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丰想,谢老爷子与谢书晴,连带谢府众人该是恨极了他的。若不是他利欲熏心,谢府便不会成了今日这般。
季湘缓了一息方道,“谢长丰,你阿爹他已卧病在榻数日。”
谢长丰眼睑微颤,他轻喃,“阿爹,是长丰不孝。”
“至于谢姑娘……”季湘心中不忍,她转而道,“颍州失踪案涉事之辈已于数日前尽数畏罪自尽,本殿下得廖大人相助已将受困百姓救出。”
谢长丰不明白季湘同他说这个作何,失踪案本就与他无关。他面无波澜道,“如此,谢某该恭贺三殿下如愿侦破颍州失踪案了。”他倏然冷嗤,“不。谢某该感谢三殿下侦破此案,不然谢某恐得罪加一等了。”
他这话满含讽刺之味。
在此之前,关于谢长丰意欲将孙段拉下水一事季湘多少已从齐昭月口中得知。事到如今,谢长丰所言是真是假已无从证明。他与那渔夫对孙段的说法各执一词,鉴于没有证据与其他证人,更念在孙淼乃朝廷命官这一点上,齐昭月对此只能保持缄默。
此案所有的疑点本只需找到谢书晴与孙锦秋便可真相大白,但齐昭月未料到这二人亦会牵扯进失踪案中,最后甚至成了那不幸遇害者。
季湘未就此事再与谢长丰掰扯,她正肃道,“谢长丰,你阿姐与孙姑娘并不在幸存百姓之中。”
谢长丰的嘴角压了下来,“谢某不太明白三殿下这话是何意。”他紧攥双拳,一个答案似乎已呼之欲出。他深知季湘没理由平白无故的再同他提及那颍州失踪案。
季湘的双眸上移,视线透过那无光的木窗望向天边,“衙役与本殿下的人在松岭寻到了一些物什,经谢老爷子与廖大人过目已确认其间之一属于你阿姐与孙姑娘。”
“不可能!”谢长丰猛地回头,他双眸猩红,嘶声力竭地奔向了牢门。一旁静候的小桂子与衙役见势大惊,忙上前作势将季湘往身后护。季湘拾臂挥退二人,她直视谢长丰。
二人虽被牢门相隔,但近在咫尺。近到只需伸手,谢长丰便能拽住季湘。
季湘背手而立,她坦然自若道,“此乃谢老爷子与廖大人亲眼所见。谢长丰,你为何觉得不可能?”
谢长丰双手紧攥牢门,木屑被他扣起刺入指甲,浑浊的泪滚下,他哽声道,“孙锦秋功夫了得,她做捕快亦非一年半载,她素来警惕,又怎会带着阿姐涉险!她不可能死的,她们不可能死的!”
他后退几步跪地,双手捂脸失声痛哭,“阿姐她怎么可能会死!谢书晴她不可能会死的!假的!假的!是孙淼!这定是孙淼为保孙段的手段!”他倏然抬头跪行至季湘身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三殿下,草民不信阿姐与孙姑娘遇害,草民求三殿下派人搜查她二人下落。只有找出她二人,找出她二人孙段方能定罪!他父子二人以权谋私,孙淼亦逃不了!他们都逃不了!”
季湘秀眉轻蹙,她摇头,“谢长丰,时至今日你竟还这般执迷不悟,意欲将我大熵命官拉下浑水!孙大人今日已在孙府为谢姑娘与孙姑娘办下丧事,本殿下今日前来仅是念在彼时与二位姑娘相识一场的份上将她二人遇害的消息道与你。”
她怒摔衣袖转身离开。小桂子瞧了谢长丰一眼快步跟上。
谢长丰仍旧不死心,他将脑袋紧紧抵在牢门上,五官因挤压而变得扭曲,他奋力一嚎,“三殿下与齐大人如此相信孙氏,仅仅是因孙淼乃朝廷命官,而我谢长丰不过一贱商之子吗?”
季湘烦躁地揉揉太阳穴。她心中只道:没有证据之事又如何定罪!
谢长丰未闻回应旋即崩溃大笑,“奸官当道,奸官当道!国之危亡,国之危亡啊!”
与他只一墙之隔的渔夫出言讥讽,“此事尘埃落定,三殿下不日便会启程离开淮安县,谢二公子还是省点力气吧!眼下能歇着便好生歇着,毕竟赶明儿这流放的日子啊可不比您眼下安逸。”
谢长丰冷嗤,“张三,你莫不是当真愚蠢到以为背弃了本公子,孙段那厮还会将信任托付与你,将你保下吧?”
渔夫闻言敛去笑意。他心道:愚蠢?呵,你他娘的才愚蠢!竟到了今日还以为老子是受了孙段那毛小子的指使。你恐是想破脑袋都不会想到会是安坊主吧!
他复想起自己而今的处境,霎时牙口紧咬。尽管渔夫心中鄙夷,但他不得不畏惧谢长丰那后半句成为现实。安广嗣那厮绝不比孙段好相与,渔夫心下惶惶,只觉不能坐以待毙,若安广嗣当真舍弃了他,那他的结果绝对会比谢长丰更惨!
思及此渔夫便冷汗淋漓,他眸光晦暗,几番思忖后迅速撕下内衫处一块布料。他咬破指尖,用血在不足一指的布上落下歪歪扭扭的几个字,而后又觉不妥,揉团丢开后复撕下一块在上勾勒出一条鱼的轮廓。
谢长丰喉间一股腥甜涌上,气急攻心下重重倒地,他凄凉地望向那布满蛛网的屋顶咆哮道,“阿姐与孙锦秋不可能死的,她们不会死的,她们定还活着,定被孙氏父子藏了起来!三殿下糊涂!齐大人糊涂!你们都糊涂啊……”
他痛心疾首,视线在对上木窗的那瞬渐渐合上。
走远的季湘闻声步履微顿。小桂子忙道,“信口雌黄,简直死性不改。三殿下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季湘未吱声,她示意衙役上前带路。
一行三人转而来到了安广嗣所在的牢房。石壁上的烛火摇曳了两下,季湘止步于牢门外。垂首坐于墙角的安广嗣指尖碾摸着半截枯草,直到人影晃动他方怔然抬头,见来人是季湘,他嘴角噙了笑,“原是三殿下。”
季湘道,“安坊主本以为会是何人?”
事到如今,那“坊主”二字都显得刺耳。安广嗣摇头,“安某谋和西戎贼子害我大熵百姓本就罪大恶极,成了如今这般亦皆是咎由自取,又指望谁会来看上一眼?三殿下身娇肉贵,实不该踏足这般污秽之地。”他环视一圈周遭,将后脑抵在了石墙上,“安某只是未料到还能在死前再见到三殿下。”
“确实,本殿下亦未料到还能有命再见到安坊主。”
安广嗣偏转视线对上季湘,他惨白的面上不见半点儿血色,“三殿下此番而来若还是想问安某究竟是在为何人效力,那便莫非口舌了。安某不受制于任何人,亦不为任何人效力。关于颍州失踪案,从始至终皆由安某一人谋划。该说的安某彼时已对三殿下说尽。”
安广嗣冥顽不化,季湘亦早已料到。依他彼时所述,他之所以这般做仅仅是想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贩卖到西戎以此敛财。至于那西戎接手之辈,季湘觉得,便是她问了,安广嗣亦不见得会如实相告。
事关西戎,相比于安广嗣,萧芸所言更能让季湘信任。季湘欲回到郢都再寻法子与萧芸见上一面。
“非也。”季湘凝视他,“关于安坊主彼时所言,孰真孰假本殿下已不想再问。本殿下此番前来乃是看在母妃的情面上。”
安广嗣并非闭目塞听之辈,楚盈过继安慕青本非小事,皇帝自早已昭告天下。只是季湘会提及安慕青是安广嗣未料到的。说到底,安氏夫妻彼时对安慕青的所作所为并不光彩,安广嗣亦不觉得安慕青在一朝山鸡变凤凰后还会在何人面前再掀开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毕竟这只会叫人诟病。
一同生活的那些年,安慕青的性子是怎般,安广嗣最是了解。因而这些年来安广嗣亦不担心安慕青会对安氏夫妻或是他做出何事。再而,他得何氏庇护,有何如萱在,安慕青再能耐亦是翻不了天的。
更莫说她本就穷途末路。
安广嗣眸光微不可见的晃了晃,提及安慕青,他心头便蹿起一股无名的怒火。若非安慕青的那一刀,他又怎会有今日?安广嗣捏折指尖枯草,“韶妃娘娘若是托三殿下来问候家父家母,那恐怕要让三殿下无功而返了。”
安广嗣眸中冰冷,他掌心紧攥,一字一顿道,“家父家母于三年前便已病逝。”
季湘默然。这般结果她大抵亦能猜到,毕竟自她等抵达淮安县后贸笠与楚景宁手下暗卫便连丁点儿安氏夫妻的消息都未能打探到。
季湘收回视线,见时辰不早便转身欲离开。安广嗣却是开口叫住了她,“三殿下难道不想知道那背后与安某勾结的西戎之人到底是谁吗?”
季湘背对牢门,她眸光深沉,“此人究竟是谁本殿下心中已有推测,至于安坊主会给本殿下谁人的名姓,本殿下亦能猜到。如此又何必再多费口舌。”
她若是未猜错,那人该是西戎大王子萧宿无疑。而安广嗣所给的答案亦只会将她带到西戎二王子萧澈身上。安广嗣意欲何为显而易见。
安广嗣紧咬牙龈,他眸中闪着晦暗不明的光,“韶妃娘娘能与三殿下共续母女之情确实是韶妃娘娘之幸。”他唇角勾笑。
季湘回头,“不,你错了。能与母妃共续母女之情该是本殿下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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