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雪回房换了一身行动方便的衣衫。马车很快备好，她临走的时候看了桌上一眼，拿上了谢斐之前给的令牌。
谢斐临走的时候给她的，让她拿着这个，不会受欺负。
西门外，日头已经升了起来，这时节太阳照着就不太冷。姜月雪把脖子上的白毛小领松了松，身形轻盈地上了马车。
府里的那个叫秀花的丫鬟就要成亲，秋叶去帮忙了，这次是秋水和另一个小丫头春菲陪着。
春菲年纪稍小，没怎么出过门，马车上路后就忍不住问道：“小姐，咱们这是去哪儿？”
“去城里的店铺转转，”姜月雪对着她一笑，“你和另外的小丫头有什么缺的买的，这次正好一并带回去。”
春菲闻此眼前一亮：“真的？多谢小姐，我听人家说天宝阁出了不少好看的玩意呢，老早就想去看了。”
秋水不言，先是看了春菲一眼。
春菲心里吓了一跳，脸上喜色一下收起。
秋水这才说：“平日里教你们的话都一点也不听，这次小姐出门是有事在身，你还说起话来了。”
姜月雪摆摆手：“无妨无妨，难得出来一趟，一会我们想去哪里去哪里。”
姜月雪也没想一次就查出些什么来，只是谢家的这些家业和其中人物，她为保险起见想实地考察一番。
她伸出白雪一般晶莹的手指，戳了戳春菲的小脸蛋：“秋水平常也太严了，比夫子还严，看把我们春菲吓得。”
春菲肩膀一缩，脸上笑意带羞，避着姜月雪的手指。
秋水叹息一声：“是小姐平时太惯着这些小妮子了。”
“哪有。”
说着笑着，行了一阵，马车渐渐停下，轿外的车夫阿庆招呼了一声：“小姐，到地方了。”
待马车停稳后，秋水和春菲先下了轿子，春菲撩起帘子，姜月雪带好帷帽，扶着秋水的手下来。
稳稳落地之后，姜月雪抬头看了面前的铺子一眼。
只见门铺的顶上写着大气的“谢氏粮行”四个大字，黑笔行书，颇有气势。这店门也是一个塞寻常店铺三个大，粮商散户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姜月雪进去，左右观察，一切如常，从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
很快有机灵的小伙计上前来：“贵客看点什么？”
“想见见你们老板。”姜月雪开门见山。
伙计再打量了姜月雪一番，见她打扮和气度都不凡，就道：“这位贵客，我们老板平日里都很忙，敢问您有什么要事？”
姜月雪也不再多言，只是从袖中亮出了玉牌。
这伙计一见这牌子，脸上的神色立马变得更加恭敬，连连鞠身行礼：“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东家来了，快快请进内堂，小人这就去叫老板。”
伙计飞奔进了后面，不一会有一个打扮考究的妇人出来，先引了姜月雪进去店铺后面，走过廊桥，进了一间装潢华美的大堂，布上了茶水糕点。
姜月雪还没喝几口茶，就听到外面传来几个急匆匆的脚步声，很快就有人转从门外进来。
这人年约五十上下，头发已白了一半，但精神矍砾，一身墨绿绸缎，头冠和腰带上都镶嵌着几个翠绿欲滴的翡翠玉石。
正是谢家粮行的大老板梁金元。
一见座上这位宛如天人的贵家小姐，梁金元忙不迭地行礼。
“原来是姜小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对于他们这些身处要职的谢家内人，这位姜小姐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了。这位小姐从京城来，自小养在夫人身边，现下老爷进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位姜小姐和大少爷的婚事也基本算是定了。
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叫眼前这位小姐一声“少夫人”了。
姜月雪帷帽已经摘下，见状赶紧起身道：“梁叔，快快请起，这礼我可万万受不得。”
等梁金元起身后，姜月雪向他欠身：“梁叔是前辈，在家也是劳苦功高，该我给您行礼才是。”
说完，姜月雪挥挥手，身后的秋水捧上几个雕花嵌金的盒子。
“梁叔，这是晚辈的心意，不成敬意，还请不要嫌弃。”
梁金元双手接下，入手不轻，光看盒子就知道里面不是凡品。
里面都是姜月雪从自己库房拿的东西，不过她嘴上却说：“梁叔，您今年忙得过节都没回家，夫人一直惦念着，这里面也有夫人给您和您家里人挑的好玩意。”
此话一出，宋青岚的名头一搬，这礼物梁金元就不得不收了。
梁金元感概这姜小姐做事滴水不漏，真是名不虚传。他再三谢过，转身把礼物交给了身后的下人。
梁金元伸手，请姜月雪入座：“姜小姐，请坐。”
姜月雪款款落座，露出了桌上静静躺着的谢家玉牌。
说句大不敬的话，这玉牌在大景西南这片地，可能比皇命还要好使。
梁金元也是沉浮了大半辈子的人，见到这玉牌，心里叹了一口气，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客气寒暄几句之后，姜月雪把话引入了正题。
放到前世，姜月雪遇到这种情况会一直不说话，直到对面的人撑不住了，才会悠悠地说一句你应该有话要对我讲。
但言谈间这梁金元目光坚定没有躲闪，眼中一片清明，想来是个明白事的人，姜月雪还是决定客气一点。
“梁叔，这几日，谢家这几个粮行没有什么事吧？”
“没有，这些日子各大粮行都好得很，账本此前已抄了送到家里，姜小姐那里应该也有一份。”
账本上的流水确实没有问题。
姜月雪点头称是，又问道：“最近的账本呢？”
“在这儿，”梁金元放下手中茶碗，手底下的伙计很快奉上账本，“今年的粮食还有两三个月开割，现在这本子上的这都是去年的。更南边的稻谷第三茬早已经收了，因河水封冻耽搁了一些时日，这段时间也陆陆续续开运了。”
姜月雪接过暗蓝封布的本子，眼睛飞快地开始扫视。
初步看来，这些账本没有一点问题。
没问题也是应该的。这些人是把军粮贪了补进来，然后卖给黑水若粮食，对底下的百姓也是屡次多征地税。能做到这些，完美无瑕的账本还不好做？
姜月雪面带微笑，缓缓放下了账本。
“梁叔。”
姜月雪这一声语气不重，甚至称得上温柔。
但梁金元心中猛然冒出一股寒意，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样。
几息的寂静过后，姜月雪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梁叔，我虽也识字读书，却算不上什么饱读诗书之辈。但也知道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的道理。”
“梁叔，您说说，下一句是什么？”
梁金元面上毕恭毕敬，低首叹息：“薪不尽，火不灭。”
“然哉，如今已经知道百害而无一利，难道不是及时止损的时候吗？若等到薪火燃尽，恐怕为时已晚矣。”
说到这里，姜月雪的面色和语气放得更柔：“我知道您老来得子，如今唯一的小儿子比我还小。您的老母尚且在世，如此幸运能等到您为她颐养天年。除了这兰城的生意，您在外面也置着地，如今这地上的粮食，不进您自己人的口袋，怎么还反倒送了出去？”
梁金元脊背僵着，点头道：“是，确实是奇怪。”
但他也没得选。
姜月雪见他没有推诿，没有诡辩，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当下就问：“敢问梁叔，这里应该还有另一份账本，可否叫我一观？”
顿了很久，梁金元还是僵着脖子摇摇头：“姜小姐，没有这回事。”
“没有，还是不敢说？”
牵涉到军粮，肯定不是谢家一个五叔能吃下的，势必还有其他世家，还有充作世家傀儡的官府。
梁金元还是不言语。
这倒是让姜月雪心中暗喜，这人虽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一下就找到关节了。
不过此事牵扯过大，估计这梁金元没得到保证，实在是不敢私自做决定。
思及此，姜月雪也不再为难：“今日我所说的话，有冒犯到的地方还请梁叔担待。只是谢伯父如今已经进京，万事未定，还是勿要多生事端。”
说完，姜月雪不再多留，起身告辞。
秋水和春菲跟在姜月雪后面，刚才在里面她们俩听得云里雾里。
秋水只知道，可能要出事了。
“小姐。”她忍不住唤了眼前身穿黄裙红袍的少女一声。
“嗯？”
转身看到秋月眼中的忧色，姜月雪笑着携过她的手：“没事，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有事还是没事，姜月雪不是神，她其实不能保证。但做大事，最重要的就是稳定手下的心。
秋月点点头，和往常一样信着自家小姐。
“唉，天宝阁到了，”姜月雪指着前面一个大店铺，里面来往的都是一些太太小姐，“走，瞧瞧去。”
这地儿没姑娘不喜欢来，春菲跟着姜月雪，蹦蹦跳跳地一同进去。
这店不愧是兰城最大的首饰铺子之一，里面金银玉石的簪花镯子琳琅满目。姜月雪好一顿买，除了给宋青岚和身边丫头挑了些，给府里那个的新娘子也买了一套。
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的饭点，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姜月雪打发一个家丁回去报信说不回去吃饭了，带着手下人下了馆子，就接着去了其他家的粮行。
百密一疏，这事经手的人多，难免就有疏漏。姜月雪发现一家店里的货源钱数有问题，直接就把账本扣下了。
后面还有一家，老板是个白胖富态的中年人，看他的账本的时候，从书页里掉出一张又小又薄的纸。
“戊寅月丙辰日，三千石，城外西北方向六十里交付。”
二月十六日一批被送出城外的粮货。
姜月雪心里咯噔一下，抬眼看了下这老板。
“你是梁叔的人？”
老板点点头。
“是梁叔让你这么做的？”
老板摇摇头。
“梁叔老了，不敢斗了。”他说。
很好，堪用。
姜月雪放下手里的账单，露出满意的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回姜小姐的话，小人姓王名三图。”
“看来，这账里有猫腻啊，还有没有别的本子了？”
王三图双手恭敬放在身前，点点头：“小人只是经手的时候记下这些，本子不在我们这里。”
“那在哪里？”
王三图嘿嘿一笑：“姜小姐冰雪聪明，一定知道，哪里需要小人多嘴。”
除了大掌柜梁金元那里可能有一份，还有一个可能的地方，就是兰城当地官府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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