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昱熹指尖攥着笔记本的边角,指腹被纸张的纹路硌出浅浅印痕,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罗青的话。
她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未散的迷茫,声音轻得像一缕飘在空气里的棉絮:“罗老师,您知道吗?我想了很久,为什么那个月亮会是我?”
罗青指尖摩挲着方向盘,眼底掠过一丝怅然,只含糊说了些零星知晓的片段,终究没能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
最后,他请求,“舒同学,他从小心理就有问题,一直过得不开心。可能你不知道,在他心里,你只有你可以将他拉出那潭深渊。所以和他多说说话吧。”
“只有我……”舒昱熹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发暖,她重重点头:“我会的,罗老师。”
回去后的舒昱熹坐在床沿,后背靠着冰凉的墙壁,脑子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撞开了一道缝——一段蒙着灰尘的记忆,正顺着那道缝,一点点清晰起来。
那年她六岁,扎着两个羊角辫,跑起来时像揣了两只扑腾的小蝴蝶。
父母总说该培养个兴趣,便替她报了画画班,可舒昱熹满脑子都是跳皮筋、捉蝴蝶,第一节课坐得屁股发烫,心里早就把画画班恨得牙痒痒。
那天清晨,爷爷提着她的小画夹,催着要送她去老师家。
她趁着爷爷转身关门的空隙,像只灵活的小耗子,溜出了家门,钻进了巷弄深处。
转过第三个拐角,一阵细碎的谩骂声钻进耳朵。
舒昱熹踮着脚尖往里瞧,只见一群半大的孩子围成一圈,中间蹲着个小男孩,瘦得像根豆芽菜,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
那些孩子拍着手,一遍遍地喊:“江无江无,无父无母,江无江无,一无所有!”
这话像针一样扎人。
舒昱熹那阵子正迷武侠动画片,总幻想自己是行侠仗义的小英雄,此刻见着这般“不平事”,哪里按捺得住?
她攥紧小拳头,深吸一口气,猛地冲过去:“你们干什么!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她的嗓门不算大,却带着一股子初生牛犊的韧劲。巷口路过的大人闻声看过来,那些调皮的孩子见状,一哄而散,跑的时候还不忘回头扮了个鬼脸。
舒昱熹跑到小男孩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他的手冰凉,还沾着点泥土,她却毫不在意,紧紧牵着他,仰着小脸笑:“我带你回家找我爷爷,他有好多好吃的!”
回到家,爷爷正着急地在院子里踱步,见着她领着个陌生的小男孩,先是一愣,随即笑眯眯地迎上来:“熹熹回来啦,这位小朋友是?”
“爷爷,他是我新朋友,叫江无!”舒昱熹拉着江无往屋里跑,“我们想吃糖!”
爷爷从柜子里翻出一盒巧克力,剥了两块递给他们。舒昱熹自己咬了一块,又把剩下的三块里的两块塞进江无手里,软乎乎地安慰:“这是我最爱吃的巧克力,吃了心情就会变好啦,你别难过呀。”
江无捏着巧克力,指尖微微发紧,却没动。
这时爷爷起身去书房拿画具,边走边说:“熹熹,吃完咱们就去画画班了,可不能再偷懒了。”
“画画班”三个字像一盆冷水浇下来,舒昱熹瞬间垮了脸。她眼珠子一转,拉起江无的手就往外跑,边跑边喊:“爷爷我们出去玩会儿,马上回来!”
两人一口气跑到巷尾的老台阶下,舒昱熹一屁股坐下去,大口喘着气,脸颊红扑扑的。
等气息平复下来,她转头看向江无——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眉头微蹙,面无表情,仿佛刚才的巧克力和安慰都与他无关。
舒昱熹凑过去,戳了戳他的胳膊:“你怎么不笑呀?巧克力不好吃吗?”
江无的声音淡淡的,带着点不符合年龄的疏离:“你为什么帮我?我什么都没有,给不了你任何东西。”
“谁说你什么都没有!”舒昱熹急得提高了声音,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的眼睛好好看呀,像星星一样亮!而且,‘无’才不是一无所有呢,是无忧无虑、无病无灾的‘无’,是最好的意思!”
说完,她又想起画画班的事,小脸垮了下来。忽然,她眼睛一亮,拉着江无的手就往另一个方向跑:“我带你去个地方!”
那是罗青的家。罗青看着突然出现的舒昱熹,还有她身边陌生的小男孩,有些诧异:“熹熹,今天怎么这么早?这位是?”
舒昱熹早就想好了说辞,仰着小脸,一本正经地撒谎:“罗老师,这是我表哥江无!我爸妈说我太笨了,学不会画画,就让表哥来学,这个名额给表哥啦!”
罗青将信将疑,却在看到江无拿起画笔,随手勾勒出窗外的光影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这孩子在色彩和光影上的天赋,实在难得。
那天下午,罗青特意去了舒昱熹家,一个劲地夸赞“表哥”江无的天赋。聊着聊着,大人们才知道,这不过是舒昱熹为了逃学想出的小伎俩。
舒昱熹当时只觉得逃过一劫,满心欢喜,却没注意到,江无握着那两块没吃完的巧克力,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什么。
原来,这段被她遗忘在童年角落的记忆,江无记了这么久。
回忆戛然而止,舒昱熹抱着笔记本,蜷缩在床上,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砸在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替江无觉得不值,又心疼得厉害——他怎么能等这么久呢?从六岁到长大,从一世到另一世,他把那句“无忧无虑、无病无灾”藏在心里,把那份感激和牵挂埋在心底,直到上一世她死,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猛地抓起手机,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快速拨通了江无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那边传来江无温和的声音:“喂?”
“江无!”舒昱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你的‘无’,不是一无所有的‘无’,不是什么都没有的‘无’,是无忧无虑、无病无灾的‘无’,是最好最好的‘无’!”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江无带着笑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释然:“你想起来了。”
“嗯,我都想起来了。”舒昱熹吸了吸鼻子,眼泪掉得更凶了,“对不起,江无,真的对不起,我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这么久。”
江无似乎被她的哭声弄得有些慌,声音连忙柔和下来:“别哭,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我,没早点去找你,没早点告诉你。”
舒昱熹不想再沉浸在愧疚里,擦了擦眼泪,转移话题:“对了,那个你送我的娃娃,里面有个惊喜,你去找找看呀。”
“好。”江无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挂断电话,舒昱熹抹掉脸上的泪痕,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江无,上一世,你星星月亮一样,默默陪着我,照亮我;这一世,换我来做你的太阳,驱散你所有的阴霾,助你闪闪发光。
她决定要学好画画,要在那个绘本的最后,重新画一个结局——一个属于他们的,最好最好的结局。
另一端的江无放下手机,拿着娃娃,低头笑了起来,眼底的冰霜彻底融化,只剩下温柔的暖意,像被阳光包裹着。
他不知道,舒昱熹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一世,要和他一起,把所有的遗憾都填补,把所有的美好都留住。
第二天一早,舒昱熹就找到了罗青昨天给她的联系方式,毫不犹豫地拨通了电话,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罗老师,我想跟您学画画,我想画得很好很好。”
罗青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其实,你可以跟着江无学。他的功底扎实,也更了解你,教你会更合适。也可以和他多接触接触,让他尽早走出来。”
舒昱熹眼睛一亮,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好!那我去找江无!”
挂了电话,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往江无家跑去。
江无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舒昱熹,有些惊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你怎么来了?”
“江无,我想跟你学画画!”舒昱熹仰着小脸,眼神亮晶晶的,“不用太难,我只想学会画简单的画,画我想画的东西。”
江无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点了点头:“好。”
舒昱熹一下子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像盛了满眶的阳光。
寒假剩下的日子里,江无的家里总能看到两人的身影。
江无给她准备了全套的画具,自己坐在她身边,一笔一划地教她。
他会握着她的手,带着她感受画笔在画布上滑动的触感,耐心地教她调色、勾勒线条:“这里的光影要浅一点,这样画面才会柔和。”
舒昱熹学得很认真,偶尔画累了,就趴在桌子上休息,看着江无画画。
而江无总会趁着她休息的时候,拿出素描本,悄悄勾勒她的侧脸——她皱眉思考的样子,她嘴角带笑的样子,她认真涂色的样子,都被他细细画了下来。
舒昱熹也没闲着,只要有空,就会拿出那个绘本,在最后一页添添画画。她画了一**大的太阳,旁边依偎着一轮温柔的月亮,太阳的光芒照亮了月亮,也照亮了脚下的路。
绘本的最后,她用娟秀的字迹写下:“愿做你的太阳,祝你闪闪发光。”
开学前一天,舒昱熹把绘本放在了江无的书桌上,悄悄离开了。
送完舒昱熹回来后的江无一眼就看见了书桌中央的绘本,心里正疑惑:这个本子怎么在桌子上。
他走过去,拿起绘本,随意翻了翻,发现后面多了一些新的内容,都是舒昱熹画的。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看着那些稚嫩却充满暖意的画笔,看着那轮耀眼的太阳和温柔的月亮,眼底的温柔越来越浓。
当看到最后舒昱熹写下的那句话时,他的动作顿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软软的,说不出的感动和酸涩。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些字迹,仿佛能感受到她写字时的认真和心意,眼眶微微发热,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露出了一个温柔又释然的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