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雪走完了几家重要店铺,打道回府的时候天色已晚了。
这兰城地处南北交界,自古繁华,早就取消了宵禁。故而此时各个店家都点挂灯笼,华灯人流依旧。不过也多的是人收摊的收摊,回家的回家,到底是比白天空了一些。
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姜月雪正在闭目养神,突然听得外面一阵打骂声。
“呸!一群瞎了眼的猪,弄脏了你爷爷的鞋,你赔得起吗!”
“打,打死这个老瞎子!”
“把酒拿过来!”
碗筷落地碎裂的声音在这半晚上分外明晰,还间杂着一些哭诉和求饶声。
“大爷,是俺没眼没珠冲撞了您,别砸了,这,这都是俺吃饭的家伙……”
“爷爷——别打俺爷爷!”
马车里,姜月雪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秋水撩开一点帘子向外看,只见几个路人和店家正一齐朝着前面看去,皆是沉默,敢怒不敢言。
“怎么回事?”姜月雪扬声问道。
车夫阿庆回了一句:“回小姐,是个黑披子在惹事。”
黑披子就是黑水若,南边北边都有不少人这么叫。
“是谁在哭?”
“一个卖酒卖豆花的老汉一家,摊被砸了。小姐,这群黑披子身上没一点磕碰,绝对是他们在惹事……”
话还没说完,就又听到一声尖叫。
“放开!放开!你们这群畜牲,我孙女今年才十一呀!”
姜月雪心中怒火再也按捺不住,掀开前面车帘,对阿庆说:“阿庆,下去,给我狠狠抽这些东西的嘴!”
“是!”
阿庆也憋久了,这下怀里揣着鞭子,直接跳下车去,后面两三个家丁也跟了上去。
阿庆他老爹早年是有名的酒药贩子,后来遇到大难,幸得谢家帮助收留,从此就为谢家养马驾车。阿庆之前跟着老爹走南闯北,胆大心细,还练得一身好武艺。
老汉被打跌在地上,脸上全是血,伸手向前奔着,但怎么着也够不到孙女。小姑娘哭着,衣服已经被扯坏了。
就在周围人为老汉一家捏把汗的时候,只听得一声鞭响,啪的一声狠狠打在这群黑披子脚边。
鞭子力道极大,落地留下一道深深痕迹。这几个人吓了一大跳,看有人坏事正要再骂,又是一道鞭子抽了过去。
阿庆这次直接照着人抽,抽中了为首那人正抓着小姑娘的右胳膊。
“啊!”
这人惨叫一声,松了手,小姑娘落到地上,吓得失魂落魄,赶紧跑走躲到爷爷怀里。
这黑披子捂着自己被打烂的胳膊,破口大骂:“你是谁,报上名来!胆敢对我们动手,等着,我非把你剁碎了扔到狗群里!”
阿庆冷哼一声,右手往后一抻,长鞭被握回手里。
主家没说要下死手的命令,他也就收了收力道,不然,非把这玩意的连胳膊带手都抽断。
阿庆后面的家丁狠狠啐了他一口:“一群饭吃到狗肚子里的东西,也不睁开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在这地界撒野。”
“瞪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清楚,谢家的马车也敢拦?”
这几个人是趁着喝酒打算闹事,这时候往这几个人身后一看,只见不远处一个雕刻涂漆的马车,贵不可言,如雕塑神像一般静静立着。
这几个人心里一惊,气势上已经虚了些,但还梗着脖子:“没拦,谁拦了,这大道就光准你们走,不准别人走了?”
这时候,几个持刀的家丁护卫也走上前来,不言不语地看着这几个披头散发,身上带着乱七八糟首饰的黑水若。
阿庆抬起下巴,悠悠闲闲地把鞭子挂回腰间:“唉,你这猴儿的还真说对了,这路,谁都能走,鸡能走狗能走兔子能走,就是不准你们这群黑披子走。”
“滚蛋!”
阿庆眼中凶意毕露,这几个黑水若看这几个人高马大还都是练家子,不敢动手,边骂边走了。
几个家丁收了刀,扶起老汉,帮老汉收拾起地上的残破。
“阿庆。”
一听小姐叫他,阿庆飞快走过去,不一会就再回到老汉身边。
阿庆借着和老汉说话的当口,把一包沉甸甸的钱袋悄悄塞到了老汉的腰里。
“这是我们小姐给的,您看着点自己,抓点药汤喝。”
老汉泪流不止,当即就对着马车跪下叩拜,周围人赶紧扶起了老汉。
此间事了,阿庆在前赶着车,马车轱辘开始再转。
在旁看着的几个路人顿感扬眉吐气,他们大景连吃败仗,在这黑水若面前实在直不起腰来。再者这几个黑披子仗着背后有门道,在这一片胡作非为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这下好,这几个黑披子总算是撞到了硬骨头。
他们兰城,还是不乏有血性的人!
“唉,这车上的是谁?谢家的哪位?”
毕竟谢家名门望族,有名的人可多了去了。
“你来得晚,不认得这马车。是那位呀,那位小姐的马车。”
“哦,是那位姜小姐啊!我知道,听说这位小姐慈悲心善,经常发粮接济贫苦,又不歧视工商,做事特别厚道。”
“对啊,唉,这么一位神仙女儿,要是能嫁到兰城来就好了。”
“幸好今日遇到了姜小姐,不然别说这老伯,我们周围的店铺说不定也遭殃哦!”
“嗐,这世道……”
马车上,姜月雪掀开帘子回头看了好几眼,才放下帘子,仍旧心有不忿:“这还是在兰城里面呢,黑水若能嚣张到如此地步?”
竟然敢当街打杀人。
外面的阿庆叹了一口气:“没法子,咱不争气,老吃败仗,软骨头就是好欺负。”
姜月雪想起阿庆的故乡是羡州,已沦落黑水若之手。他和他爹之前偷偷溜进羡州去找家人,只找到了他二妈的残尸。
落到黑水若手中的地方,里面的人除了黑水若都不是人,都是畜牲一般地活着。歧视、侮辱、重租重税、死人如流水的徭役……
姜月雪听到鞭子抽在地上的声音,沉沉的,闷闷的。
她背缓缓靠到马车壁上。
秋水还好,到底大一些,但也脸色苍白。春菲从没见过这场面,吓得泪水涟涟。
姜月雪起身靠过去,拿绢布轻拭春菲的眼泪。
春菲头埋到姜月雪怀里哭起来。
到了家里,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姜月雪扶着秋水的手下车,抬头就看到一盏暖灯在门口等着。
谢斐一身广袖白衣,持灯静静独立。夜风拂动他袖间雪浪,他自岿然不动。
见姜月雪下来,谢斐身形微微晃动,但因为有些生气,还是没动。
姜月雪走到他跟前,秋水说自己要送东西去,拉着春菲就走了。
谢斐目光沉静,从上到下仔细看了姜月雪好几遍,确认她毫发无损才放下心来。
姜月雪只是笑,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袍子:“谢哥,我回来了。”
“还笑,”谢斐曲起手指要敲她脑袋,“怎的回来这么晚?”
姜月雪左躲右躲:“不是去看铺子了吗,路上又遇到几个不长眼的。”
路上的事已经叫腿脚快的家丁回报了,谢斐自然知道。
“唉,我也是几年没回来,谁成想都已经落到了这步田地。”
姜月雪从袖中拿出几个账本,这都是明显有问题的,她先把王三图的几张小纸条递给了谢斐。
“本来只是想先看看,没想到还真找着了东西。有几个老板实在是黑心,又蠢又坏的,我看是不能留了。”
两人并肩走着,谢斐边走边飞速看着手里的账本。
姜月雪给他指了账本里有问题的地方:“还有几个,很是知机,知道自己可能会当替罪羊,留了几手。”
“这些人可用?”谢斐问道。
“可用,现在形势如此,也计较不了这许多了。”
谢斐点头称是:“嗯,我这边也是,今天我已经拜会了一些前辈,果然也有鬼。这些人沆瀣一气,真是无法无天。”
“如之奈何?”
“自然要亡羊补牢,这兰城不姓王也不姓唐。”
姓谢。
谢斐把账本还给姜月雪,让她收好:“以我浅见,现下景朝虽和黑水若对峙东北,但西南之地,实在是偏安已久。如今黑水若在兰原州招兵买马,倘若另有所图,则此地危矣。”
姜月雪心中一动,继续问:“那,黑水若要是真打了过来呢?”
“若是黑水若破了西峪关,一路向东,再攻陷兰原,到时候我大景朝,恐怕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姜月雪点点头。
唉,如此天之骄子,深谋远虑,又大有势力和能力,然而前世兰原沦陷,连这样的人最后都败了。
姜月雪再努力地扒拉了一下自己那可怜的历史知识,想起景朝后面的那一朝,有一个很有名的宰辅之家似乎就是姓谢。
不知是不是一个谢。
把姜月雪送到院门口,谢斐把手里提灯给了她:“晚好,早点睡。”
姜月雪一手拿起灯提到面前,一手轻触灯罩,这灯笼很是精致,上面画着枝繁叶茂的桃花桃枝。
她忍不住抿嘴一笑:“你画的?”
灯下少女展颜露笑,看得人眼睛和心都晃了晃。
谢斐点头:“嗯。”
“多谢你,我很喜欢,”姜月雪跨进门里,忍不住转头再冲他笑了笑,“谢哥赶紧回去,也早些歇息。”
进了房子,姜月雪先小心把灯笼放好,一边的小丫鬟走过来接下姜月雪脱下的外袍。
姜月雪进到里房,很快就有丫鬟人端上一些茶水小食。姜月雪喝了一些茶,洗漱热水就备好了。
今天跑了一天,地龙正烧得暖和,清淡熏香绕梁,姜月雪很快感到困意。
洗漱完后,就叫秋水秋叶出去,她准备上床歇息了。
上床的时候,姜月雪脚不小心踢了床脚一下,传来什么东西应声落地的声音。
姜月雪一愣,声音非常近,而且这东西应当不轻。她俯下身伸手到床底去摸,不一会就摸到一个长条形的东西。
把这东西拖出来,姜月雪惊讶地发现这是一把剑。
想了一会,姜月雪就对这剑有了印象,是有一回出去游玩时在一家铺子里看上的。但买回来后就忘了,一直随手靠在床边,这回不小心碰床一下,竟掉了出来。
在灯底下,姜月雪拿布沾水仔细把剑鞘剑柄擦干净。
然后她握住剑柄,用力拔出剑刃。
真是一把宝剑。
灯下,这剑光凛凛,照亮姜月雪的眼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