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姝被宁恒一把拽到了宫道旁的古槐下。
男人高大的身影欺近,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树影与他之间。
从身后跟来的宫人视角看去,竟像是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殿下!”魏云姝心下大颤,手腕被他攥得生疼,试图挣脱这过于逾越的举动。
她身后跟随的宫人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为首的太监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平王殿下!这、这于礼不合!还请放开魏三姑娘!”
宁恒头也未回,只厉声喝道:“退下!谁也不许过来,打扰我和三娘!否则,本王绝不轻饶——”
这样的失控还是头一次,魏云姝从未见过宁恒如此模样。
她被他吓到了。
并非担忧她名节受损,而是担心身后那样多人看着,万一传到了圣上耳中,只怕于宁恒而言更是不利。
在快速的思想斗争之后,魏云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侧过头,对身后惶恐不安的宫人轻声说:“你们…且退远些等候,今日之事,不要声张。”
“我和平王殿下自有分寸,不会有什么事。”
魏云姝这番话,也表明了,她不会和宁恒做出格之事,让他们不必担心。
宫人们面面相觑,终究不敢违逆。不过片刻功夫,低着头退到了十几步开外,背过身去,却仍紧绷着肩膀。
见众人退开,魏云姝才转回头,迎上宁恒那双翻涌着暗潮的眼睛。
在月色下,宁恒那张脸显得异常苍白,那模样落在她眼里,令人心疼。
她声音压低,轻轻唤他:“恒哥哥…”
那声“恒哥哥…”从喉间溢出,带着不尽思念,似要将她吞没。
怕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再睁眼又回到了最初。
或是…梦就这么碎了。
想要不自觉伸出手指,想要去触碰他的脸,感受他实实在在的温度。
可当她伸出一只手,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想到方才在大殿内发生的一切。
皇上震怒的一张脸,还有当日落水,她衣衫不整贴在宁煦怀里,被众人指指点点,不堪回首的画面。
像是扯破了的遮羞布,在人前她名节已损,哪怕她和宁煦是清白的。
哪怕怕宁恒不在意。
可在皇权面前,他们之间的情谊,却不得不被沦为牺牲品。
想到了那一纸荒唐的赐婚,她细白纤长的手指突然顿住,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而迎面人那双眼睛,目光紧紧锁在她脸上,将她所有的犹豫与挣扎尽收眼底。
宁恒情到深处,再也难以自持。
他忍不住唤她,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厉害:“三娘,姝儿…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
他抓住她颤抖的手指,让她不得面对自己本心,那只大手带着她手指,攀上他消瘦冰冷的脸。
轻轻摩挲着——一双眸子也因此刻的亲近,生出几分难得的欢愉。
宁恒从不在她眼前如此失态,大抵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忘了一切。
甚至忘了他此刻身在何处,满心满眼只有她。
“姝儿…你看着我…”他低喃着,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回答我…是不是…”…”
一声声低问,语调绵长,犹如梦呓一样。
“恒哥哥…我们…”魏云姝被他带着手指,触碰他的脸,好不容易清醒的脑子,也在那一瞬瓦解。
他眼底翻涌的情潮,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缠绕。
可不行,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她想到了和宁煦的约定,此刻那个约定在脑子里闪过,似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不得不让自己冷静下来,想要和宁恒解释这一切。
“恒哥哥…我们…你听我说…”她朱唇轻启,声音破碎,带着哽咽,“我和凌王他…”
当那句假成亲,几乎要脱口而出。
却不想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出现了。
“皇兄不急着回府,倒有雅兴在此与本王的未来王妃说话。”
“皇兄可别告诉我,不过只是凑巧路过?”
那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口吻,如一盆冷水浇灭下来,骤然打破了这方天地的旖旎。
魏云姝浑身一僵,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猛地循声望去。
宁恒的动作也瞬间停滞,攥着魏云姝的手下意识收紧,将她往身后挡了挡,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来人。
透过树下月色,只见一个人负手而立,披着墨色大氅的高大身影,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
那人——正是凌王宁煦。
他不知已在那里站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一双凤眸微眯,目光在宁恒紧握着魏云姝的手上淡淡一扫,最终落回宁恒脸上。
用极为平静的口吻,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他对宁恒说:“这夜深风大,皇兄让三娘在此风口站久了,终究不妥。”
“况且…瓜田李下,也该为她着想。”
在场宫人惧惊,闻声不禁汗流浃背。
方才他们背过身,压根就没留意到宁煦,究竟是何时来的?
此刻心里忐忑,生怕被凌王抓了把柄,误以为是他们放水,故意给平王有趁之机。
一个未来凌王妃,还是陛下金口御赐的,一个却是陛下最看重的平王,在禁宫私下幽会,还是在他们几个随侍的宫人眼皮子底下?
这!这怕是!
那可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想到了这些,那帮宫人不禁后怕,腿脚发软。
因着宁煦一番话,众人骇得大气也不敢出。
四周变得死气沉沉,只听到夜风吹过古槐枝叶的沙沙声。
魏云姝感到宁恒握着她手的力道又紧了几分,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占有。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他身体瞬间的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
可以说…宁恒此刻是不冷静的,任由谁激怒下去,势必产生不可挽回的后果。
魏云姝心中焦急,想要挣脱,不敢想象。
可随着她的动作,握着她那只手的力度,却越收越紧。
“姝儿,别怕。”她听到宁恒嘶哑的声音,轻轻落在她耳边。
似安抚,又似一种宣战,他告诉她别怕,显而易见是豁出去了。
似要和宁煦撕破脸,也不在乎今日之果。
魏云姝心跳剧烈,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了。
只听宁恒对宁煦说:“我与姝儿自幼相识,姝儿是我的,我与她如何,还轮不到你过问。”
“三娘…是你的。”宁煦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五个字,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似在回味着什么,语气沁着一抹冷:“皇兄也说了是自幼。”
他似浑然不在意,宁恒说了什么,随即耸了耸肩。
又自顾自说道:“如今时移世易,三娘已是我未过门的凌王妃。”
“皇兄这般拉拉扯扯,传到父皇耳中,置她清誉于何地?又置父皇的赐婚于何地?”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步上前,墨色大氅在月光下流动着幽暗的光泽。
魏云姝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感到宁恒满身戾气,心早已是提到了嗓子眼。
她并不担心宁恒会受伤。
只是这件事传到皇上那里,吃亏的只会是宁恒,绝不会是宁煦。
她已无力思考这个时候,宁煦究竟是如何能洞察先机,这么凑巧出现在此?
她一丝警觉在心里升起,却对上宁煦目光时,看到他目光越过宁恒的肩头,落在她微微苍白的脸上。
她听到他缓声对她说:“三娘,过来。”
这三个字很轻,却带着莫名的蛊惑之意。
不等魏云姝回应,宁恒立刻侧移一步,完全阻隔了宁煦的视线。
声音沉了下来,对宁煦低喝:“去他的圣旨,宁煦!若不是你惺惺作态,在众人面前演戏,让三娘无以自容,当众受辱,她又怎会被逼着嫁给你,你……”
说到末了,宁恒语气急促,将魏云姝手拽得更紧了,似生怕他一放手,她会从他身边溜走。
感受到宁恒逐渐不受控制情绪,似到了爆发的顶点,魏云姝再也顾不得思索,宁煦究竟安的什么心?
不得不出声阻止:“恒哥哥!”
她猛地出声打断了宁恒。
她不能让宁恒在此刻冲动之下,被他人做了筏子。
那无异于火上浇油,会将他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不管今日之事,是宁煦所为也好,亦或者是宁趙背后做局也罢。
她只知晓此刻,必须息事宁人。
她从他身后微微探出身子,快速看了宁煦一眼,然后用力,一点点将自己的手从宁恒紧握的掌中抽了出来。
指尖脱离他掌心温度的瞬间,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
宁恒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她,眼中充满了受伤和不解。
魏云姝不敢与他对视,她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所有情绪,迈开步子,一步步朝着宁煦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刃上,沉重而艰难。宫道旁的古槐影影绰绰,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走了没几步,她听到身后传来宁恒的声音:“姝儿…”
那声音像是插在心口的一把刀,让她疼得无法呼吸。
可她必须狠心,不为别的,只因…她不能让宁恒为了她,留下任何污点。
那样…会害死他的。
她已无法回头了,从圣旨下达那日起,她和他之间,注定不得圆满。
想到了这些,她对身后人声音,只能置若罔闻。
装作若无其事,走到了宁煦身边,那一瞬,看到那张和宁恒一样的一张脸的宁煦。
她难受得心口剧痛,只能听到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她并未看宁恒,目光落在宁煦身上,几息过后,才淡淡道:“平王殿下,夜已深,宫门马上要落匙,还是早些回府吧。”
一声平王殿下,取代了亲昵的恒哥哥。
也彻底为方才的旖旎,画上了一个句号。
看到仍旧呆在原地,不肯离开的宁恒,身子如僵硬的石头,就这么一动不动。
宁煦道:“皇兄也听到了。”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夜已深,三娘还要去太妃宫中,不得耽搁了,也请皇兄自重,早些回府。”
说罢,不再看宁恒一眼,就要护魏云姝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爆喝:“宁煦——!”
宁恒从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字,胸膛剧烈起伏,那双原本因见到心上人,泛起微光的眸子,此刻只剩下被背叛的猩红和滔天的怒火。
他上前一步,似乎还想做什么。
“平王殿下!”魏云姝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等她话落,她感受到一阵急风,伴着鼻息充斥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紧接着,四下传来惊叫声,是围观宫人的声音。
那样惊恐无助:“打人啦…平王殿下…”
宫人们的骇叫混作一片。
她只觉眼前一花,血腥气越来越浓。
宁恒动作行云流水,带着军中历练出的利落狠准,宁煦避之不及,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鲜血顺着他颧骨,清晰可见在他俊脸上,划上一道诡异的血痕,那样触目惊心,落在了众人眼前。
几乎是下意识的,魏云姝挡在了宁煦面前,她张开双臂,用身体隔住了兄弟二人。
“恒哥哥…不要…”几乎是脱口而出,生怕宁恒不顾后果,闹出了人命。
可宁恒不这么认为,他看到魏云姝拼了命,挡在了宁煦面前,一双猩红的眸子,饱含着难以置信的痛楚。
他看到她护着另一个男人,护着那个用计谋夺走她的人。
“你……护着他?”宁恒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带着血腥气。
他挥出的拳头还悬在半空,骨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
那拳头能轻易击碎敌人的颅骨,此刻却无法再前进半分,只因她挡在了前面。
面对宁恒的质问,魏云姝一时哑口,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看到宁恒眼中那簇燃烧的火焰,在她维护宁煦的举动下,骤然熄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她想解释,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她是在护着他啊!护着他不要犯下大错,不要授人以柄!
可宁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平静无波,却像淬了毒的冰针,深深地刺入他们二人耳膜。
“皇兄看到了。”宁煦抬手,用指腹轻轻揩去颧骨上的血迹,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他目光掠过魏云姝颤抖的肩头,落在宁恒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上,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嘲讽,“三娘选择的是谁,还不够清楚么?”
他上前半步,几乎是与魏云姝并肩,以那样一种亲昵的姿势,宣示主权。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宁恒的眼。
可宁煦丝毫不惧宁恒想要撕裂他的目色,反倒是淡声道:“这一拳,臣弟受了,只当是全了皇兄心中愤懑。”
“但,也仅此一次。”
他的声音渐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若再有下次,惊动了父皇,或是损了三娘清誉……臣弟纵使不愿,也只能据实以奏,请父皇圣裁了。”
圣裁二字,他咬得极轻,却重若千钧,狠狠砸在宁恒和魏云姝的心上。
宁恒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看着魏云姝,看着她苍白的脸,微红的眼眶,以及那依旧挡在宁煦身前的姿态。
所有的质问,所有的不甘,都在她这无声的行动和宁煦的提醒下,变得苍白可笑。
他缓缓垂下了手臂,紧握的拳头无力地松开。
是啊,他还能做什么?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殴打亲王,纠缠即将成为弟媳的她?
除了将她推向更危险的境地,除了让自己万劫不复,还能得到什么?
“哈哈……哈哈……”宁恒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
他不再看魏云姝,目光空洞地望向那轮清冷的月亮,仿佛在问天,又像是在问自己。
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
高大的身影转过身,步履有些踉跄,一步一步,融入了宫道的阴影之中,背影萧索可怜,形单只影。
来也是一人,去也是一人。
自始至终,魏云姝都僵在原地,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
她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
她不能追上去,不能呼唤他,甚至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舍。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夜色尽头,她强撑着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腿一软,险些栽倒。
一只手臂及时扶住了她。
是…宁煦。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
可这触碰却让魏云姝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小心。”宁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依旧是那般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宫路难行,煦送三娘去太妃处。”
他扶着她,力道不容拒绝。
魏云姝抬起头,望进他那双深邃的黑眸。
月光下,他脸上的血痕尚未干涸,为他平日的温润平添了几分妖冶和冷厉。
她张了张嘴,想问他为何会恰好出现在这里,想问他究竟意欲何为?
可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唇边一丝苦涩。
她避开了他的目光,微微颔首,声音低若蚊蚋:“有劳……凌王殿下。”
她只觉得浑身脱力,不想再多说什么?
宁煦扶着她,转身朝着与宁恒离去的相反方向走去。
宫人们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头垂得更低,恨不得自己从未长眼睛和耳朵。
宫道寂寂,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魏云姝任由他扶着,身体僵硬,心思却已飞远。
方才宁恒离去时那绝望的眼神,如同梦魇般烙印在她脑海。
而她与宁煦之间那桩建立在约定之上的婚姻,此刻也显得如此冰冷而沉重。
她不知道未来等待她的是什么,只知道,从今夜起,有些东西,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宁煦侧目,看着身边女子低垂的眉眼和紧抿的唇瓣,眸色深沉如夜。
不多时越走越远。
似再也听不到宁恒的声音,也不知他是不是走远了。
心里一阵酸涩,再也抑制不住,突然就在这时,宁煦停住了脚步。
在即将抵达太妃宫殿的甬道上,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三娘,煦也是逼不得已,还请三娘见谅。”
“就算做一回卑鄙小人,煦也只能让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父皇…派人盯着皇兄。”
最后那几句话,几乎弱不可闻,似一阵风吹去魏云姝耳中。
她猛地抬头,对上宁煦目色里的诚挚。
几句话,言简意赅,让她瞬间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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