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与萧恪之间已是势同水火,裴瑛第三日便吩咐榆芝她们收拾行囊,准备带着邹嬷嬷和榆芝四人去了城南将军府暂居。
倘若萧恪当真要纳妾,她实在无法视若无睹。但她如今正对萧恪失望透顶,更没有心思去对付不相干的人。
而且她也不想每日被困在这王府的一小方天地里备受煎熬。
萧恪既然不同意与她和离,她却需要与萧恪隔着一段距离,静下心来好好思量今后该当如何面对他。
正好如今阿弟裴楷在军营,她选择回将军府暂住一段时间再合适不过。
当她将这个想法知会给萧恪时,萧恪竟然十分平静地就同意了她的这一决定。
裴瑛想大概是因为萧恪在城南亦置有别庄,且紧邻父亲的将军府,她居住在城南并不会让外人多生猜疑。
刚一抵达城南将军府,裴瑛便先去了一封信给祖父祖母,告知他们二老如今正值春日,城南近郊风光秀丽,她要在将军府小住些时日。
她相信祖父能看得懂自己信中未尽之言。
自她去岁回到建康,将军府便一直有安排管家和仆从打理庭院。
裴瑛几人回到将军府时,整个庭院里里外外已经被全部重新清扫整理了一通,院中室内都是纤尘不染,窗明几净,一应家具器皿都摆放得整齐有序,令人感到十分清新舒适。
裴瑛很舒适惬意地便住进了凝瑛阁。
这回将军府内外都是自己的人,不像去年都是萧恪安排的人,她可以完全放松身心。
邹嬷嬷安排厨房给她制定了新的食谱,大多是她从前在北司州最爱吃的菜肴。邹嬷嬷了解自家姑娘,她在北地住了四载,已经习惯北方饮食,但自嫁入王府后,一切饮食习惯都要迁就圣辉王爷,她并不能随心所欲。
如今有机会,她自然要让自家姑娘舒心。
中午见到厨房竟然做的是北地佳肴,有炙羊肉和跳丸炙,还有冷盘糟肉和羊肉臛饼,以及地道的酪粥,裴瑛对邹嬷嬷此间的安排感到欣喜无比。
她大快朵颐的享用着满桌美食,直叫她多日来的糟心与疲惫一扫而空。
将军府位于城郊,这里人烟稀少,环境清幽雅静。
春日的午后阳光暖煦,榆芝绿竹陪着裴瑛在林间散步消食。
冬去春来,道路两旁不知名的小花小草正纷纷长出嫩芽新蕊,在春风吹拂里快乐的摇摆着尚且稚弱的身姿,裴瑛欣赏着他们的新生。
林子尽头是一条蜿蜒而过的河流,远处有妇人在河边浣衣。妇人带着一五六岁的小男孩,小男孩见到有人过来,忙大声唤他的阿娘。
妇人转头看到裴瑛她们三个女子,忙笑着起身同她们打招呼,裴瑛让榆芝上前回应攀谈。
妇人很健谈,只一会子的工夫裴瑛便了解到这附近的大致面貌以及哪些好去处。
榆芝跟妇人说她们是来此处准备上巳踏青。上巳节是东宁每年最盛大的节日之一,无论贫穷富贵,全城人在这一日都会充满仪式感,临水宴饮,赏春踏青,兰汤沐浴,往往景况隆重而盛大。
虽说距离上巳节还有大半月的时间,而妇人恰好见识过那些富贵人家对这一节日的重视和风雅,裴瑛虽已刻意低调,但妇人一眼就瞧出她身上的名贵衣料,以及她举手投足间的高贵优雅,因此并不疑有它。
和妇人略说了片刻的话,裴瑛得知小男孩叫阿狸,说是在普通人家贱名好养活。瞧着小男孩可爱的模样,她从袖中掏出几颗糖果给他吃。
在他的阿娘点头同意后,阿狸高兴的接过了糖果剥开。
榆芝她们惊讶自家姑娘竟随时都带着糖果。
裴瑛拿出糖果时也有一瞬的恍惚,她原本并无这个习惯,但在发现萧恪竟然喜甜后,她便随身带着糖果,以在萧恪脾气不好或者难缠时她好哄他一哄。
他经常耍无赖要她用嘴巴衔着糖果喂他,而后二人自然而然的便闹作一团……
裴瑛连忙将萧恪的身影从脑海中抛开。
和妇人告别后裴瑛三人原路返回。
裴瑛望着周围的风光景致,春水初生,春林初长,一切都显得那般生机勃勃,心境不由开阔许多。
返回府中后开始午间小憩,凝瑛阁位于将军府西南,院墙四周有几棵参天大树,粗壮的枝桠穿墙而过,为她这处闺阁庭院平添了几分古朴意趣。
春日开始有鸟儿在枝头鸣叫,裴瑛不仅不觉吵闹,还让她感觉回到了从前熟悉的环境中,她很快就沉入梦中。
或许是因在这将军府的缘故,她梦到了父亲。父亲一如往昔般对自己纵容宠溺,裴瑛醒后只觉怅然若失。
若让父亲知晓自己如今这般模样,他在天上会不会替自己担心?
裴瑛心里有点难过,她如今长这么大了,却依旧不能教父亲安心。
她随即想到祖父祖母,他二老一旦得知自己与萧恪闹到这般情景,定然会着急难过得紧。
可她如今只有他二老可以依靠,裴瑛并不想对他们隐瞒自己真实的境况。
想来没两日他二老定会过来此处看望她,她亦很想念他们,不住心生期待。
凝瑛阁的雅室中一直有摆放着一方名贵古琴绿绮,这是父亲在生时特意为她花重金寻来的。
她出嫁时之所以没有将这尾绿绮一同带走,一是因为她不想改变父亲为他亲手布置的一草一木,尤其是这由他精心寻觅的贵重心意。二是她既嫁作王府宗妇,想必大多时候也不会许她弹奏这靡靡之音,就算偶然要作,她嫁妆中不乏好琴,虽不如绿绮名贵,但她的琴技足可以弥补。而第三,最为重要的,像绿绮这种远古名琴,除非高山流水遇知音,一般人听着也不过是焚琴煮鹤,不知其中真趣。
而她的夫君萧恪乃武将出身,并不擅音律,更无此等雅趣,并不能当她此中知音。
裴瑛寻来绿竹葛蔓同她一起校准琴音,并在第二日于春光漫漫里高奏春晖。
弹琴作赋,对弈丹青,是裴瑛于她在闺阁少女时期最引以为傲的几项本领,也是她从幼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努力坚持淬炼的结果。
她的这几项技艺,她样样炉火纯青,不说在闺阁女子中,就算在京都所有出色的男儿中间,她也都能拿得出手,并且自认绝不会逊色分毫。
荀蓉和董风惠便是她通过此间寻觅到的莫逆知交。
嫁人后才知,原来女子一生,大约只有在少女时期才最自由烂漫。
而她那时的灿烂热烈,大多时候都交付给了谢渊。那时她以为谢渊会是她的一生归宿,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不是。
而如今嫁给萧恪,现在回想起来,他似乎给予她的,更多是身份上的荣耀,以及男女夫妻之间的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但一旦彼此心生厌倦,便再难以为继。
她但觉迷茫。
境由心生,抚琴到最后,一曲幽兰操,竟被她弹奏得生生只有挫郁之气。
只有君子之伤,却无君子之守。
实属不该。
她的情绪终究被萧恪所左右,心下不禁对萧恪的怨尤又加深了几分。
……
如她所料,第三日上午,祖父祖母便已乘坐车舆来到将军府。
裴瑛瞧着松柏叔和一干仆从从马车上拿出一堆大大小小的包裹,心下便知祖父祖母这是要陪自己在这边小住了。
祖父祖母到底疼爱她,她不由暗暗湿了眼眶。
卢曼真一下马车就过来拉她的手往里走,迫不及待的就想要厘清她突然来此的原因为何。
裴瑛只得唤过祖父,三人一起去到内室交谈。
邹嬷嬷忙命人奉上乳酪瓜果。
见祖母心切,裴瑛只好赶紧一五一十地同他二老讲述了自己和萧恪之间所发生的事。
卢曼真还没听完就心疼得不得了,“我孙女受委屈了,没想这孙女婿看着是个好的,欺负起人来却是不像话。”
裴瑛,“……”
祖母这第一句话就让裴瑛被噎住,萧恪这人终日沉着张脸,一整个生人勿近,看起来就是个冷面阎罗,哪里像是个好的?
看祖母生气,她只得赔着笑,“我没让他白欺负,我也打了他一巴掌。”
“一巴掌哪里够?”卢曼真当真很替孙女委屈,“要我看,该由祖母这个长辈打他十多掌,好为孙女你出气。”
裴瑛,“……”
当时她是被气急,奋力之下才敢打他那一巴掌,若再来一次,她不定敢打。
裴瑛无奈叹气,“祖母,一时半会儿他也不会过来。”
卢曼真这才回到萧恪准备纳妾一事。
“阿瑛,孙女婿当真要纳妾吗?”
裴瑛不由苦笑,“应该是真的。”萧恪既已默许,婆母和新人都已迫不及待,想必不久后郑湘灵就能嫁给他,如愿成为他的房中人。
一想到有别的女人即将在他怀中辗转承欢,要同他做交颈鸳鸯,裴瑛心口就蓦地生涩发堵。
卢曼真安慰她,“阿瑛别伤心,孙女婿既是个负心汉,那我们不要他就是,祖母马上给你去找个更知道疼人的郎婿去。”
裴瑛,“……”
裴昂吹着胡子瞪了眼不着调的老妻,“净瞎说。”
“我哪里瞎说了?孙女婿既然要对不起我们阿瑛,我们阿瑛怎就不能一脚踢开他,再重新寻找自己的幸福去?”
裴瑛听见这话,不由对祖母心生敬佩。
她一向都知道祖母心性开阔,没想她在夫妻闹矛盾这种事情上,并不告诫她要奉迎男人,低声下气求他回心转意,也不必为他守德守贞,寻死觅活,而是要让自己开心。
裴昂无奈的说道:“若是寻常夫妻,我也赞同你所说的一张和离书便能断个干净,但孙女婿和阿瑛情况复杂你又不是不知道。”
卢曼真神色不虞,“就算孙女婿有滔天本事又如何?管他是谁,管他什么理由,只要他胆敢欺负我孙女,我就敢提刀去剁了他。”
“是是是,我们曼真是司州一等一的豪爽女郎,年轻时尚且天不怕地不怕,无论遇着谁做坏事都能提起耳朵教训一顿,如今还可仗着自己是长辈,区区一个孙女婿又算什么,想教训便教训去。”
卢曼真听得这话,又瞧着丈夫面上显见的揶揄之色,一张老脸忽地就红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跟着柔软了下来。
“那你说,阿瑛和孙女婿如今这种情况,我们应当怎么办?”
裴昂也不由笑了起来,“曼真别担心,有我在,没人能当真欺负我们阿瑛去。”
卢曼真,“这可是你说的?”
裴昂,“是,我说的。”
卢曼真目光柔和,“那我听你的。”
甚么情况?
为什么祖父祖母突然像是在她面前传递着什么隐秘暗语,她听不懂,却能感受到他二人之间流动着的温馨甜蜜。
原来能相伴到老的夫妻二人可以是这样的光景。
她心下不由羡慕。
裴昂哄完老妻,这才转过头看向自家孙女,目光里是一贯的疼爱和包容。
他直切要题,“阿瑛,你与辉之可还想要继续携手走下去?”
裴瑛忙收回思绪,轻咬嘴唇,语气低落,“祖父,我还不知道。”
裴昂了然,便只说:“不要紧,祖父祖母陪着你慢慢思量。无论你怎么选择,都有我们在。”
裴瑛感动到落泪。
原本这章的内容后面应该会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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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66 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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