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夏霖穿着她唯一能撑场面的黑色西装套裙，硬着头皮走进了酒店宴会厅。
周遭是低声寒暄的业界名流，空气中浮动着矜贵的香氛。
夏霖束手束脚地站在角落，连手该插在兜里还是垂在两侧都纠结了半天。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何晏的指导，将脊背挺得笔直，淡定在人群中搜寻目标。
终于，她在宴会厅相对中心的位置，看到了被三五人簇拥着的赵洺，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西装，谈笑风生，举止间自带一种天之骄子的从容。
就是现在！
夏霖暗暗给自己打气，端起一杯酒，假装不经意地，朝着那个方向缓缓走去。
一步，两步……
她在心里默念何晏的教诲，步伐放缓，肩背放松，眼神平视……
然而，越是紧张，身体越是僵硬，社恐属性又发作了。
距离赵洺仅有几步之遥时，她的高跟鞋鞋跟，好死不死地卡在了地毯的缝隙里，天哪，不是吧。
“哎呀！”
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去。
手中那杯澄澈的液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精准无误地泼洒在了赵洺那条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西装裤上，重点灌溉区域，还是……大腿部位。
“……”
好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夏霖摔倒在地，手肘生疼，但更疼的是她的钱包，她根本赔不起，恨不得当场用脚趾在这豪华地毯上抠出三室一厅然后立刻入住。
“对不起！对不起！赵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却因为慌乱和羞窘，动作更加笨拙。
赵洺显然也愣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裤腿，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摔得狼狈不堪的女孩，非但没有露出预想中的不悦，反而失笑出声。
他摆了摆手，示意旁边面露关切的人无事：“没事，不必惊慌，正好试试这裤子号称的防水功能，看来广告宣传，确实有夸大其词的成分。”
他弯腰，向她伸出一只手：“你是自己来的吗？以前好像没见过你，跟着哪位老师学习的？”
夏霖手忙脚乱地自己撑着地面爬起来：“我自己可以的，对不起，弄脏了您的裤子……”
赵洺收回手，笑容不变，目光却带着几分探究，“你叫什么名字，代表哪一家？”
“夏霖。”她报上名字，几乎是机械地重复着佘庭给她准备的身份，“我代表佘氏古董行出席，佘老板身体不适，委托我前来学习。”
“佘庭的人？”赵洺眉梢微挑，兴趣似乎更浓了些，“他那个人眼光可是挑剔得很，能让他委以重任，你必定有过人之处。”
夏霖苦笑：“是啊，我特别便宜。”
赵洺沉默几秒后哈哈大笑：“你真幽默。”
“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日料店，食材很新鲜，正好宴会也临近散场了，不知夏小姐是否赏光，一起用个晚餐？我们可以聊聊，下个月我和佘庭也有业务往来。”
一切顺利得超乎想象。夏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故作矜持地点头应下。
赵洺选的这家料理店，环境清幽隐秘，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不动声色的奢华。夏霖跟着侍者走在铺着榻榻米的回廊上，感觉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就在他们即将被引入一个私人包间时，旁边一间移门被拉开。
一道窈窕的身影走了出来，正好与他们打了个照面。
夏霖下意识地抬眼看去。
竟然是吕采绮。
可是……好像不太对劲。
眼前的吕采绮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香槟色连衣裙，勾勒出恰到好处的腰线。她脸上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皮肤白皙透亮，毫无瑕疵，五官似乎还是那个五官，但每一个细节都被优化到了极致。
这张脸上最违和的是那双眼睛，明明很漂亮的一双眼，可是里面却很空洞，好像所有的情绪，都只浮在表面。
“赵总监？”吕采绮声音也变了，不再是之前带着点怯懦的沙哑，而是变得清亮，柔媚，“好巧呀，您也来这里用餐？”
她的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夏霖，没有停留，仿佛她只是一团空气，更诡异的是，在她瞳孔的倒影中，夏霖的身影模糊而扭曲，近乎消失，随即又完全聚焦在赵洺身上，露出一个弧度完美的的笑容。
赵洺显然也认出了她，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艳：“吕采绮？真是差点没认出来，几天不见，你变化很大嘛。”
“是吗？”吕采绮微微歪头，这个动作她做得无可挑剔，“来见赵总，总要精心打扮一番的，看来效果还不错。”
“赵总同时约了两位两位美人儿，真是艳福不浅呢。”她极其自然地伸手，轻轻挽住了赵洺的手臂，姿态亲昵。
夏霖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清楚地记得，就在几天前，吕采绮还是个畏畏缩缩的职场新人，此刻却能做到如此娴熟自然的肢体接触，这怎么看都不正常。
赵洺似乎很享受美人的亲近，笑着对夏霖介绍：“夏小姐，这位是我们公司品牌部的吕采绮，也是位很努力的设计师。”他又转向吕采绮，“这位是夏霖，佘氏古董行佘庭的人。”
吕采绮这才仿佛刚刚注意到夏霖的存在，她转过脸，那双空洞的美眸看向夏霖，嘴角依旧挂着完美的微笑。
“我们之前见过的。”
“你们之前认识？也是熟人？”
“谈不上多熟，之前去金周路看过一次她的房。”
“夏小姐住在金周路上，我有内部消息，那地方估计马上要开发新项目了，最近千万别卖房哦。”
“真的？”夏霖听到这里，激动得站了起来，这要是真的，她就无债一身轻了。
吕采绮娇嗔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这样的好运气怎么就没落到我头上，以后您这边的内部消息也麻烦与我分享夏吧。”
“好，那我把你调到我身边做我的秘书。”
接下来就是肉麻的打情骂俏环节，而且大有没完没了的架势。
夏霖压根不想听这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和朋友一起来的，他们还在等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摸了一下嘴，没等他开口就匆匆离开。
从餐厅出来，与赵洺道别后，夏霖独自一人往回走，吕采绮那完美得不真实的脸，和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在她脑海里反复交替。
她心事重重，直到走近那条回家必经的的小巷，王弼从身后追了出去：“你们谈的怎么样？”
“刚刚你和何君去哪儿了，在现场我就没有看到你们。”想到刚才孤立无援的自己，夏霖难免带了些怨气。
王弼倒退着走在夏霖前面，脸上挂着藏不住的坏笑：“我们刚才就在你身后。你猜你那杯酒是怎么精准泼到赵铭身上的？是何君干的哦。”
“什么？”夏霖刹住脚步，何晏能干出这事？
“动动脑子嘛，不搞出点动静，人家凭什么记住你？后续还怎么开展？”
夏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这完全不像是何君能干出来的事。”
“我教的好。”王弼拍着胸脯，无比自豪，“我可是潜心研读了某江四千本言情小说的理论派大师，下一步要是不知道该怎么自然地接近赵铭，尽管来问我。”
“……”她突然觉得头好疼。
“好饿，感觉身体被掏空……你那儿有吃的吗？”王弼捂着肚子，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夏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用的是别人的肉身，别演得太过了。”
王弼开始喋喋不休：“我是鬼差，就算用了别人的肉身也要通过食物补气，否则连肉身的完好都维持不住，你看我身上的尸斑是不是又冒出来了，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啊，毕竟也算是个地府编外人员，麻烦你好好照看我们。”
虽然他很惨，但夏霖还是拒绝了：“没有。”
“还好我自己带了。”王弼从他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包烧烤味薯片，泄愤式的撕开了包装，浓郁的，属于垃圾食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一道瘦小的的黑影，从旁边摞着的几个脏污垃圾桶后窜出，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目标明确，直扑王弼手中那袋刚刚开封的薯片。
“卧槽！什么玩意儿敢抢我的零食？！”王弼猝不及防，只觉手上一轻，薯片袋已然易主。
根本无需思考，战斗的本能早已刻入灵魂。
火焰自虚空中闪现，交织成一个精密繁复的笼状结界，将那道抢到食物后试图遁走的身影，牢牢困在了原地。
夏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僵住，定睛朝那光芒笼罩处望去。
鬼火跃动，映照出笼子里那个蜷缩的身影，那甚至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人，更像是一具勉强由骨头撑起的，蒙着层薄皮的骨架。
破烂肮脏的布料挂在身上，遮不住根根分明的肋骨，他死死抱着那袋比他脸还大的薯片，整个人蜷缩成最小的一团。
他抬起头，刹那间，夏霖对上了那双眼睛。
因为极度的消瘦，那双眼睛大得惊人，然而，里面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理智，只有纯粹的饥饿。
她飞快地拉开包，拿出原本打算当作明天早餐的菠萝包丢了过去。
“这个给你吃……”
王弼很生气：“你不是说没有吗？居然还有存粮，怎么不优先给我？”
少年将面包抓了过去，没有狼吞虎咽，而是用那双瘦得像鸡爪的手，极其珍重地捧着那个松软的面包，用力地咬嚼着。
他吃着吃着，一滴浑浊的泪水从他眼睛里滑落，混着脸上的污渍，滴在了金黄的面包上，但他似乎毫无所觉，依旧执着地吃着。
“这还是个老吃家呢。”王弼撇撇嘴，低声咕哝了一句：“比老子当年被处死的时候饿得还惨。”
“阿嗣，你让开。”
王弼往后退去，何晏从他身后走出，在少年面前缓缓蹲下身，伸出修长手指，虚点在了对方眉心之间。
片刻的感知后，他收回手，“这是饿鬼，而且是一只被诅咒多年的饿鬼，看不出道行，身上也没有戾气。”
他转过身，看向夏霖：“把你的捕灵书打开，查查他的相关信息，如果没有他的名字直接回家吧。”
夏霖赶紧召唤出捕灵书，书页自动飞速翻动，最终停在一页空白处。
“没有记录。”夏霖愣住了，“系统里查无此鬼，这人不是我们的KPI，要收他吗？”
何晏仔细探查少年周身后说：“他虽然是个陈年旧鬼，但没有伤害过生灵，吃东西那是饿鬼的本能，不伤人就行，不管他，走了。”
王弼凑过来，戳了戳少年嶙峋的肋骨：“面包，我的面包，以后抢到了新的面包记得还我。”
一转身，何晏皮笑肉不笑：“连饿鬼的饭都要抢的人是？”
“……出生。”夏霖默默接下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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