。
周尘突然一回头。察觉到自己视线放肆,祁颂今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假装是在盯着小牛犊发呆。
“挂那儿就行。”周尘指了指绑在牛栏上的一根木棍,“让举着就一直举着,你怎么那么乖。”
祁颂今的脸腾一下红透了。“你才乖。”半晌,他才小声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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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尘发现,这小孩比他想象的还要笨拙。
牛栏上那根木棍绑得不算高,将点滴瓶挂在钉子上,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抬手的事儿。祁颂今踩着栏杆下缘将点滴瓶挂上去,一下来,手上就多了一条血痕。
周尘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起自己手脏,又缩了回去。王大夫见状也愣了一下,立刻拿出碘酒和纱布来帮他简单处理。
祁颂今嘴上说着没事没事,一脸懵地杵在原地,听凭王大夫处置。
“我在这儿看着,你开车送他去趟县医院吧。”王大夫对周尘说。
“这怎么……到底怎么弄的?”周尘惊讶不已,伸着脖子观察祁颂今的伤口。“划得还挺深,是碰那钉子上了吗?”
“啊……多谢,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包扎一下就行。”祁颂今自忖跟周尘还算是生人,两人坐一辆车,路上十有**会有些尴尬,便找借口推脱道:“我第一天工作,就找张总请假,不太好。张总会说我的。”
周尘听他这么说,脸色肉眼可见地一变,手脚麻利地将小牛往栏杆上一捆,起身去洗手。“跟我上车,现在就走。老张那边问起来,我去替你说。”
祁颂今吓了一跳。“就是个小口子,也不出血了,真不用……”
“你知道破伤风从发病到去世需要几天吗?”周尘冷笑一声。“十天。最快一周,你就嗝儿屁了。”
祁颂今不吭声了。
小牛吐出了胃里的机油,精神好了不少,脑袋贴在栏杆上哞哞叫。王大夫将小牛脖子上的绳结调整了一下,骂道:“毛手毛脚的。牛都要被你勒死了。”
周尘发了一路的小牢骚,直到二人坐进车里,还在絮絮叨叨地埋怨张青刚欺负弱小,耍官威,不是好东西。
祁颂今有些心虚,不过听到后来,得知张青刚真有过几桩滥用职权的前科,确信张青刚的风评不是被自己破坏的,便放下了心。何况,有人为自己挺身而出的感觉实在是不错,他舍不得澄清,只在路上悄悄给张青刚发了信息,说自己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周尘坐在驾驶位,将被牛犊弄脏的外套甩到后排,发动了车子。祁颂今坐在副驾,往周尘的方向看了一眼,视线就粘在了他绷紧的T恤上。他没想到那件松松垮垮的外套下藏着这样漂亮的肌肉线条。
“你平常健身?”祁颂今没头没脑地问。
“嗯?”周尘不解,见祁颂今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身上飘,笑了,故意绷一绷肌肉给他看。“没有。倒是一直在做体力活。”
祁颂今得到鼓励,干脆大大方方地欣赏了起来。眼神走到周尘左臂内侧,见到那一长条狰狞蜿蜒的伤疤,愣了一下。
“啊……”祁颂今怔怔道,“下午那会儿我见过你。你孩子呢?”
“你睁眼看看,我今年二十五,要能有个七八岁的孩子,也是够早熟的。”周尘气笑了。“我第一眼就觉得你挺呆,果然是个傻的。‘不好意思’当逗号用,摸鱼被抓包了还甩锅给手机,十几分钟前刚见过的人都认不出来,让你挂个点滴瓶都能把手划伤了。”
祁颂今被抢白了一顿,无法反驳,反而觉得放松了几分。周尘让他睁眼看看,他便看看周尘的脸。平心而论,周尘的外貌算得上出挑,棱角分明,鼻梁英挺,眉眼间似有光辉。他心中一动,慌忙移开眼睛。
“你也不见得稳当。”祁颂今道。“你这疤怎么弄的?”
周尘欲言又止,思考了一两秒才开口:“狗咬的。”
“该不会是跟人打架弄的吧。”祁颂今玩笑道。
周尘眼珠转了转:“不算是。”
牧场到县医院有一段距离。小面包车年久失修,风从缝隙里灌进来,廉价的车载音响里流出欧美乡村音乐的调子,吉他与小手鼓的合奏里穿杂着一两句小提琴甜美的弦音,欢快非常。
途经一处小卖部,周尘停了车,说要去买水。祁颂今歪在座椅上,昏昏欲睡,看他左手提了两瓶水,右手捏了两根雪糕从小卖部里出来,突然愣了一下,加速狂奔回来,开了门,将东西不管不顾地往祁颂今身上一摔,门都还没关严,就猛踩油门。
“安全带系上!”周尘喊了一声。
祁颂今手忙脚乱地照做,矿泉水和雪糕滚了一地。“好了吗?”周尘又喊。
“好了!”祁颂今喊。
周尘猛打方向盘,车子拐上另一条马路,又是猛的一个加速。祁颂今的手机已经不知摔到哪里去了,被安全带绑在座椅上,身体不受控制地随着车辆摇晃。
祁颂今顶着脑浆被摇匀的不适感往后视镜里看去,后面紧跟着一辆溅满泥点,车头瘪下去一块的蓝色丰田。
路上宽敞,但面包车太破旧,速度提不起来。周尘集中精神一左一右地拐着弯,丰田咬得很紧,怎么也甩不掉。
“不好意思啊小祁。”周尘突然说。祁颂今眼睁睁地看着他冲着一个红色塑料三角锥加速开过去,撞飞三角锥后,冲上了一段修了一半的路。
祁颂今大叫一声,攥紧安全带,感觉自己有一瞬间飞起来了。面包车从柏油路面上一跃而下,前面没了路,是坑坑洼洼的土地。丰田底盘比面包车低些,轮子陷进土坑里,很快没了动静。两个男的气势汹汹地开门下车,将手里一根铁棍远远地砸过来,与车身擦肩而过。周尘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吹了个口哨,很是悠哉地绕了个大圈,从另一个方向回到城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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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祁颂今挂了号,打了破伤风针,俩人并肩坐在医院的蓝色塑料椅子上,周尘再次给祁颂今道了歉。
“对不起啊。”周尘说。“不下车买水就好了。哎。哪有那么渴。有什么事不能把你好好送回去再说。”
“要不要帮你报警?”祁颂今惊魂未定。
“报了也没用,这种事警察也没法管。”周尘从袋子里剥出雪糕来给他。“十天半个月就要来一次,我习惯了。”
祁颂今咬了一口,含糊道:“幸好你车技好。不然咱俩肯定打不过他们。”
“打不打得过,都不应该把你卷进来。”周尘认真道。“这是我的事情。”
“什么事啊?”祁颂今好奇道。“你欠他们钱了?”
周尘表情一僵。
祁颂今意识到自己猜对了,有些尴尬。“啊,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就随便问问,哈哈。”
“是欠了钱,但欠的不是他们的钱。”周尘淡淡道。“他们俩是拿钱办事的街溜子。债主本人过得体面着呢,听说在长川、海城和北城都有不少房产和生意,轻易不回丰河,家里两个儿子,更是双双送去国外留学。人家有钱,又怕担风险,放高利贷、讨债,都是雇人去做的,他本人连面都没露过,只负责拿着收上来的钱过好日子。”
在三城都有不少房产和生意,两个儿子都曾在国外留学。
祁颂今听了这番话,面色微变。“债主是做什么生意的?”
“食品生意。”周尘道。“你东家,七谷牧场,就是他的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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