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姝一步两步，只感到背后那道目光，一直盯着她渐渐走远。
想必此刻她不必回头，也能感受到身后人，那种非常人能忍受的痛苦。
想到宁恒此刻的心境，她心里酸涩难以言喻，却还要强忍着装作若无其事。
就在心不在焉之际，她听到身侧宁煦压低声：“三娘，抱歉。”
他沉雅的声音，带着十分愧疚之意，轻轻落在她耳边。
“方才情势所逼，煦不得已为之，并非有意让皇兄难堪，若是闹到父皇跟前，怕是今日之事绝难善了，因此…”
“煦也只能做一回恶人，还望三娘明白！”
他似怕她误会了什么，才与她私下解释。
这也正如之前她们之间的约定，不过是名义夫妻，他不会干涉她往后的生活。
魏云姝垂下眼睫，颌首说道：“殿下深明大义，臣女明白的。”
“方才众目睽睽之下，若不是殿下解围，闹到了皇上跟前，到底有失体面。”
“臣女既和殿下达成共识，又岂会误会了殿下。”
“殿下不必自责。”短短几句话，疏离而客套。
却一针见血反应了二人如今的关系。
她有意和他撇清关系，却不得不承认，她们
如捆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不得不相互配合，在外人面前做戏。
想到了假以时日，事情淡化下去，二人再寻找机会，一别两宽。
也就是这个信念，支撑着魏云姝强撑着走下去，况且…这是他们之前说好了的。
至少魏云姝是这么想的，可在她看不到的角度，身侧人眸里涌动的光，落在她光洁的脸蛋上，在四下喧嚣的热闹声中，形成一种极为不协调的反差。
那是一种看尽世间丑态，眼里冰冷凉薄，似一种极致的讥讽。
可很快的…在魏云姝抬眸，宁煦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转眼即逝。
他又换作道貌岸然的模样，随她一块到了御前。
待向坐在上位的人，依照规矩请过安之后，宁煦还是维持着温润的君子风度，面面俱到照顾到了魏云姝感受，举止那样体贴入微，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六皇兄还真是疼爱六皇嫂，这还尚未成亲，便什么好的都紧着六皇嫂享用。”
“还真是让人艳羡。”说话之人是九皇子，一脸羡慕，啧啧出声。
他就坐在宁煦和魏云姝对面，看到宁煦拉开椅子，给魏云姝坐，又将一片芙蓉鱼片，亲手夹到了她碗里，俨然如一对恩爱夫妻，那样亲密无间。
六皇子原本一句随意打趣的玩笑，瞬间打破了此刻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
也就在这时，宁恒姗姗来迟，入席坐定。
听到了这句话，他捏着酒杯的手指一紧，用力到发白，有几滴酒液，不慎洒落在桌上，他也浑然不觉。
一双黝黑的眸，直直盯着魏云姝方向。
作为凌王的未婚妻，她此刻感到了那道炙热饱受痛苦的目光，只觉浑身如被火燎，僵硬地坐在椅上，眼睫垂得更低了。
这一幕不合时宜的画面，让坐在上位的帝王尽数瞧在眼里，面露不悦。
连一旁侍奉的大监也不禁为宁恒捏了把冷汗。
在这位常年随侍圣驾的老人看来，即便平王再得圣心，可身为人子，如此毫不掩饰地将天子的告诫置之不理，实属大忌！
魏云姝心里却不如表面平静，她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感受到宁恒迟迟不挪开的目光，整个人如坐针毡。
就在紧张气氛持续高涨，一声更低沉的声音，从上位传来：“恒儿…”
是皇帝的声音，只听他轻咳了声，又补了句：“你坐到朕身边来。”
不高不低的声音，却极掷地有声，
说这话时，他态度并不强硬，可落在人耳朵里，任谁都听得出。
那也就是有意敲打宁恒，莫要忘了他此刻的身份。
皇帝此刻能如此心平气和，大抵还是想要留些颜面。
他既是用一个父亲的身份，也是用一种君臣之间的束缚，令宁恒不得不遵从。
宁恒眼里的不甘，落在帝王眼里便是忤逆，是不折不扣的以下犯上。
哪怕是父子之间，伦理纲常不可废，更何况他们并非寻常父子。
天家的父子之情，也可为了一句话，或多说错一个字，反目成仇。
宁恒对上皇帝眼里的锋芒，忽有种浑身卸了力。
那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炽热目光，像是被冰水骤然浇灭。
这个过程里，他几经挣扎，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他松开指节，垂下头，终是缓缓松开了紧握的酒杯。
宁恒掩去眸中所有情绪，哑声应道：“……是，父皇。”
他一步步走向御座，步履沉重，仿佛脚下不是光滑的金砖，而是烧红的烙铁。
经过魏云姝席前时，他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再看她一眼。
魏云姝在他脚步声靠近时，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直到那身影从余光里走过，她才松了口气。
皇帝似很满意宁恒能做出抉择，随即目光转而看向宁煦与魏云姝，仿佛无事发生一般，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和。
“凌王倒是会体贴人，魏三娘温婉贤淑，与你正是良配。”
“日后成婚，需得琴瑟和鸣，方不负朕今日之期许。”
宁煦立刻起身，恭敬行礼，言辞恳切：“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定当善待三娘，不辜负父皇厚望。”
他侧首看向魏云姝，目光温柔得能溺死人。
魏云姝也只得随之起身，垂首敛目，声音轻柔却清晰：“臣女谢陛下隆恩，定当恪守本分。”
她感觉到宁恒的方向传来一股压抑的气息，但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感知。
一场风波，很快平息。
殿内重新响起了乐声，推杯换盏之声再起，只是那热闹底下，魏云姝却心思飘到远处。
哪怕入口即化的芙蓉鱼片入口，因她心事重重，也如同嚼蜡，顿觉索然无味。
酒过三巡，她大婚的日子很快定下来，皇帝听从太史令之言，将吉日定在一个月后，良辰吉日，宜嫁娶。
魏云姝听到这里，再也无心逗留，以酒水上头、需透透气为由，向御座上的皇帝告退。
皇帝此刻心情似乎尚可，并未为难，只温言嘱咐宫人仔细伺候。
宁煦亦起身，作势欲陪，被她以不敢劳烦殿下婉拒。
他深深看她一眼，并未坚持，只柔声道：“也好，外面风凉，莫要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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