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多诺,圣廷山北麓。
真不敢相信,富丽堂皇的以弗拉所中竟然有一个被窗帘遮得阳光几乎没有缝能钻进来的房间。
在这宽敞、黑暗、窒息的房间深处,简陋的书桌前,一个清瘦的男人正捧着一张面具出神。
他的手指抚过那刻有法术铭痕的镶边,他的目光落在其上,他想起某人的嘱咐。他的手腕略带僵硬地带动手臂运动起来,将那又重又凉的面具戴在了脸上,一如过去的好几年。
就在十分钟之前,圣廷议事会散会的钟声还未敲响,教廷的侍者就战战兢兢地将一个特殊命令交付了他:
去奥维拉一趟。把主的赦免令传达给月华教会,替教皇向大主教问声好。
以及,
戴好面具。不得让任何人看见你的脸。记住,在这一点上,不得有任何闪失。
去吧,我们的“特使”。
门“吱嘎”一声响了。带有审视意味的视线刺来,开门的仆人艰难地咽下唾沫,刚想直呼房间里人的名字又倏忽间像被针扎了一下似地全身一颤:“先,先生……主人说您需要启程了。”
沉闷的声音响起:“……告诉他不劳他费心。我可以自己去奥维拉。”
“是!”可怜的仆人完全忘了还有门这回事,吓得拔腿就跑。
而房间里的男人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装备,整理好衣襟,迈开脚步,重新踏进了光明之中。
嗯,还随手带上了门。
日子过得飞快。自那场结尾并不怎么轻松的交流结束,转眼间,初春到盛夏。
奥维拉的众多刻板印象之“峻山寒水”可不是虚名:这座被虚空海环绕的岛国因为黑暗之神力量的庇护,即使是夏日,奥维拉的气温也远远没到隔海的桑多诺那般让人叫苦连天的程度——除了正午的太阳光,克莱希愤愤地想。
原因相当简单:这亮得让人眼睛疼的光成了他填完最后一块文字版拿到第十根棒棒糖以巩固他城东区孩子们心目中除主以外的第一偶像地位的最大阻碍。噢!这简直太悲伤了!
少年的眼角挤出两滴眼泪,打了个带有些许倦意的哈欠,往教堂立柱撑起的阴影里缩缩,以更加昂扬的斗志投入到与写字的决斗中去:泽维尔正在校对城西区财政收支,哈雅正在研究昨晚熬夜观测到的星象,斯特罗正在教其他魔族幼崽写字——多亏了吉里科与德尔菲为他“即使从未受过正规教育也完全具有一名十五岁少年该有甚至远超的智识水平”做证,要不然他还得坐在教室陪着孩子们玩无聊的法术游戏,总而言之,现在根本没人能管到他……
所以克莱希玩得太起劲,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迷茫地站在西区教堂前的第二大道行人道上已有五分钟,最后不得已地朝趴在教堂外阶上的克莱希走近些:
“劳驾,小先生,请问月华沦沉大教堂怎么走?”
很温和很平静的声音。像一片羽毛划过水,像一片雪花落在地……真的如此?
反正克莱希觉得是。他一边在心里念叨着“男性戈尔贡没有蛇发蛇尾的种族特征”,一边努力地在板子上写着“戈尔贡”三个字,一边抬起左手臂指了方向,连头都忙得忘了抬。
“感谢。”
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传进少年耳中的也是两个没什么重量可言的字儿,整得克莱希更懒得去看是何方神圣连奥维拉的地标建筑都不知道怎么去了。
不过那个人的存在感确实低出了一种水准,惹不起来少年的好奇心情有可原:但是如果克莱希抬起头来看看那人的模样、稍稍感受一下那人周身的气息,他就该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抬头的。我们伟大的黑暗神大人会再次连同椅子兄一起飞起来……不对这里没有椅子兄,诶,也倒差不差啦。
那人简直就是团冷冷的空气,只有身上的长摆风衣在行走的过程中带动起了一阵仍然没什么温度的风。
那种感觉就是——他确实存在。但又不会轻易让人察觉到存在。
可如果有人能清晰地感知到这风……
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太阳慢慢地东移过教堂顶上的十字星标、斜长的影子逐渐向着西方的大地投去;与此同时,月亮的幽光逐渐显露,每天傍晚的这次日月同悬总是把天地间染得一半蓝一半红。随着时间推移,星光柱能量变强,深蓝渐据上风,从不知哪一刻起,晚霞之中出现了点点繁星。
这是奥维拉的又一个相当平静、相当平常、相当平凡的黄昏……
呃,假如不算现在月华沦沉大教堂外那块积灰已久的告示板前的一方空地已经被人挤满了的话。
来看告示的人不少呢——人、魔,还有几个戴着大兜帽把头遮得严严实实的家伙都使劲儿伸长了脖子去看被钉在木板上的那张极其考究的纸和上面的字儿。
有的人实在挤不进去了,就扯着嗓子喊:“前面的行行好吧!写的是啥念一下!”
“好的好的!”接话的是一个明显低出在场人均身高的少年,只听他清了清嗓子道:“圣教教廷向月华教月华教会致意。自我大光明天净澄日耀主陷缄、尊大黑暗天静寂月华主天陵崩来已有五百六十三年余,今幸被福泽,我主重执神器……”
“诶诶诶,小不点儿!”那名老珀伽索斯又喊住克莱希,“可不可以讲点接地气的?我主在上,咱都不读教院的书好多年啦,该懂的和不该懂的全还给老师咧!”
“好嘛,那我长话短说——教廷说,光明神大人特别颁布了一条临时令,帝铎的城门将大开整整一年的时间,允许全诺拉的人前往圣城,并且重新开放了天光圣殿的中庭。”
人群里有人发出疑问:“啊?那是什么意思?”
略懂一二的人答:“就是允许你以个人身份朝见神明本尊!”
“哦哦哦……那这东西好像跟我们这些人没得什么关系呀!”
“真的假的?什么人都能进帝铎?桑多诺那种地方,竟然允许堕民回去?”
“难不成能是假的?看看这个印子!如此纯粹的光面力,非那位日耀主不可为之!”
“前有智慧主的谕言,后有光明神的赦免,怎么回事,诺拉要大变天了吗?”
“要我说啊,与其在这儿纠结隔壁光明神干了些什么事,不如想想咱们的君王现在可能在哪!教会真的不打算采取措施找找人……神吗?”
“我王直到现在都没有现身,难不成……是暗示我们这群臣民什么么?”
“王要是回来了,我一定请求祂严惩那些让奥维拉烂事不断的罪魁祸首!”
“哪有那么麻烦呀?说句实话,只要我们的君王往这儿一站,就什么破事都没有了。”
“还是要让主亲自来收拾收拾现在的兔崽子们,不懂敬畏两个字儿怎么写可怎么办喽!”
……
而君王站在他们身边,边听着民众们的唠嗑边啃着糖还边看着那道光面力缔结成的信印。
印章确实是自家弟弟盖的,但字不是奥涅克拉自己写的。光明之神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这是祂一贯的行事风格。但祂又确实往上面盖了自己的私印,圣廷没那个闲心去伪造神迹,谅他们也不敢。
克莱希眯起绿眼睛。他感到一丝不爽,一丝难过……还有一丝愧疚。
直到人渐渐散了,克莱希才终于等到自己要等的人。他把棒棒糖棍丢进垃圾桶,向半远不远处的司铎招了招手。
泽维尔对于克莱希出现在这里略感意外,可他还是暂时缓了缓自己的工作:“克莱希?你怎么在……?”
“来看看这个?”少年闪身到一边去,敲了敲板子:“这算不算‘捡到夏洛克老爷的钱袋子了’!”
意外之喜?
司铎顺着克莱希的手指头看向那张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公文纸,在看清上面的内容之后表情难得地有了波动。
“什么……我,我去问问以法莲。”他抛下一句话,转身向大教堂里走去……不,应该算是跑。喂喂喂,他的双脚同时离地了吧!克莱希还没有见过泽维尔跑起来过的样子呢!
“老泽你等等我呀——”少年后知后觉地嚎起来,也跟着他进了大教堂。
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大主教巴萨丽莎一抬头就看见了在她办公桌前刚好刹住脚的司铎,班希睁大了眼睛,放下了笔,然后说:“哇哦,泽威。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走比跑快的人呢。”
“问题不是这个……以法莲,那张敕令……是怎么回事?”司铎的声音都带上了急促。
“就是很简单的‘允许包括堕民在内的所有人前往帝铎朝圣’啊!我还想着你来汇报工作的时候再给你说时候这件事呢。今天早些时候,圣廷派了一位特使来送敕令,还带到了约书亚七世的问候。也没什么别的东西了,虽然说我很惊讶光明神做出的这个决定……怎么了,泽维尔?”
泽维尔很想把那些惹得他几近语无伦次的想法甩出脑海。“……是谁送来的?还是是品脱夫人吗?”
大主教绛紫色的指甲“哒哒哒”叩着她桌子上的经书的封皮,“……当我问及托莉卡·品脱夫人为什么不继续担任特使时,那位来到的特使说她已在两年前去世了。很遗憾,泽维尔。”
啊。托莉卡阿姨也死了。泽维尔垂下眼睛。那么,过了二十年,她,是否也……
“说起这个,特使阁下戴着张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面具,气场强得吓人,实在不知圣廷如今哪位高人能有这种本事,我都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捎上你陪我去见那位特使了……”
“至少在外交场合,私以为本人真的没什么用。”司铎低下了头,随即又抬起,仿佛下定了决心。“以法莲,我想……”
大主教少有地打断了他的话。女妖注视着面前人类的眼睛,“泽维尔,你想回去吗?”
泽维尔顿了顿,“……想。”
女妖笑了一声:“怎么了,觉得奥维拉不好,想回去啦?”
“不是。奥维拉很好。”
“那你就去吧!我批准了,城西区的事我会找个靠谱点的人代理,直到你回来。”大主教手一挥,允了。
司铎沉默了三秒,“你居然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回去。”
“唔……你介意听见那个已经不讨喜的名字了吗?”
“福洛图娜?”泽维尔皱了皱眉。
“现在她只能在我们俩私底下的谈论里出现咯。就这种问题,福洛图娜说过这么一句话……你和我应该都知道吧?”
“……‘你无法与你的过去一刀两断’。她当时喝高了,扒着我不停地吐。”
“可她说的很在理。我相信她的论断放在绝大部分人身上都正确,更何况是你。连我都是偶尔也会想念女妖的泽地的。去吧,泽威,就当是带薪休假……噢,克莱希,你怎么跑进来的?”
克莱希探出一个脑袋,“我听见老泽要带薪休假,”他眨着亮闪闪的绿眼睛。“他要回帝铎吗?我也想去帝铎玩!”
泽维尔第一个表达出抗拒:“不行,克莱希,我回帝铎可不是去玩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回去耍假的!关键是你要捎上我,我去帝铎也是有事的!
于是克莱希把撒娇对象转向了大主教巴萨丽莎,“以法莲姐姐,巴萨丽莎大主教,您就让司铎带我去见见世面嘛!好不好嘛!”
“泽维尔?嗯?”心领神会的女妖撑起下巴,笑眯眯地看着男人。“克莱希想去见见世面。”
泽维尔:“饶了我吧,以法莲。”
“就这么愉快地说定啦!好耶!”克莱希一蹦三尺高。
“还有什么事吗,以法莲?”
“你不赶时间吧?”
“不赶。按照规划,两个月之内能到帝铎。”
女妖想起了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个盖了好几处火漆的信封,似乎还有法术锁。“般若阿兰那宫方面的密信,给亡灵之主萨恩阁下。”
一听到是戈林的信件和萨恩的名字,克莱希刚刚还快快乐乐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没那么……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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