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乱中,季闪蔷掀开帐篷的门帘,朝外探头看了看,又小心翼翼的缩了回去。
外面,孩子们对乐摹,或者说对乐摹在内的天国最高统治中心——云宫里的参政人员的指责还没有结束。孩子们的指控已经从具体的不公转移到针对乐摹的责难,而最震惊的不是其他人,就是躲在帐篷里的闪闪。
“人不能因为现在得意,就把过去吃过的苦忘得一干二净。”
“抛弃家乡的人,我们也不稀罕要!”
季闪蔷抬头看着正偷听的爆炸头,一道通过帐篷门帘透进来的光线在他眼睛上劈开一道。她问:“外面那些人就这么站着,看着上司被骂?”
“云宫里的人都跟狗似的认主,那些人哪里是乐摹的下属啊,乐摹自己的人早就被……”爆炸头突然顿住了,干咳了一声,声音放低了。“早就被开除了。”
“开除了?”闪闪感觉胸口突然卡了一口气,沉甸甸的。又问:“你不出去帮帮他?”
“乐摹哪里用我帮?”爆炸头还盯着外面,完全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你真当他吃干饭的。”
或许是乐摹给季闪蔷留下的印象太好了,所以当她亲眼看到乐摹拿刀捅进自己肚子的时候,她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乐摹一刀下去,所有声音都停了,但没安静几秒,因为年纪太小的孩子被他吓哭了。
“说够了吗?”乐摹眉头紧锁,耳畔孩子的哭叫声更是添乱,他没忍住吼了一声:“别他妈哭了!”
小孩子的嘴被大孩子捂住了。
“有意见的,想泄愤的,拿刀子来啊!有能耐把老子剁碎成肉馅!但谁要是敢不按命令行动,就别怪我给你们一人来上一刀,不是要算账吗?咱们今天就算清楚!”和声嘶力竭地怒骂声不同,乐摹表情冷静的很,只是挨了一刀面色苍白。
“这些都是大人的事,你们这些孩子瞎嚷嚷什么!要说委屈就回家把爸妈喊过来,我拉着你们,咱们到云宫里,到天王老子面前去喊!睁开眼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乐摹咬牙切齿,“这是灾荒啊!”
“饿就饿!我们不怕!”
“我们要公道,我们不怕饿!反正天国人也饿不死!”
“有本事你杀了我们啊!”
看着眼前高矮胖瘦地小孩们,赈灾团的的精锐已经把他们包裹成一个圈,就算现在下令全部歼灭,连十分钟都用不到。
乐摹突然上前,直直走到叫的最大声的那个孩子面前,没有一个字,手起刀落。
“啊啊啊啊!”那孩子吓的魂飞魄散,尖叫起来。所有人朝这边看过来,连赈灾团的人都一脸惊骇,就怕乐摹真一刀砍了这小孩。
但乐摹的刀停在她肩膀上方,连衣服都没挨到。
“不是不怕死吗?”乐摹问。
孩子吓懵了,眼泪夺眶而出,不敢抬头看他。
“你们还有力气喊,还有力气要死要活。”乐摹平静下来,他一只手还握在刀柄上,或许下一刻将刀拔出,血就会尽数喷在这个同样脸色苍白的孩子脸上。
“你们想过你们的父母还在挨饿吗?你们想过现在这种粮食短缺的时候,学校为什么没有断粮吗?想过吗?你们吃的饭,喝的粥,现在口袋里装着的麦饼,都是从哪里来的?”
“是大人们凑出来的,”爆炸头隔着很远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们用拒绝赈灾粮来向云宫表达不满,但却没带着孩子们一起挨饿。”
闪闪用外套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瞪大的眼睛。
墨绿眼珠左转、右转、左转,最后缓缓说:“这才算合格的父母,比那些歪瓜裂枣好多了。”
爆炸头:“你在骂乐摹吗?”
闪闪马上摇了摇头,但她突然脸色一变,视线咬住眼前这个背对着他的爆炸头男人,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很清晰,但像是错觉。
“你们的父母不接受云宫的救助,一味抵抗我们,但这种程度的反抗,除了伤害自己,还能伤害谁?”乐摹一手狠狠按上了这个孩子的脑袋,感受着他的瑟瑟发抖,声音洪亮如雷:“他们把粮食让给你们,生怕你们受苦,难道你们现在就眼睁睁看着他们不吃不喝折磨自己吗?”
“……”
“天国人确实饿不死,但饥饿的滋味,并不比死的滋味好受吧?”
乐摹松开手,后退了一步,“带着粮食回家吧,去劝他们吃饭,威胁也好欺骗也好,让他们把东西吃下去,不要再挨饿,不要再激化矛盾。”
末了,乐摹朝孩子们鞠躬道:“拜托了。”
“拜托了!”
“疼死了我天,让我自己来吧!”
看着刚才气势汹汹恐吓小孩的长官此刻鬼哭狼嚎的被人按着清理伤口,挺有喜感。
闪闪看着乐摹扭曲的脸和医者无奈的眼神,破天荒想要笑,同时帮爆炸头一起死死按住乐摹,“忍忍啊妈妈!”
“你这个不孝子!”乐摹放弃了挣扎,眼睁睁看着刀子抽出肚子,血闸大开,差点眼前一黑人事不省,但奈何他接下来还有会议,只能咬牙忍着。
闪闪趴在他头边上,企图帮他分散他注意力:“明明报纸上说身经百战的,明明报纸上说铁血硬汉的,妈妈你怎么身上一道疤都没有,身为长官,你受伤了怎么也叫这么大声?”
乐摹驳道:“身经百战跟我疼有什么关系!我十次任务九次完好无损的行吧?”
说完,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爆炸头勾勾手指:“你记得给底下那个送点吃的,别给他饿死了。”
“是的,长官。”爆炸头点点头,转身要走,但又被乐摹拉住了。
“……”他在爆炸头耳边低语几句。
“……是。”
闪闪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余光盯上了正在给乐摹上药的医者。乐摹的刀口避开了要害,而且只是当时看着吓人,其实不深,医者抬头瞟了他们一眼,见季闪蔷在看着他,抓紧洒了药水,用绷带缠了伤口。
……
正如乐摹所说,他们集中给孩子们分发了粮食,让他们带回家,又派出一部分人,去给家里没有孩子的人送饭。
饿到极点,人是会抓狂的。
什么计划,什么尊严,什么反抗精神都烟消云散了。这时由许久未见的亲生骨肉送上热腾腾的粥,松软的馒头,很少有人还能忍得住,一旦有人“身先士卒”,其他人也就会顺势接受赈灾物资。
直到那时,乐摹才有心思腾出空档,好好搞清楚,到底是谁出的这个绝食抗议的馊主意,故意要和云宫作对。
夜晚,玄鸟列队飞翔,许多的点连成粗黑的线,这一道活动的线,刮出一个漆黑的面,星辰和月牙继而闪亮,昭示着夜晚的到来。
一个下午过去,终于传来了第一个报告:
“有人领赈灾粮了。”
乐摹僵了僵,大松了一口气,赈灾团爆发出欢呼声,宣告着第一步的胜利。
但这还不够,乐摹肩负任务而来,除了让灾民吃下饭,更重要的是搞清楚是谁教唆他们不吃饭。他不信这种蠢招是自发的,如果“第五天”的群众要泄愤,也不会采用这种“温柔”的手段,这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弱智策略,纯粹是为了警告云宫高层,同时恶心人。
赈灾团三天开了七次全体会议,并且专挑入夜和清晨的时间,乐摹逼着所有人一直磨到凌晨。于是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和铁青脸色的云宫精英终于让群众找到了点平衡,效果显著。
除了有云宫得知他们终于有了进展,变本加厉催促的压力外,也不排除总负责人的恶意报复。乐摹加班加的很开心,大有种你们敢砸我睡觉的地方,就都站着陪老子熬夜的报复感。
“长官,你不困吗?”有个精神萎靡的人撑不住问。
“我习惯了,”乐摹精神得很,手里把他们交上来的各地灾情报告循环翻阅,不经心的回道:“这就是云宫副官以上阶级的正常作息,睡五休一工作十五小时起步,很正常,你们就是太安逸了,多习惯习惯就习惯了。”
“……”
终于,在第四天,乐摹看着被“某些人”收拾如初的帐篷,终于屈尊降贵的住了进去,还所有人一场漫长的睡眠——七小时。
期间,乐摹再次来到了关押季寻的地下室,原因是他终于察觉到一丝结界波动,证明季寻总算忍不了,开始试图破结界逃跑。
“要逃了?”
乐摹走下楼梯的倒数第三阶,看到季寻正蹲在地上,跟个雕塑一样不知道在沉思什么,头也不抬:“你任务成功了吗?”
乐摹:“还可以。”
无言以对。
乐摹开始没话找话:“出这个结界需要口令,也就是说没有这条口令你是绝对出不去的,不要再浪费法力。”
“嗯,我知道。”季寻一动不动,“我不是想逃跑,我是故意引你过来的,很无聊,想找你说说话。”
乐摹想了想,赈灾能迈出第一步季寻功不可没,于是走到他对面,也蹲下来:“你想找我聊什么?”
“你上次说我和你们云宫一个长官很像,他长得帅吗?”季寻突然笑了一下,抬起头,调侃似的打量乐摹:“比你怎么样?”
乐摹果真耐心的回答:“他是个怪人啊,怪就怪在他那张脸,有的人觉得丑如烂泥,有的人觉得美如天仙。我原先还觉得评价两极分化是因为审美差异,但我和我搭档的审美相差不大,居然也罕见的因为他的长相意见不合,这就很怪了。就像他在面对不同的人时,用的不是同一张脸一样。”
“你搭档?兰可长官吗?”季寻眼前一亮:“她觉得那人长得好看吗?”
“我觉得那人长得挺帅的,兰可却觉得那人长得很丑。还有,我和兰可已经不是搭档了。”乐摹说到兰可,原先平静的状态变得有些焦躁,但他自己却没意识到,季寻静静观察着他,什么都没说。
他双手交叉,抱着臂膀:“那真的很奇怪了,没准那人就是有千人千面的法术呢。”
乐摹和他海蓝宝石般的眼睛四目相对,那阵难言的熟悉感再次席卷而来。
一些人把撒谎当作习惯,他们说谎不带有目的性,更像随性而至。所以单单从表情无法判断,因为他们就是谎言的载体本身,唯一的诀窍是注视着他们的眼睛,心灵之窗。
季寻的窗户里面,是汪洋大海,是忧郁,同时也是温馨的房子。
“不对,你不是和落言像。”乐摹恍然大悟:“你更像我们国的掌舵人,右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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