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湘心中悸动。她再次后悔了,她不该问的。她明知道楚景宁给的答复皆是基于她是季晴菀之女这点上。她明知道自己与她此生是不可能的,不论她是故人之女亦或是仇人之后皆是不可能的。
可她还是贪求着这丝毫的柔情。一如这些年自欺欺人的她。
季湘唇角噙笑,她一扫愁容,心中只求这场美梦能晚一些,再晚一些让她醒来。
楚景宁见她由悲转喜亦是扬了唇,她指尖轻点季湘额头,后者揽住她的臂膀倚在了她的肩头。清风拂过,二人青丝缠绕,楚景宁道,“湘儿可想知榕妃娘娘过往?”
“姑姑给湘儿讲讲。”季湘颔首。若能晓得榕妃过往,或许有助于她从榕妃口中得知安紫溪死那夜发生的事。何况此事由楚景宁之口得知势必远比从旁人口中得知更真实与全面。
楚景宁举目望月。
从楚景宁口中季湘方知,榕妃名唤罗蕊,本家贫苦,祖家何处已不得知。罗蕊十五那年,生父欲将其变卖至花街,她奋死反抗方得以逃脱,后几经颠沛流离被渊帝下派的花鸟使选中,自此成为渊帝宫妃。
尽管罗蕊样貌出众,但彼时渊帝已至暮年,又逢何氏最得势之际,要想得宠自是艰难。可“得宠”二字是福是祸或许只有罗蕊自己知晓。
“国史载,弘帝登位,大赦天下,亲允先帝众妃嫔离宫安度余生。可事实却并非如此。”楚景宁回视季湘,眼底是无边的哀戚。
季湘心揪得紧,她握住楚景宁掌心,“姑姑若是难受那便不说了,湘儿不想姑姑想起不好的事。”
二人十指相扣。
季湘明白能让史官纂改国史,掩埋真相,事实定然是足以让楚皇室蒙羞,让世人所不齿的。楚景宁心暖不已,她眸光潋滟,摇头道,“无妨,此事,湘儿亦当知晓的。”
季湘乖巧颔首,她噤声倾听。
楚景宁复道,“先帝晚年醉心追求长生之术,听信小人谗言大兴土木建造地下皇宫,不留余力的搜寻与其生辰八字相同之辈,不惜以他等性命换取阳寿。为重现现世昌盛所赐死者不在少数,彼时嫔妃中,除榕妃娘娘外更是无一幸存。”
那般惨况楚景宁时下回想仍是悲痛。
季湘只觉惊愕。
榕妃是幸运的,同时亦是不幸的。尽管渊帝那杯毒酒未能要了她的命,但却将她变成了而今这般疯癫失智的模样。
“赐死事后,你父皇便下定决心逼宫,但苦于小人算计,加之毫无兵权,他的心思很快便被有心之人上禀至渊帝。渊帝念在与你父皇父子一场的情分上,更是为了安抚众臣,方未废太子。但随即便以磨炼之由将你父皇遣去边地。”
“至于湘儿,你那时已在你阿娘腹中。”楚景宁重重叹了一口气。
加上此前从纪清漓口中得知的只言片语,季湘大抵已能拼凑出这之后的事。楚景宁该是在季晴菀的请求下与楚弘同去的,又或者说她不得不去。对所有人而言,太子弘登基只是时间问题,这世上本就没有长生之术,渊帝一死,一切便成定局。
但楚渊又怎会甘心那般死去?赐死之事让他丧失了臣心,废太子一事他再做不得,但若是暗中除掉太子亦非不可。于他而言,太子一死,他这皇位方能真真正正的长久稳坐。
而楚景宁,不论是念在季晴菀或是大熵万万黎民百姓的份上,她皆无法一走了之。如此,等待她的唯余这无休止的画地为牢。
再之后便是西戎举兵,何氏谋利,太子弘逼宫登位,何如萱封后。
得知一切的季湘心中愈发难受,她实在难以想象楚景宁是经历了怎般的艰难方行至今日这一步。她本可以离开的不是吗?
她若能自私一些便好了。
她该自私一些的。
季湘眸中泪花闪烁。
楚景宁只当她想是起了季晴菀,她伸手将她揽入了怀,“此处无旁人,湘儿若想哭便哭吧。”季湘将脑袋埋在楚景宁脖颈,她环住楚景宁腰肢,强忍泪水瓮声瓮气道,“湘儿才不会哭。”她抹去泪珠,“姑姑莫想再嘲笑湘儿。”
她松开楚景宁,拍拍脸颊奋力打起精神。
楚景宁轻笑不语。
季湘深吸几口气平复心绪。
楚景宁想起韶妃那处不免忧心,“湘儿,此番你父皇将韶妃打入冷宫不单单是因她刺杀皇后未遂,需给何氏一个交代。”
“姑姑此话怎讲?”
“近来宫中谣言四起,大半皆是关于韶妃与小祥子二人,你父皇对此并非全然不知。”
楚景宁之意再清楚不过了。嫔妃与内监暗通款曲,这事放在哪朝哪代皆是要被双双赐死的。死只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让皇帝没了颜面。不论安慕青与安紫溪间是否当真有什么,都不妨碍皇后眼线在其中添油加醋。
遑论安慕青对小祥子的上心是连季湘都曾看在眼里的。当初她二人既能通过曾萍萍与石芳之口传至季湘口中,没理由皇后的眼线对此会一无所知。
彼时皇后未曾干预或许仅仅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足以拍板定论,足以将安慕青连带季湘一同挫败的机会。而那粒珍珠的出现无疑促成了这一切。
这于安慕青与安紫溪而言早已注定。至于楚弘,亦不过是念在韶妃那早夭孩儿的情分上方未如了何如萱的愿将她赐死。
季湘心中惆怅。
楚景宁道,“湘儿,我知你忧心韶妃之事,急于从榕妃娘娘口中探得安紫溪之死,以谋求一个良机让韶妃从冷宫脱身,但此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盈儿此前鲜少与陛下走动,亦从未被交付过何事。王卿卿一案让稽查司得以清洗,实权收归陛下。加之颍州一行已让湘儿你初露头角。如今韶妃身陷囹圄,你势单力薄,当好生沉淀,以护住自身为先,万不可因小失大。”
“姑姑所言湘儿记下了,姑姑放心,湘儿行事前会再三斟酌。母妃之事到底触怒了父皇,湘儿近来亦会避着些,不会再像今日那般口无遮拦。今日确实是湘儿心急了,若非姑姑在旁,湘儿定是又要让皇后如愿了。”
何如萱该是就等着她在楚弘跟前为韶妃求情,引得龙颜大怒。回想今日种种,便是连楚辰皆被何如萱算计在内。凭楚辰一人又怎会在季湘前脚迈入曲台殿后脚便闻风赶来?这背后显然离不开何如萱的打点。
楚景宁颔首。于大事上,季湘素来沉稳,既然话已说开她便知晓该如何做。
二人间一时无话,周遭只余风吹树叶声。时辰不早,季湘却不想就这般与楚景宁告别。后者心中亦是彷徨,她只觉时下的风正好,月色正好,周遭亦静谧且自由。
她阖眸感受着这一切,极力想要抓住这一切。清风拂过,将身旁那人的青丝带到了她的掌背,她知那是属于何人的,她唇角扬起一抹笑。
季湘不忍扰了她这片刻的惬意。
楚景宁眼睑轻颤,睁眸的前一息季湘忙偏开视线正襟危坐,她将心中翻找了许久的话题抛出,只为能与这人再多待上一会儿。她问,“姑姑可晓得湘儿宫中的小桂子彼时是如何来到三妹这曲台殿的?”
暮色淡去,晨光熹微。颍州失踪案得以告结,季湘功不可没。尽管因安慕青刺杀皇后一事让楚弘对季湘亦心生芥蒂,但总归季湘未再不识时务。
早朝之上,季湘作为结案官陈述着失踪案始末。她口齿伶俐,言词精炼,全然未有“第一次”参朝面对众臣该有的胆怯。
楚弘注视着季湘的视线渐渐失焦,此情此景无不让他幻视回“季大人”尚活着之时。那时面对何氏党羽诘难,她亦如这般孤身而立,从容不迫,每一次皆能让他刮目相看。想起“亡女”,楚弘眸中难免泪光闪烁。
直到季湘话止他方侃然正色,“尽管颍州失踪百姓得以解救,但安广嗣尚未被绳之以法,此案便算不得真正告结。更莫说安广嗣此人背后牵扯西戎贼寇,他等一日尚在逍遥法外,大熵黎民与朕便一日难心安。臻儿,你以为接下来该当如何?”
太子臻闻言上前,“父皇,儿臣以为该当派使者远赴西戎。西戎贼子胆大包天,先是父皇寿宴遇刺,后是谋害我大熵百姓。不论西戎王对此知或不知,这几次三番下来,种种迹象皆证明与西戎王室脱不了干系。尽管我大熵不欲挑起战火造成生灵涂炭之况,但亦难抵西戎屡屡来犯。儿臣以为,我大熵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允许西戎这般挑衅。”
楚弘对此未做评价,他对上楚栎,“栎儿,你以为呢?”
楚栎出列回话,“父皇,儿臣以为当务之急该是将安广嗣其人抓捕归案,安抚民心,以告慰此间亡命之人。”
楚臻轻嗤,“大皇兄说得轻巧,但安广嗣背后有吃人疯相护,此人的功夫如何想必父皇与诸位大臣皆是心知肚明的。那么孤问大皇兄是打算派何人前去缉拿?父皇,臻儿以为大皇兄此举无异于是让更多的人送死。”
楚栎看了楚臻一眼退了回去,周遭传来了众朝臣的议论声。楚弘静默良久方再次开口,“盈儿,你对此有何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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