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身,榕妃被冻得连打了几个喷嚏。
这般下去亦不是办法。季湘望着榕妃那脏兮兮的模样到底是叹了一口气走近,她半蹲而下,视线与之齐平。她道,“榕妃娘娘若想同我睡便得将自己梳洗干净,我可不想同泥人睡。”
喜儿闻言脸上一红,不知何故总觉这话有歧义。她复见二人一脸诚挚的模样只道自己心思龌龊。她清咳两声推着小桂子与贸笠一道去烧水。
榕妃得到允许撒开树干便牵住季湘的手,唯恐她反悔似的,“干净,洗干净,和太子妃睡,嘿嘿嘿和太子妃睡。”
季湘后知后觉方觉得这话听着别扭,她看了榕妃一眼,心道:罢了,自己又何必同她计较?这仅是看在季晴菀的份上。
季湘心情复杂,她未想到季晴菀故去这么些年,除了彼时亲近之人外还会有人记得。尽管这人已失了智。
云卷云舒,待季湘再次见到梳洗打理后的榕妃时,她已焕然一新。
喜儿的呼喊声绕着宫院一路直达季湘屋外,“衣裳!衣裳!榕妃娘娘莫跑了,您等等奴婢!等等奴婢啊!”喜儿尤感心累,心中只叹榕妃体力好,奔得快。她手握单衣扶着腰大口喘息,怎料再抬头时正撞见衣衫不整的榕妃缩在闻言拉门而来的季湘怀里。
“三殿下!”喜儿一惊,脚步还未迈出便见一个黑影从院墙一闪而过止步屋外。
“长、长公主殿下!”喜儿左看看右看看。仇翎等人闻声奔来,众人皆被眼前这一幕怔在原地,她们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想到楚景宁会深夜来此,还好巧不巧正对上榕妃与季湘。
同样在状况外的季湘最先回神,她拉开榕妃喝道,“喜儿!”
“奴婢在!”喜儿一个激灵疾步奔近将单衣裹在了榕妃身上。榕妃打量着楚景宁,她欲欲跃试拽住季湘臂袖。
楚景宁的视线从榕妃面上移开,顺着季湘的臂袖止于季湘面上。
季湘茫然道,“姑姑。”
这一声拉回了楚景宁的意识,亦让她被自己莫名浮躁的心绪彻底惊住。她眼睑轻颤,垂眸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尽数敛去。她掌心收紧,后退了两步,只字未言纵身跃墙而去。
“姑姑!”季湘心中一慌,迈步便要朝楚景宁追去,哪知袖臂被从后拽住。她迅速抽回,架起轻功便亦跃上了墙。
被留下的几人神情各异,但都默契的未吱声。
一个时辰前,郢都长公主府。
夜色如墨,奔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止步于府门外。来人一身官袍,面色阴沉,腰挂宝剑,翻身下马后疾步在家丁的带领下朝府内去。
“臣齐昭月拜见长公主殿下。”女子撩袍跪地,她双手呈上宝剑,“张三已死,臣愧对殿下所托,还请殿下责罚。”她一路奔波,时下面容憔悴,很是狼狈。
屋内烛火摇曳,手握书卷的楚景宁闻言一怔。她示意夏莹,后者快步上前接过齐昭月手中宝剑。楚景宁起身将其扶起,“齐大人此去不易,快快请起。”
二人落座,齐昭月饮下一口茶后楚景宁方道,“齐大人,张三究竟是如何死的?谢长丰时下如何?”
“禀殿下,张三死于毒箭穿心。”齐昭月搁下茶盏将始末道出,“颍州一事告结,臣便与三殿下分道而行。臣负责将谢长丰与张三押边流放。尽管臣等这一路时刻警惕,但依旧防不胜防,让张三死于杀手箭下。谢长丰无碍,来人将张三射杀后并未对我等出手。臣无能,未能擒住那杀手。”
来人杀错人的可能性极低,那么张三手中势必掌握着足以威胁到背后人利益的消息。可这会是什么呢?还有那背后人又是谁?楚景宁在心中细细推敲起案情的经过,她脑中倏然闪过季湘曾道与她的,关于谢长丰对孙段的那些“荒唐”说词。
她心中喃喃:若谢长丰所言属实……
齐昭月从腰侧掏出一小截布料,在桌上摊开送至楚景宁臂边,她道,“殿下,此乃张三咽气前交予臣的,他彼时神色迫切,似有何话想道与臣,只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臣俯身倾听时他已……”
她顿语摇头,“殿下,张三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劫。”
楚景宁垂眸看去,那小截脏布上赫然是用血迹勾勒出的一条鱼。二人皆不知这是何意,楚景宁拾起那布料道,“此事除了齐大人之外可还有旁人知晓?”
齐昭月摇头,“不曾。彼时张三中箭,近身者只有臣,余下之人皆严阵以待。他将此物塞与臣时亦是背对着众人。臣将谢长丰押往边地后便快马赶回郢都向殿下禀告此事。”
楚景宁颔首。
屋外倏然奔来一暗卫,他焦急跪地,“禀殿下,宫中传来消息。”他顿语,视线落在齐昭月身上,似是有所顾忌。
齐昭月起身,“夜已深,既无旁的事,那臣便先告辞了。”
她离开后楚景宁方道,“何事如此惊慌?”
暗卫道,“回殿下,是三殿下……”他话未尽楚景宁便撑桌而起,“三殿下发生了何事?本宫不是让你等时刻看着的吗?”她眼前浮现此前季湘遇刺重伤的幕幕,心中愈发焦躁。
暗卫仓惶匍匐在地,“殿下莫急,三殿下安然无恙。是榕妃娘娘!宫中传来消息,说榕妃娘娘夜闯曲台殿,似、似乎还将三殿下认作了先皇后。”
楚景宁眉宇渐舒,她挥退暗卫静默几息后到底是迈步离府入宫。
湖面上浮光跃金,两道倩影一前一后止步于高阁之上。季湘伸手拉住楚景宁,“姑姑您听湘儿解释,不是您看到的那般!榕妃娘娘错将湘儿认作了阿娘,湘儿怀疑安紫溪身死那夜她亦在场,湘儿今夜留她在殿是欲从她口中问出那夜所见。姑姑,湘儿心中只……”
“湘儿。”楚景宁出声打断季湘的话。她指尖落在了季湘唇瓣,眸中是祈求与挣扎。“你无需同我解释什么。”
季湘怔在了原地,无尽的苦涩感从她心口涌向四肢百骸。
温热的触感顺着冰冷的指尖传达,楚景宁眼前一闪而过的是雨夜的那幕,她眼睑轻颤,指尖似被灼烧般无处安放。她仓促收回手,“我自是信你的。”
季湘喜上心头。
这般便足够。
只要她信她便是足够。
她快一步握住楚景宁的手,“姑姑深夜入宫来寻湘儿可是有要紧之事相告?”
楚景宁右臂一僵,她晃神一息渐自放松下来遂任由季湘握着。弯月悬空,二人坐于阁顶,楚景宁道,“齐大人带来消息,张三在押边途中中箭身亡,来人目标明确,除射杀张三外并未节外生枝。”
季湘惊然。
楚景宁将那截勾勒着鱼纹的布料取出,“此乃张三咽气前交予齐大人之物,湘儿如何看?”
季湘接过布料正反端详过后陷入沉思。
鱼,张三,谢长丰,盐……
还有,孙段。他是否真如谢长丰所言亦被牵扯贩盐一案?
季湘道,“姑姑可还记得最后那次我等见及的那些藏于鱼腹中的盐?”二人眼神交汇间是同一个猜测。张三手中势必掌握着足以招来杀身之祸的东西,事不宜迟,她们必须在射杀张三那人之前寻到。
楚景宁视线放远,藏身已久的暗卫纵身而来。楚景宁将布料交予他,“速去淮安,务必寻到张三所藏之物。”
暗卫应声告退。
季湘望着暗卫离去的方向抿了抿唇,楚景宁看来的那瞬她眼神躲闪,双手紧张地扣动。楚景宁坦言道,“湘儿,曲台殿周遭我已遣暗卫日夜盯防,彼时之事断不会再有第二次。”
她指的自是那夜停尸房暗杀一事。
可让季湘不安的却是另一件事。她无法不去思考关于那枚戒子的消息,楚景宁的人查到了哪一步。季湘心中彷徨,面如白纸,她轻喃,“湘儿让姑姑劳心了。”
楚景宁静视她良久终是按住了她的双手,季湘霎时如惊弓之鸟般。楚景宁不知她心中真正所思,但见她这般忐忑深知非好事,必亦是涉及何氏的。楚景宁哽声道,“湘儿,你可,还好?”
她凝视她,眸中是道不尽的担忧。
季湘眼尾泛红,她极力克制住心中纷飞的思绪。“姑姑,湘儿无碍。”她岔开话题,诚挚发问,“姑姑可也觉得湘儿与阿娘样貌如出一辙?”
季湘明白楚景宁今夜而来绝非仅因张三一事,以楚景宁的才思她又如何从那鱼纹上联想不到季湘所想的?无疑,楚景宁此来更多的是因榕妃将季湘错认成了季晴菀。尽管季晴菀身死多年,但留给后人的悲痛却随着何氏势起与日俱增。
楚景宁疼惜地轻抚季湘脸庞。
季湘追问,“姑姑可亦曾在湘儿的脸上看到了阿娘的影子?若湘儿容貌生得不似阿娘,而是形似……”她偏开视线哽噎道,“而是形似阿爹,姑姑可还会识得湘儿?可还会寻到湘儿?”
若我非先皇后之女,你,可还会这般待我?
若你知晓我是佞臣之后,你,又该如何?
季湘心口作痛。
“湘儿……”楚景宁眸光晃动,她不明白季湘为何会这般问她。她道,“会。不论湘儿是何般面貌,于我亦皆是湘儿。不论湘儿形似何人,与否,我亦皆会识得,亦会,如那年在华平县郊外,倾尽所有寻到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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