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晋元的伤势实难再随季湘走一趟松岭,他拾来断枝在地上画出贼窝的大致位置。季湘默声将其路线记下,众人兵分两路。一路以季湘与楚景宁为首,暗卫与仇翎随行前往松岭。另一路则以吟烟与伍仁丙为首,携昏迷的魏荨与重伤的廖晋元返回淮安县。
仇吟二人此番是随着暗卫闯入赌坊,顺着地道直达淮安郊外。他们破门而入后齐昭月与孙淼便领兵将安广嗣一众人等尽数逮捕。
季湘一行依着路线最终寻到贼窝所在已是翌日寅时。夜深露重,寒风裹身,加之一夜策马,本就带伤的楚景宁时下更显面色惨白。众人蹲守于灌木之后,不远处是三五间烛灯高燃的竹屋。
周遭静若寒蝉,不见一人。
季湘扶住楚景宁,眸中担忧更甚。
仇翎握剑,“湘儿,我且去看看。”
季湘犹疑片刻颔首,“此处不太对劲,仇姐姐万事当心。”两名暗卫紧随仇翎而去。三人甫一落地,一暗卫衣角便不甚拨动了细丝。丝线颤动,一路延伸至竹屋内,顷刻间铜铃作响。
季湘暗道一声不好,仇翎与众暗卫纷纷拔剑。
风声鹤唳,屋门一时间尽数由内破开,一群黑巾遮面之人手握弯刀朝仇翎等人冲来。刀光剑影间,那群人已尽数败阵。暗卫左右架住他们双臂压跪在地,仇翎手中长剑直指一人脖颈。
季湘与楚景宁迈步走近。仇翎抬剑挑去那人面上黑巾,那人旋即朝着季湘二人的方向咆哮,“熵郢狗帝,昏庸无道。熵郢气数将尽,哈哈哈……国之将衰,国之将衰!”他神情癫狂,话落所有人像是得到指令般同时奋力咬碎齿间毒药咽下。
竟是西戎之人。季湘虚眸思忖着。
“我问你!渊帝末年,颍州华平县失踪之辈是否与你等有关!他们究竟去了何处!”仇翎愤然上前捏住他的下巴厉声质问。那人平静地仰视仇翎未再有多余的话。混黑的血从他们的七窍流出。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季湘沉眸握住仇翎臂弯,“仇姐姐。”
仇翎咬牙收回手。暗卫将那人松开。季湘捡起他身前的弯刀。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暗卫得到楚景宁首肯后纵身入屋,季湘三人迈步跟上。
偌大的屋内堆放着数个被黑布遮盖的箱子,暗卫拽下其中一块黑布。刺眼的光射入其内,蹲坐箱中之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时间皆惊慌躲闪。暗卫挥剑砍断箱上锁链,众人畏惧地打量着季湘一行。
竹屋暗室壁墙上设有机关,其后藏着书册。书册内杂乱的记载着所有受困者的身份信息。经统计,尚未被墨迹划掉者共六十八人,男女不等,均为箱中之人。
已被划掉名姓者二十七人。他们的尸首最终由暗卫与赶来的衙役联手从竹屋东南方的一片沼泽地周遭寻得。尸首彼时已被肢解得面目全非,依稀可见下手之人刀工精湛,无人知晓死者生前遭受了怎般的折磨。
因多数尸块腐蚀程度过高,仵作未能准确确认死者身份。
待松岭一事了结已是白露。这期间,季湘等人凭借沼泽地附近残留的衣料与幸存者的大致描述将逝者遗骸整理归案,以待来日给其家眷带去一份慰藉。
楚景宁右臂的伤万幸未伤及筋骨,将养数日后已是痊愈,但仍不可避免的留下了一条浅疤。纱布最后一次拆下的那日,季湘久久凝望,她眼睑微颤,拾手轻抚,眸中尽是愧疚。
季湘深知那群人是冲她来的,若不是她,楚景宁亦不会中箭。
楚景宁淡然地将季湘面庞碎发挽于耳后,她轻唤,“湘儿。”
季湘惊然回神,她收回手落下臂袖朝楚景宁扬起一抹灿笑。屋外传来脚步声,小桂子俯身敲门,“少东家,孙府马车已至。”
季湘应声,二人甫一迈出客栈便瞧见一身丧衣的孙段呆立马车前。孙锦秋与谢书晴的遗物是同那些逝者一道从那片沼泽寻到的,她们会出现在松岭的原因至今仍是个谜。季湘一行启程赶赴朝启县的前一日收到了孙府与谢府的丧贴。
短短半月,谢老爷子便先后历经抄家与丧女之痛,一时间沉疴不起。谢府彻底败落,孙淼念在长女与谢书晴彼时交好,孙谢两家差一步结为亲家,更是同为人父的份上将本该谢老爷子操办的丧事一并揽下。
孙府大院内,家丁丫鬟们的呜咽声与悲恸的唢呐声交叠。
季湘怅惘地立于亭下,她实在很难想象上一次见孙谢二人时她们还是活生生的,还能哭会笑,眼下却已然成了众人眼中那一具空棺。她想起海詹,眸中的哀伤与愤恨愈发浓烈。
一夜间沧桑不少的孙廖被孙段扶着走向季湘,“臣给三殿下请安。”他话落要跪,季湘忙上前半步扶住他,她哽声道,“逝者已去,孙大人与孙公子节哀。”
父子二人啜泣颔首。
季湘环视了一圈院中未见及孙夫人身影,她长叹一口气道,“所谓母女连心,孙姑娘此去,最痛心疾首者莫过于夫人。”
孙段闻言面上有一瞬的不自然。
孙淼却波澜不惊道,“劳三殿下挂心。还望三殿下恕罪,秋儿走的突然,内子得知消息后便害了病。这几日来醒着的时候皆茶饭不思。臣恐今日秋儿丧事让内子再添伤悲,遂是未敢让其前来。”
“无妨。”季湘自非在意这些之人,她关切道,“想必夫人那处需仰仗大人之处尚多,大人与公子皆要保重。”
二人双双应是。
告别孙氏父子,季湘便与楚景宁携了小桂子朝衙门而去。孙府发丧,齐昭月此来本是因着谢长丰贩卖私盐一案,后又随季湘等人一同介入失踪案,可谓是忙得焦头烂额,这段时日算是在衙门暂住了下来。
谢长丰近来皆囚于大牢,谢老爷子因谢书晴之死自顾不暇,故而谢长丰至今仍不知谢书晴之死。季湘此来便是打算将此事道与他,谢长丰身为谢书晴的胞弟,尽管时下已沦为阶下之囚,但于情于理他都该知晓实情。
除此之外,季湘亦想在离开淮安前再见一面安广嗣。
大牢深处终年阴寒潮湿。季湘此番只领了小桂子前往,楚景宁则留在正堂与齐昭月对接两桩案子的细枝末节。
衙役在前引路,小桂子畏首畏尾地跟在季湘身后,季湘回眸看了他一眼,“小桂子。”
小桂子不知在思忖着什么,季湘连连唤了两声都未有反应。季湘秀眉微蹙,止步朝他后脑勺拍去。小桂子一惊,忙环顾左右,紧张兮兮道,“三、三殿下怎么了?”
季湘抱臂,“想什么呢?本殿下唤你都未听见。”
“没,没想什么。”小桂子揉揉脑袋憨憨笑着,“三殿下唤奴才是有何事要吩咐?”小桂子俯身洗耳恭听。
“无甚。”季湘状作随意道,“本殿下是想问,小桂子你对卫江离可是有何想法?时下只你我,你有什么想说的直说便是,若是说得本殿下满意与信服呢,本殿下可恕你无罪。”
身前几步远的衙役闻言咽了一口唾沫,他擦擦额角的汗扯了扯衣领继续拉低存在感。
“这、这……”小桂子瞠目结舌,他并不愚钝,自也听出了季湘这话的另一层含义。季湘满意尚好,若是不满意,那小桂子无异于往刀口上撞。小桂子讪讪道,“奴才对卫公子没有何想法,不不,奴才不敢对卫公子有想法。三殿下您饶过奴才吧,奴才愚钝,实在不知三殿下这话是何意?奴才只是奴才,奴才万万不敢对三殿下看重之人评头论足!”
他扑通一声跪地。
季湘顿步俯视他,她唇角扬起笑意,“起来说话。”
小桂子颤巍巍站起,他谄媚道,“多,多谢三、三殿下。”
“言谢的话先咽下,本殿下还未问完。你既说你不敢,那缘何这些日子来总偷偷打量卫江离?”季湘虚眸往前迈了一步紧盯小桂子,势要从他的眼中看出他是否在说谎。
“三殿下原是指此事!”小桂子恍然大悟,他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道,“三殿下可还记得彼时奴才提及过的那位于敬事房外遇见的大人?尽管时隔多年,奴才已记不大清那位大人的容貌,但奴才今次有幸随三殿下出宫,在朝启县见到卫公子的第一眼便好似闪现回到了那年在敬事房外大雪漫天的一幕。奴才不敢确定那位大人是否就是卫公子……”
他羞愧地垂眸,声音愈发小,“故而这段时日奴才来方会下意识的偷瞧卫公子。”
季湘回忆着小桂子的话,她记得小桂子说彼时与楚盈初遇是在楚盈十岁那年,也就是弘帝十年。
弘帝十年的那场大雪啊……
季湘怅然若失。她想起来了,那年是楚景宁以卫江离的身份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在药王谷陪她过春节。时间似在飞快回溯,季湘眸光晃动。三人止步一间牢房外,小桂子与衙役躬身退后,季湘收回思绪凝望着牢房内静坐之人。
谢长丰背对季湘痴痴地仰视着那背阳的木窗。他蓬头散发,双手被铁链拷着,直到脚步声停下他方开口,“三殿下是代阿爹与长姐来送谢某最后一程的吗?”他双眸失焦,释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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