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启昭与杜岁好对视,黑色的瞳仁倒映着她的影子。
他的的确确是在问她。
杜岁好被他盯出一股莫名的心虚感,好似她背着他干了什么不好的事,而她随意拿话搪塞的行为,更做实她的心虚。
“没想谁啊······”
林启昭挑眉,不动声色地松开抓住杜岁好的手,但视线还未从她的身上挪开。
“你别老看我,我脸上又没东西。”
杜岁好小声嘀咕一句。
随后她起身又给林启昭做了一份蒸蛋,端到他跟前,摆好,其后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他道:“我出去砍树了,你好生歇着吧。”
这几日,她完完全全是将林启昭当佛一样供了起来,端水递食,上药擦身,杜岁好事无巨细地为他效劳着,其间,林启昭不能说话,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他的神态就似在观察一个好玩的玩意一般,这让杜岁好感到不自在。
而每次她一感不自在,她就寻着借口想要逃开,但她借口左右不过是那几个。
我去砍柴了,我去割猪草了,我回去喂猪了,我该回去做饭了······
林启昭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但在之前,他没有阻挠她离开过,但今日却不同。
他站起身,跟在杜岁好身后。
他高出杜岁好整整一个头,遮盖下来的影子自然也比也杜岁好长好多,杜岁好察觉到那多出来的阴影,猛地回头,就见林启昭低眸看着她。
“我是去砍树。”
杜岁好又说一遍,而林启昭则是点点头,表示他知道。
“外面日头大,你身上都是伤,出了汗可不好。”
她好心提醒,可林启昭却并不妥协,他并没有折身回去的意思,仍是跟在她的身后,好似她去哪,他就跟着去哪······
杜岁好没办法,只能由着他跟着。
影子一长一短的交叠到一处,形影不离地走过小径,路过山坡,直到树影铺盖满地,二人才停下脚步。
杜岁好拿起斧子,开始心无旁骛地砍柴,而林启昭则抱臂倚在树旁,等着她将柴砍好。
她利落地往树腰上一砍,哐哐哐的声响不绝于耳,不少树叶震的哗哗落下,盖了杜岁好满头。
林启昭亦不能幸免。
他动手撇去头上的叶子,放眼瞧了瞧杜岁好砍柴的动作。
她的腰身牵动手臂,一气呵成地挥舞斧头,而树腰的裂痕也随着她的举动渐渐增大······
林启昭虽从未干过这种粗活,但他能看得出,这些活,杜岁好平日里应该没少干。
他眼看树倒,眼看杜岁好喘气,眼看她拿起斧子往别处去,眼看她连汗都来不及擦······
他回过神,避开眼,没再往她那处看。
但他的姿态却在不知不觉间变了。
从事不关己瞧首看戏到迈步上前,伸手握住杜岁好手中的斧子,这其间,只不过隔了一段杜岁好砍倒一颗树的时间。
杜岁好连人带斧被林启昭牵制住,她茫然地仰头,顺着林启昭的方向看去。
她只见他阴沉着脸,好似对她有些不满。
杜岁好眨眨眼,不解她这是做错了什么?
可不等她领悟清楚,她手中的斧头便被他一把夺过。
林启昭没理会杜岁好是什么神情,他只是照着她的模样挥了挥斧,而不消片刻,这树便倾倒而下······
待树砍完,他回身将斧头交到杜岁好手中,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淡淡地走开。
深藏功与名。
杜岁好呆愣在原地,面对着满地的落叶与横倒的大树,她思绪万千,而在凌乱许久后,她好似才逐渐明白,林启昭方才之举是为何意······
嫌她砍的太慢?
杜岁好心口一堵,好看的小脸鼓了鼓。
这人可真讨厌。
她撇撇嘴,不愿再理他,提着斧头又去砍其他树,但在此之后,她砍树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就像在与林启昭一决高下一般······
林启昭不知杜岁好是如何想他的,他只是寻了块阴凉地歇着,但耳边的哐哐声却不停。
他偏头看去,就见杜岁好仍在与树较量,好似这树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林启昭皱了皱眉,暗道:她这是要砍多少树才算够?
“走吧。”
直到砍完第四颗,杜岁好才喘着气走到林启昭跟前。
她看着有些不服气,但林启昭不解她在不服气什么。
他直起身,望了望杜岁好砍树的地方,好似在问:“你怎么停了?不砍了?”
“还砍什么啊?再砍下去官府的人要来抓我了。”
本来官府明定一季能砍的树就那么几颗,杜岁好今日本就想砍两颗,够这两月用就成了,可林启昭偏要上前挑衅,害得她将这一季用的树都砍完了。
眼下她还要将这些树砍成柴背回去,也不知该费几日光景?
林启昭闻言挑眉,颇像是在嗔怪:原来你还知道这树不能多砍啊?
他歪着头,瞅了眼还气在头上的杜岁好,不知该说什么,但嘴角的笑意却多了一分。
他转过身要走,但在行步时,有道不大不小的力道拉住的他的衣袖,其后他听杜岁好闷闷道:“树砍太多了,我搬不回去······”
林启昭闻言扭头,静静端详她片刻。
他知道她是想让他帮忙。
但······他凭什么要帮呢?
他弯腰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提枝在泥坡上留下一行字。
杜岁好悠悠凑上前看,而待她看清他留下来的字,她的火气倏地就冒起来了。
那就慢慢搬吧,总能搬完的······
杜岁好看完字,气的牙痒痒,但她又不能如何他,毕竟他是给过她好处的。
忍气吞声地回到荒宅,杜岁好还要照常为林启昭擦拭身子。
因为这位身上有伤,不能直接去河里清洗,但发汗后,又不能置之不理,是以杜岁好免不得每日都要为他擦拭身子。
初始,她还隐隐会有些不好意思,但后来她就变得越发无所谓了。
过年杀鸡宰猪时她是如何对待那些牲口的,她就如何对待林启昭。
白花花的身子展在她面前,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弯腰用湿布轻轻擦拭。
夜已深,晃晃地烛光照在她脸侧,长睫倒映成雨蝶簌簌,她洁白的额头将要抵在他的胸脯,缓缓地呼吸一起一伏地吹在他肌肤之上,林启昭的目光幽沉一瞬,其后缓缓挪开。
这样的事每夜都要上演,但林启昭却不似杜岁好一般慢慢在适应······
很少有人会靠他这般近,他们许是因为胆怯,许是因为畏惧,反正在种种缘由的促使下,没有人会与他亲近。
林启昭的视线在杜岁好脸上描摹一番,他好似要在她身上寻出不同来。
但诚如所见,她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他忽动了动手,想要在杜岁好掌心上写字,但被杜岁好毫不留情地拍开。
她的气还未消,她一点也不想知道林启昭想要“说”什么。
反正,他的话本就极少,一日到晚,多不过五句,她少“听”一句,也不会生出什么事端。
“好了,身子擦好了,药也涂好了,你早些歇息吧。”
杜岁好不愿与他相处在一块,手脚麻利地做完事,便急着要走。
但林启昭却不随她愿。
他还是如愿抓住了杜岁好的手。
他的指腹在她的掌心上划出几笔,勾勒出无痕的字样。
你为何生气?
他原是瞧出来了······
杜岁好看了看他,但仍一言不发。
这是林启昭平日里的做派,但今日却是杜岁好这般对待林启昭。
其实她的气已然消了大半,而且细想来,本就是她与林启昭怄气,才砍了这么多树下来,这遭也不能全怪在他头上。
所以,她说:“我没生气。”
撂下这一句,杜岁好确实是要走了。
她没有一丝留念地吹灭了烛火。
当光亮不复,偌大的荒宅内只剩林启昭一人。
他坐在无光的角落半晌没有动静,似在思量着什么,可最后,谁也不知他到底在思量什么,连林启昭自己也不知······
*
又过几日,本以为会再无瓜葛的乌家,竟派人送了礼。
且乌家下人还亲自传话,道:“我家公子说,这些东西皆是给杜姑娘的赔礼,还望杜姑娘莫要推辞。”
赔礼?
杜岁好上前看了看摆在桌上的物什。
那是一件藕粉绸裙和一双白缎软鞋。
杜岁好一怔,幽幽问:“你家公子并无冒犯我之处,何故给我送来这些?”
“我家公子说了,上次相见惹的姑娘不悦,故特要来还礼谢罪······”
传话的小厮将话带到后就匆匆走了,不敢再多生打搅。
而冯忆见外人一走,便拉住杜岁好的手,道:“想来,这个乌公子是中意你的。”
“才见了一面,话都没说过几句,有什么好中不中意的?”杜岁好反驳。
“我听你爹说,乌家公子缠绵病榻,鲜少多心旁事,但你看,离你们初见已经过了那么多日,他还记得送衣裙和软鞋过来,想必他还是记得你的。”
冯忆徐徐说着,“我知道你不满你爹把你卖到乌家做妾,但你要知道,乌公子活不长,你只要过去,哪怕只是为妾,他也就只你一人`······这世上有多少男子是一生只有一人,更何况是权势富户人家。”
“······”
“你的心思我知道,你觉得你爹既能将你卖了,那他亦能将泽喜和若嘉卖了,你不愿看他们受苦,所以想带他们走,但你一个姑娘,带着两个孩子,你日后该怎么办呢?你怎么不为自己想想?”
冯忆竟全都清楚。
不过也是,杜岁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在想什么,冯忆能不知晓吗?
“我在家里说不上话,但你爹要你去乌家这事我并不反对,我只是······只是可怜你,可怜我的女儿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就像,她当初也不是诚心实意想嫁给杜成一样,她亦是身不由己。
“若是乌家公子真对你上心,这乌家人便不会只来这一次,你且再好好等等,也再好好想想,但若你想清楚后还是要走,那我也不拦着你。”
冯忆言尽于此,她不多言,也不多劝杜岁好,她知道杜岁好会有自己的主意。
而就如冯忆所料,杜岁好暗自在做着决定。
走也可,留亦可,两相皆不是坦途,但她势必只能择其一。
杜岁好神色凝重地沉思着。
屋内静谧地像冬日的河地,半点鸟兽飞禽地声响都未留下,而也就在此刻,杜成叫骂地声音,十分突兀地打破了这份沉寂。
“谁砍了这么多柴啊?!”
杜成刚看病归来,就险被院中的木柴绊倒。
他骂骂咧咧地要将这木柴丢就柴房,而他开门就见柴房内这满的要溢出来的木柴。
而现在,索性连柴门都关不上了,不少木柴滑了出来,再也无处可塞,杜成见状破口大骂,而闻声急忙赶出来的杜岁好,见此,也愣在了原地。
她那还来不及砍,来不及搬的木柴,怎么现在全被放进柴房了?
究竟是何人所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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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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