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慕青垂眸望着满地的碎渣,直到脚步声渐起,她方回神抬眸。她疾步奔去从后环住那人,她未言一字,怀中那人却怔在原地,她眸光潋滟,所有的怨恨似在这一瞬尽数灰飞烟灭。
她清楚的感受到了那剧烈的心跳声,再一次的。
杂乱的泪滴落,安慕青往后退步。
“慕青,你我重新来过好不好?一如过去,一如尚在何府,这一次,我不会再逼你做任何事了。你心中是有我的是不是?我知你心中定是还有我的!”她欣喜若狂。
“重新来过……”安慕青平静道,“可慕青的过去已被娘娘亲手断送了啊!你我是回不去的,你我又怎还回得去!自娘娘将慕青送入宫的那刻,一切,就都回不去了。”
她的溪儿,亦再回不来了。
何如萱闻言惊醒,她双眸颤栗,身后之力将她拽住,安慕青决然闭眸倒去,其下是万丈高空。何如萱反应过来,她奋力挣脱安慕青求得一线生机,她紧攥安慕青手腕。宫墙上的风吹干了二人面上的泪,远方的灯火倒映在何如萱诧异的眸子。
计划已败,安慕青自嘲的望着宫墙上不愿放手的那人,“娘娘放手吧,慕青累了,亦活够了。”
她这一生都执着于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兜兜转转却亲手害死了自己的骨肉,害死了安紫溪。若不是她,她们皆不会死。这一切的开始无疑不是源于她在那年将厄运带到了安家。她早该死了,她在饥荒之时,在被亲生爹娘丢弃之时便该死了。
何如萱掌心渗出汗,她不堪重负,却依旧不愿松手。她咬牙切齿,“安慕青,你给本宫闭嘴,本宫不允许你死!除了本宫,谁都不能让你死!包括你自己!本宫还未将你折磨够,你怎能就这般死了,本宫不允许!决不允许!”
安慕青举起坠下的一条臂攀住何如萱掌背,她含泪道,“娘娘,慕青此生最恨的便是您。娘娘错了,慕青心中没有您,早就没有了!娘娘真是可悲,慕青恨您,恨不得你我来世,生生世世再不复相见。”
何如萱双眸惊颤。
二人掌腕彻底分离。安慕青举目望月,漆黑的夜空中似浮现一人的笑颜,那人满心雀跃地朝她奔来,她伸手,“阿姐可愿同溪儿一起逃离这皇宫?山高水长,日后溪儿只与阿姐一人作伴。”
“溪儿……”她泪眼呢喃,“好。”
她举臂想要轻抚那人面庞。黑夜却将她吞噬,死亡带走了她的呼吸,痛苦是如此的清晰,让她感受着与安紫溪死前一样的绝望。这绝望亦同样的在何如萱的四肢百骸扩散,她俯望高墙之下的眸久久无法平静。
目之所及唯余刺目的红,树梢之上的谭夕愕然攥拳,她欲上前却又忌惮着那尚在宫墙上之人。她不忍再看,心中惟愿这一切从未发生。
宫墙之上人影闪过,直冲何如萱双肩,惯性让她失重,坠落感随之而来。
又是“嘭——”的一声,待谭夕回头,冰冷的地缝内是一条条汇集蜿蜒的血迹。她瞠目结舌,迅疾抬眸望向宫墙。
黏腻的暗红色液体从何如萱的口中吞涌而出,腥甜味充斥着她的口鼻,死亡逼近的这一刻她只觉肩后的重担尽数卸下,她仿佛置身于夕阳照彻的云端。霞光模糊了她的视线,安慕青的容颜在她眼前一点一点虚化,她指尖轻抬,分明近在咫尺却再亦无法触及。
人影离去后谭夕方落地行至二人处,她拾手探查二人脉搏。尽管这般结果她早已料到,但眼前一幕依旧让她百感交集。她无力的收回手。身后传来脚步声,谭夕心下一紧,纵身藏回树梢。
来人一席素衣,面容不整,青丝凌乱。谭夕深知她绝非适才于宫墙上对何如萱下手之人。来人身形近了,谭夕识出了那人。
榕妃娘娘!
她心中惊呼,眼睑轻颤,无不是对榕妃的出现感到费解。
榕妃围着二人转起了圈,她似对“死”没有概念,只将二人视为席地而睡了去。
潮湿的空气中飘来丝丝缕缕的焦火气味,谭夕拾手,脆薄的焦点落下,她心觉怪异,指尖碾摸,还未来得及抬头,耳边便惊然传来宫人喧嚣的叫喊声——
“走水了!来人,快来人!”
火光愈发明亮。
她循声看去,正是锦阳宫的方向。她思忖几息纵身离开。
须臾后榕妃方停歇,她蹲于安慕青身前,直面锦阳宫使得她眸光闪烁。她指尖撩拨开安慕青面颊处黏着血液的几缕青丝。她神情凄然,轻轻压开安慕青唇口,她从袖中掏出珍珠塞入。
她收回手起身,最后看了二人一眼疯疯癫癫地朝锦阳宫而去。
子时七刻,晴华宫。
汹涌的火势丝毫未能惊扰到正坐于桌前发着呆的丽妃。急促的推门声响起,凉风夹杂着火星味灌入屋中。她转头,眼尾泛红,身后青丝飘散。依旧一席宫女打扮的平儿迈步往里拽起丽妃作势要往屋外拖。
“快!跟我走!我带你离宫!”
丽妃只觉一阵恍惚,她抽回手立于原地,对平儿的折而复返感到惊讶。按照计划,皇帝秋猎之际便是萧芸离开郢都之时,小世子与平儿自不例外。中秋之后萧芸与平儿再次取得联系,这便是丽妃从平儿口中得知的。
丽妃压下心中的疑问平静道,“我不走。”她话落这方注意到那漫天的大火,她蹙了眉,视线落在平儿眼尾下的一抹尘灰上,“锦阳宫的火,可是你……”
她双眸圆睁。
平儿未打算隐瞒,她颔首,“是我。何皇后已死,楚皇宫时下乱成了一锅粥,你莫要再耽搁了,王姬那处尚等着,你快些随我走。”她说着又要上前拽丽妃。自中秋那夜王纥应察觉宫牌丢失后这皇宫内外便愈发严防死守起来。
她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带出宫亦不再容易。
何如萱,死了!
丽妃惊诧不已,她一时未防,被平儿拽出几步后方惊醒,她反攥住平儿小臂,“我还不能走。”她侃然正色,“我要见之人尚未见到,在此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平儿烦躁回头,她斥道,“一个都不知死了多少年的人了,你便是见到又能如何?你今日不随我走,还指望有生之年能离开这皇宫吗?”
“无需你操心。”丽妃瞪着她,“便是不能如何亦是阿娘生前的夙愿,我若见不到她,便是死亦不会离开这皇宫!”她推开平儿,“你走吧!你们都走!走!”
平儿踉跄了两步,“你,简直不识好歹!”她转头看向锦阳宫的方向。
小雨淅沥,空气中的焦火味渐自被冲淡。
平儿攥紧门扉,她咬牙压下怒气跨步坐回桌边,她一反常态不再急躁,转而拾壶斟起茶。
丽妃不明所以,她将平儿拉离凳,“你这般是作何?还不快走!”她唯恐平儿留下把柄,惹火烧身,不断推促她离开。
“你适才不急,时下这般心急作何?你不是不走吗?那我亦不走了。”她故意吓唬她,“待会儿便让御卫一同给抓去,给何皇后陪葬。”她抱臂靠在门上,满脸戏谑,只将丽妃气得直跺脚。
“你到底要作何。我说了,我不走。你若再待下去,王姬那处……”
平儿挑眉打断她,“哦~原你是挂心王姬,我还以为你是担心自己被我牵连了呢!”
丽妃被挑明心思,霎时变得面红耳赤,她又羞又恼,咬牙切齿,恶狠狠望着平儿,“你爱走不走。她是你主子,届时有个好歹自亦与我无关。”她甩袖转身。
平儿快手拉住她,“你就不能心平气和些好好与我说?这般凶巴巴的指望谁会喜欢?”她面上闪过一瞬的不自然,迅疾松开手,黯然垂眸,“王姬令我来时已同我说好了,若我一刻钟内不回去她们自会离开。”
她转身望向漆黑长夜,雨声灌耳,每一下似都打在她的心尖,让她痛苦挣扎。她攥拳合眸,一息后复睁开,“你放心吧,王姬很安全,三殿下离都前已为她谋划好了一切,还有吟烟阁主相助,她们会顺利离开郢都抵达西戎的。何皇后的死与锦阳宫大火我都处理得很干净,未叫任何人察觉,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所以……”
你,亦会很安全的。
她一口气说完心中沉甸甸的感觉似有所缓解。
她转身坐于桌边,拾起那倒了一半的冷茶咽下。
丽妃凝视着她不知说些什么。平儿搁下茶盏对上她视线,随即又恢复了那一惯不着调的作态,“若非王姬令我留下护着你,我方不愿待在这破皇宫,你看什么看?你不乐意对着我,我还不乐意对着你呢!整日就会对我凶巴巴的,也就我能受得了你。”
丽妃轻哼一声迈步走近,她扬手。
平儿下意识的后仰,她结结巴巴道,“你!我说你至于吗?说不过我就打我?你不知道打人不打脸吗?我怎么说亦是个姑娘家,你当真以为我不敢还手吗?我警告你,你最好……”
掌心落下,她惊然闭眼,未道完的话亦被压了回去。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感未来,反倒是眼尾下似羽毛划过般稍纵即逝。她试探性的睁开一只眸,入目正对上丽妃送到眼前的那只沾了尘灰的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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