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夏穿成林黛玉
意识是被剧烈的咳嗽拽进这具身体的。
每一次吸气都像扯着破风箱,肺叶尖细地疼,带起一阵又一阵遏制不住的咳,直咳得眼前发黑,小小的胸腔里那点气都快呕出来。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药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腻到发闷的熏香。
苏九夏猛地睁开眼。
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
头顶是雨过天晴色的软烟罗帐子,绣着疏朗的翠竹,身下是极柔软的锦被,却压得她喘不过气。
这不是她的身体,不是硝烟弥漫的战场。
“姑娘!姑娘您可算醒了!”一个穿着藕色比甲的小丫鬟扑到床边,眼睛肿得像桃,“您都咳晕过去一回了,太太刚走,心疼得直掉泪……”
姑娘?太太?
剧烈的头痛伴随陌生的记忆碎片狠狠砸进来——林黛玉、五岁、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母亲贾敏、三岁的弟弟……《红楼梦》?
她成了林黛玉,一个五岁就病骨支离的林黛玉。
没等她消化这荒谬的处境,细碎的脚步声伴着奶气的哼唧声靠近。
嬷嬷领着一个玉雪团子似的小男孩进来。小男孩约莫三岁,穿着大红刻丝袄子,走路还不太稳,白嫩得像藕节的小手努力捧着一个白瓷小碗,里面是浓黑的药汁。
他蹒跚到床边,黑亮的大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她,奶声奶气地开口:“姐姐……喝药药……不咳……”
这是林瑾玉。黛玉“原著”里早夭的弟弟。
记忆带来的预警让苏九夏的神经瞬间绷紧。
她的目光落在那碗药上,超越常人的嗅觉敏锐地捕捉到苦涩气味下那一丝极不协调的、阴险的甜腥。
毒。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面上却因剧烈的咳嗽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她伸出瘦得见骨的小手,颤巍巍地似乎想去接碗,却在碰到碗沿的瞬间,手腕猛地一抖,像是无力支撑。
“哐当!”
药碗摔在地上,漆黑的药汁四溅,大半泼在了床边一盆长势喜人的兰草根部的泥土里。
“哎呀!”小丫鬟惊叫。
嬷嬷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姑娘没事吧?可烫着了?小少爷也没拿稳当……”她忙去查看林瑾玉有没有被溅到。
林瑾玉小嘴一瘪,眼看要哭。
“不…不怪弟弟……”顶着林黛玉壳子的(苏九夏)立刻喘着气,用尽力气挤出细弱的声音,又是一连串的咳嗽,“是…是我没力气……”她蜷缩起来,小小的身子在被子里微微发抖,看起来可怜极了。
嬷嬷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哄着林瑾玉:“小少爷乖,姐姐不是故意的,奴婢再去给姐姐煎一碗来。”
人走了,室内安静下来。
苏九夏盯着那盆兰草,眼神冰冷。
三日后,那盆兰草叶片尽枯,根茎腐烂,死得透透的。
消息悄悄传到贾敏耳中,素来温婉的夫人摔了手中的佛珠,脸色煞白,旋即涌上震怒与后怕。
她不动声色,开始了暗中的清查,府内气氛无形中绷紧。
无人会怀疑到那个依旧终日咳嗽、需要人抱着的五岁女孩身上。
“”林黛玉”变得格外“黏人”。
贾敏查问下人时,她总怯生生地缩在母亲怀里,小脸埋着,似乎被那些严肃的场面吓到。没人看见,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从缝隙里冷静地扫过每一个被问话的人,记下他们最细微的表情——瞬间收缩的瞳孔,无意识摩擦的手指,喉结不自然的滚动,声线里压不住的颤栗。
夜里,万籁俱寂。
确认守夜的丫鬟睡熟后,小小的身影会悄无声息地溜下床。
五岁的身体太过孱弱,她只能在黑暗中缓慢地拉伸这具小身体,调整呼吸,尽可能地将雇佣兵的搏杀技拆解成最基础的动作,一点点锤炼。
同时,她的“活动”范围也开始超出闺房。
她看中了后角门附近那群七八岁的家生子,这个年纪的男孩,猫嫌狗厌,精力过剩,又是最容易塑造的时候。
她用攒下的饴糖,和从《山海经》里听来、又被她加工得光怪陆离的鬼怪故事打开了局面。
月光下的废弃小院里,她看着眼前这群半大孩子。
“每天蹲马步,最稳的三个,赏糖。”
“能一口气跑后院二十圈不喘大气的,赏糖。”
“能用弹弓打中那棵树第三根枝杈的,赏糖。”
她声音细细的,还带着病后的沙哑,内容却毫不含糊。
“练得最好的,以后还能学更厉害的本事,打真的坏蛋。”
有孩子嬉笑:“啥坏蛋啊?”
她没说话,只伸手指向远处廊下那盆枯死的兰花。
夜风吹过,枯叶发出簌簌的响声,配上她毫无表情的小脸,一群半大孩子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噤了声。
饴糖和恐惧,有时是最直接的动力。
一支完全属于她、不为人知的“幼童军”,在夜色掩护下悄然成型。她教他们最简单的配合,利用后院的竹林、假山布置些不起眼的绊索、陷坑。
扬州盐商们对林府后宅的暗流一无所知,依旧嗤笑:“林如海倒是生了个好儿子,可惜是个药罐子,女儿也风吹就倒,不足为虑。”
杀机在一个深夜再次降临。
数道黑影越墙而入,直扑内院,他们身手利落,显然不是普通毛贼。
然而,刚潜入后院竹林,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一绊!
“噗通!”一声,有人狼狈栽倒。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黑暗中响起几声稚嫩却用力十足的呼喝:“拉!”
几张用竹篾和麻绳粗粗编就的网子猛地从地面弹起,兜头盖脸!同时,细竹削尖做成的箭矢从假山缝隙里、树冠上胡乱射来,力道不大,却足够刁钻,扎在身上生疼,更带来极大的混乱。
“有埋伏?!”
“小心!”
杀手们惊怒交加,挥刀砍断网绳,却踩中地上伪装过的浅坑,崴了脚。更多的竹箭、甚至还有弹弓射来的小石子劈头盖脸。
一群半大孩子的身影在黑暗里一闪而过,发出呜呜的怪叫声,像极了夜枭,更添恐怖。
动静彻底惊动了林府。
真正的护院们举着火把蜂拥而至。
看到的却是极其诡异的一幕——七八个彪悍的黑衣壮汉,竟被绳索藤蔓缠得狼狈不堪,身上挂着竹箭,脸上还有石子砸出的红印,被一群七八岁的小子们远远拿着竹竿围着,嘻嘻哈哈地乱戳。
孩子们脸上丝毫不见惧怕,倒像是……在玩一场大型的捉迷藏游戏。
林如海披衣赶来,看到的就是这满地狼藉和被家丁们按住、捆得结结实实的刺客,以及那群兴奋得小脸通红、邀功般看向某个方向的半大孩子们。
他顺着孩子们的视线看去,只见廊柱后面,他的嫡女黛玉穿着寝衣,抱着一个布娃娃,小脸苍白,被嬷嬷紧张地护在身后,正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
见到父亲看来,她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黑琉璃似的眼睛里瞬间蒙上水汽,小嘴一扁,细声细气带着哭腔问:
“爹爹……他们……他们是在玩捉迷藏吗?”
林如海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战果”——被粗糙麻绳捆得结结实实、鼻青脸肿还混着泥屑草叶的彪形大汉,再看向那群虽然衣衫不整、满头大汗却个个眼睛发亮、挺着小胸脯的半大孩子,最后,落回廊柱后那张吓得煞白、泫然欲泣的小脸上。
五岁的女儿,抱着褪色的布娃娃,睫毛上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问是不是在玩捉迷藏。
这画面太过荒诞,冲散了他心底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惊疑。他深吸一口气,将那股违和感压下,心头涌上的更多是后怕与震怒。竟真有人敢夜闯他这个巡盐御史的府邸,直扑内宅!
若非这群小子胡闹恰好撞上……他不敢想后果。
“胡闹!”他沉下脸,先是对着那群兴奋的小护院们呵斥一声,“深更半夜,不成体统!都散了!”
孩子们被他难得的严厉吓得一缩,偷偷瞟了一眼廊柱方向,见他们的小“主帅”依旧是一副受惊小兔的模样,便都耷拉着脑袋,喏喏应是,一溜烟跑了。
林如海这才快步走到黛玉身边,放缓了声音:“玉儿吓着了?莫怕莫怕,爹爹在。”
他想伸手摸摸女儿的头,却发现自己的指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又收了回来,转向嬷嬷,语气凝重,“带姑娘回房,好生照看,今夜多派人手守住院子。”
“是,老爷。”嬷嬷心有余悸,连忙将黛玉抱了起来。
黛玉将小脸深深埋进嬷嬷的颈窝,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任谁看了都觉得这孩子吓坏了。
只有抱着她的嬷嬷隐约觉得,姑娘这发抖,似乎……并不全是恐惧?倒像是某种极力压抑的激动?她摇摇头,定是自己也吓糊涂了。
回到闺房,被重新安置在锦被里,喝着安神汤,周遭是丫鬟们低低的安抚声。
林黛玉垂着眼睫,乖巧得不像话。
无人知道,这具五岁孩童的躯壳里,正在冷静地复盘方才的每一个细节。
杀手的身手、潜入的路线、孩子们临时布置的陷阱效果、反应速度……不足太多。
竹箭威力太弱,若非护院来得快,恐生变数。绊索和陷坑的位置可以更刁钻。孩子们的配合也仅是雏形,需要更多演练。
还有……父亲的态度。
他信了“捉迷藏”的说法,但那一瞬间的审视,她捕捉到了,林如海不是蠢人。
接下来的日子,林府外松内紧。
贾敏杖毙了两个手脚不干净、又与外界有可疑联系的婆子,府内风气为之一肃。林如海在官场上的手段也明显强硬了几分。
而黛玉的“病”,经过那夜惊吓,据说是又沉重了些,吹不得风,见不得生人,连晨省都常常免了,这正合她意。
每夜,等丫鬟睡熟,小小的身影便会悄无声息地溜出去。
废弃小院的“军训”强度悄然升级。
“速度太慢。”她看着两个试图配合拉网却绊在一起的孩子,声音细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再来。绊索要贴地,网子要同时起。”
她示范了一个极其标准的低姿匍匐,五岁的小身体灵活得不可思议,在尘土中移动竟几乎没有声音。孩子们瞪大了眼睛。
“记住,对真正的坏蛋,一下打不倒,就可能没机会了。”她拿起一根削尖的竹竿,对准一个草人脖颈处的缝隙,猛地一刺,“要这里,或者这里。”
竹尖又指向心口。
孩子们咽了口口水。饴糖依旧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混合着恐惧、崇拜和好胜心的情绪驱使他们。他们的小主帅懂得真多!比护院头子还多!
她开始教他们利用夜色和地形隐藏,教他们用最简单的工具制作更有杀伤力的弹弓和吹箭,教他们三三两两分组配合。
同时,她也没有放下对自身的锤炼。
这具身体底子太差,她只能用最温和却极持久的方式,慢慢打通经络,强健肺腑。呼吸法,柔韧训练,以及对力道的精准控制——她需要力量,但不能练出明显的肌肉,必须维持“柔弱”的表象。
她就像一只织网的蜘蛛,在无人察觉的暗处,一丝一缕地编织着属于自己和林家的防护网。
扬州盐商们那次失利后,暂时蛰伏,似乎在寻找新的时机。
风暴在平静的海面下蓄积。
直到一日午后,黛玉正偎在贾敏身边看书信——是京中外祖母来的家书,再次提及想接黛玉过去小住——忽然,前院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隐隐夹杂着马蹄嘶鸣和男子粗豪的呼喝。
贾敏蹙起秀眉,放下茶盏:“何事喧哗?”
一个婆子慌慌张跑进来:“太太,不好了!是盐帮的人!说是运盐的船在码头和我们府上的货起了冲突,折了他们的人,此刻堵在府门前讨要说法,凶神恶煞的!”
贾敏脸色一白,林如海今日恰被上官召去临县议事,不在府中,这是试探,更是**裸的威胁,欺负只剩妇孺!
贾敏强自镇定,吩咐道:“紧闭门户,多派家丁守住二门,快去官衙请刘同知来调停……”
话音未落,就听前院喧哗声陡然变大,竟似有撞门之声,还夹杂着家丁的怒喝和女子的惊呼。
竟敢光天化日强闯林府!
贾敏猛地站起,身形晃了晃,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小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
贾敏低头,正对上女儿清澈却不见惊慌的眼睛。
“母亲,”黛玉声音细细的,却奇异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别怕。我们……我们去花园假山上的亭子里看看吧?那里高,看得远。”
贾敏只当女儿是吓傻了,胡乱说话,心中悲愤焦急交织。
黛玉却轻轻拉了拉她的手,眼神坚持:“母亲,去看看吧。”
前院撞门声愈烈,甚至听到了刀剑碰撞的锐响!
贾敏心乱如麻,被女儿拉着,恍恍惚惚地竟真由嬷嬷丫鬟们簇拥着,急急往花园最高的假山亭子走去。
刚到亭子,还未站定,就听下方府墙处传来数声沉闷的“噗通”声,像是重物落地!
紧接着,是一阵更加奇特的声响。
“咻——啪!”
“哎哟!”
“我的眼睛!”
“什么东西?!是马蜂!?”
贾敏惊恐地向下望去,只见七八个穿着短打、凶悍模样的汉子不知怎的竟已翻过了外墙,落入了后院花园!
但此刻,他们却寸步难行,反而乱作一团!
有人踩中了隐藏的捕兽夹,惨叫着抱住脚;有人被从树丛竹影里射出的、蘸了辣椒泥的泥弹丸打中面门,捂着眼睛惨叫;更有人惊惶地挥舞单刀,试图格挡那从四面八方、根本看不清来处射来的细小箭矢——那是用粗针磨就、孩子们用强力弹弓发射的“暗器”,虽不致命,却刁钻狠辣,专往手腕、脚踝、脖颈等脆弱处招呼!
孩子们的身影在假山石后、月洞门边一闪而过,动作快得像林间松鼠,配合默契得惊人,扔完弹弓或吹箭,立刻缩头,换地方,绝不停留。
还有两个汉子追着一个半大孩子绕过一丛茂密的牡丹,却猛地脚下一空,惨叫着跌入一个伪装过的浅坑,坑底还有他们提前放置的、糊满淤泥的滑腻鹅卵石。
凶神恶煞的盐帮打手,竟被一群孩子用这种儿戏又狠辣的方式困在原地,狼狈不堪!
贾敏和身边的嬷嬷丫鬟们都看呆了,张着嘴,全然忘了恐惧。
只有黛玉,静静站在亭子边缘。
风吹起她额前的软发,她垂在身侧的小手,几不可查地做着细微的动作——屈指、伸展、点向某个方向。
像一个无声的指挥官。
终于,府中真正的护院们冲破前门的纠缠,怒吼着冲进后院,迅速将那些失了先机、晕头转向的打手们制服、捆翻在地。
一场危机,竟就以这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消弭于无形。
花园里一片狼藉,呻吟声此起彼伏。
贾敏腿一软,被嬷嬷扶住,她猛地看向身边的女儿。
黛玉似乎这才感到后怕,小脸白了白,扑进她怀里,细声细气地啜泣起来:“母亲……那些坏人……好可怕……他们为什么要在我们的花园里打架?”
贾敏抱着女儿温软的小身子,看着下方被捆起来的恶徒,再看看那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此刻正被护院们疑惑打量着、一个个满头汗泥却眼睛晶亮的半大孩子们……
她心中的惊涛骇浪,久久难平。
是巧合吗?
还是……
她低头,看着女儿哭得发红的眼圈和依赖地蹭着她的小脸,将那荒谬的猜测死死压回心底。
只是抱着黛玉的手臂,收得格外得紧。
经此一事,林府内的空气仿佛都沉凝了几分。
白日里,丫鬟婆子们行走间都带着小心翼翼,说话声也压低了。贾敏称病免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整日待在正房,脸色是强撑的镇定,但眼底的惊悸瞒不过人。
林黛玉愈发“体弱”,几乎是足不出户,汤药比往日更勤了些。只有深夜,当整个林府沉入睡眠,她才真正“活”过来。
废弃小院的训练未曾有一日停歇。
那日“花园退敌”的成果极大地刺激了孩子们,他们看向那个月光下小小身影的目光里,崇拜几乎要满溢出来。原来那些看似游戏的蹲马步、爬树、射弹弓,真能打跑凶恶的坏人!
训练的科目悄然增加。
黛玉开始教他们辨识几种常见的毒草和解毒的草药,教他们利用林府复杂的地形绘制最简单的路线图,甚至教他们如何用最普通的食材和药材,配置出让人腹泻、昏睡或是皮肤红肿发痒的“小玩意儿”。
“记住,这些东西,不是让你们去害好人。”她声音低而清晰,扫过一张张兴奋又紧张的小脸,“是当坏人来害我们的时候,我们能偷偷地、不流血地,让他们失去力气。”
她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这个时代的一切信息。
从贾敏和林如海的谈话片段里,从府中往来的文书信封上,甚至是从下人们的闲谈碎语中,拼凑着扬州盐政的脉络、各方势力的纠葛。
她知道了两淮盐运使背后的靠山是京中某位权贵,知道了哪个盐商最是笑里藏刀,知道了漕帮与盐帮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些信息,被她用只有自己能懂的方式记录下来,藏在妆奁的最底层。
她清楚地知道,上一次是试探,下一次,恐怕就是真正的雷霆之怒。林如海查盐税,断的是无数人的财路,那些人不会因为两次孩童嬉闹般的失败就收手。
风暴在酝酿。
这日,林如海休沐在家。
书房里,他正与一位心腹师爷低声商议,面色凝重。案头堆着的,正是近期核查盐引的卷宗。
窗外天色渐暗,乌云压顶,闷雷声隐隐从远方滚过。
忽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林如海不悦蹙眉,正要呵斥何人如此无礼,却见一颗小脑袋怯生生地探了进来,是黛玉。
“爹爹……”她小声唤道,怀里抱着那个布娃娃,眼睛红红的,像是刚被雷声吓醒。
林如海心一软,招招手:“玉儿怎么来了?可是吓着了?”
黛玉点点头,抱着娃娃走到书案边,却不靠近那些卷宗,只依赖地靠着父亲的腿,小脸仰着:“爹爹,玉儿做了个噩梦,害怕。”
“哦?梦到什么了?”林如海放下公务,温声问道,权当放松心神。
“梦到……梦到好多大船,黑乎乎的,在很大的河里……”她皱着小眉头,努力回忆梦境的樣子,“船上有好多白色的山……但是下雨了,雨水是咸的……然后,然后有好多人打架,水里……水里还有红色的花……”
她的话语颠三倒四,完全是小孩子噩梦醒来的呓语。
林如海笑着拍拍她的头:“傻玉儿,梦都是反的。那是运盐的船,白色的山是盐包。爹爹就是管这个的,不怕。”
旁边的师爷也抚须笑道:“小姐梦境生动,竟是日有所思了。”
然而,林如海脸上的笑容却微微僵了一下。
运盐的船……下雨……咸雨?难道是……私盐遇水溶解损耗?这是私盐贩运途中常有的风险,也是他们做账目手脚的常见借口!
打架……红色的花……血溅水中?
漕运码头争抢地盘、私盐火并?
他心头猛地一跳,看向案头卷宗。里面正有几处关于漕帮运输途中“意外损耗”盐引的账目,数额不小,他正觉蹊跷,未能想通关窍。
女儿这懵懂的噩梦,竟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心中的迷雾!
是了!
借口天雨损耗,实则暗中将官盐转为私盐贩卖,再借口江湖争斗,将知情人灭口或推脱干净!
好手段!
他背后瞬间渗出一层冷汗,再看女儿那全然不懂、只是依赖看着他的清澈眼眸,将那惊人的巧合死死压住。
定是日间他与师爷谈话,被她无意听去一两个词,小儿心思单纯,便化入了梦中。对,定是如此。
他压下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甚至笑容更温和了些,将黛玉抱到膝上:“玉儿的梦提醒爹爹了。爹爹正好有些公事,怕吓着玉儿。让嬷嬷带你先回去歇息可好?明日爹爹带你去逛集市。”
黛玉乖巧点头,顺从地被闻声进来的嬷嬷抱走。
走到门口时,她似乎无意间回头,目光扫过书案一角——那里随意放着一封刚拆开的信,信封落款是一个“贾”字,来自京中荣国府。
信纸半抽而出,隐约能看到“老太太念甚”、“早日入京”等字眼。
她收回目光,将小脸埋进嬷嬷肩膀,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书房内,林如海再无心思闲谈,他迅速摊开卷宗,目光锐利如刀:“先生,立刻去查近三个月所有报备‘雨耗’及‘漕运纠纷’的盐引,重点核对漕帮经手的那几批!还有,码头力夫的口供,再重新细细问过!”
“是,老爷!”师爷也意识到什么,神情一凛,匆匆离去。
林如海独自坐在书房内,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他凝重又带着一丝决然的侧脸。
雷声隆隆滚过。
这一次,他似乎抓住了对手的尾巴。
而内宅深处,黛玉躺在绣床上,听着窗外渐起的雨声,缓缓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冷静。
种子已经播下。
父亲是聪明人,一点即透。接下来,官场上的风波,就该由他这位巡盐御史去抵挡了。
她能做的,就是在更深的暗处,继续编织她的网,守护内宅这一方天地。
至于京中来的那封信……
她翻了个身,闭上眼,扬州之事未了,她岂能轻易离开。林黛玉的命运,从她苏九夏到来的这一刻起,就注定不同了。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屋檐,也冲刷着这座繁华城池之下的暗流汹涌。
盐务风波在林如海雷厉风行的手段下,看似暂时平息了下去。几名涉事的盐商和漕帮小头目被揪出,或贬或囚,林如海在扬州官场的威望悄然攀升了一层。
但府内知情的人都明白,这不过是斩断了伸过来的几根指头,那隐在幕后的黑手,并未伤筋动骨。
林府内的戒备并未松懈,反而因这短暂的胜利更添几分隐忧。贾敏的眉头时常微蹙着,即便看着一双儿女承欢膝下,那笑意也未能真正抵达眼底。
林黛玉(苏九夏)依旧是那副风吹就倒的模样,汤药不断,但只有贴身伺候的嬷嬷隐约觉得,姑娘咳嗽的声儿似乎没那么撕心裂肺了,偶尔扶着她时,那细瘦的胳膊里,好像也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韧劲儿。
这日,京中荣国府又来了信使,阵仗比以往都大些。来的不仅是送信的下人,还有两位有头脸的嬷嬷,并带来了外祖母史老太君特意指给黛玉的许多玩物、衣料及滋补药材。
贾敏在前厅接待,黛玉被嬷嬷领着出来见客。
为首的嬷嬷姓王,面团团一张脸,未语先笑,规矩行完礼后,目光便似有若无地落在黛玉身上,上下细细打量着,笑道:“老太太在家日日惦念,说是敏姑奶奶身子需静养,哥儿姐儿年纪又小,怕姑奶奶太过操劳。瞧着林姐儿这气色,江南水土虽养人,到底比不得京中太医调理得精心。老太太的意思,是想接了姐儿过去住一段日子,一来全了祖孙思念之情,二来京中繁华,姐妹们也多,正好给姐儿作伴,三来嘛,太医请脉也便宜,于姐儿身子大有裨益。”
话说得滴水不漏,满是关切。
贾敏笑容温婉,指尖却微微掐紧了帕子:“母亲厚爱,我这心里真是……只是玉儿自小体弱,离不得我身边,如今虽好了些,但扬州至京城路途遥远,我实在放心不下。再者,她弟弟瑾玉也还小,姐弟俩一处也是个伴儿……”
王嬷嬷笑容不变,话却接得紧:“姑奶奶慈母心肠,老太太岂有不知的?正是虑及此,老太太才说,若是姑奶奶舍得,连哥儿也一并去住住更好!府里宝玉哥儿、琏二爷小时候都在老太太跟前养过,热闹得很!哥儿姐儿去了,只有更疼爱的,断无半点委屈。姑奶奶也可趁机好生将养身子,岂不两全其美?”
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乎已是明晃晃地要人了。厅内气氛微微一滞。
贾敏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偎在贾敏身边的黛玉忽然轻轻咳嗽起来,小脸瞬间涨红,气息急促,看着好不难受。
贾敏连忙低头拍抚她的背:“玉儿怎么了?”
黛玉抬起泪汪汪的眼,小手紧紧抓着贾敏的衣襟,喘着气道:“母亲……玉儿不去……玉儿怕……怕坐大船……梦里……梦里船沉了……好多水……好冷……”她说着,身体害怕地抖起来,像是想起了极其可怕的梦境。
贾敏顿时心如刀绞,将女儿紧紧搂住,对王嬷嬷道:“嬷嬷也看见了,这孩子自上次受惊后,便落了心病,夜夜惊梦,实在是经不起远途跋涉。还请嬷嬷回禀母亲,且容她再大些,身子骨结实了再说。”
王嬷嬷看着黛玉那副快要喘不上气的娇弱模样,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轻视,面上却满是同情:“真是可怜儿见的!既如此,自然是以姐儿身子为重。老太太那儿,奴婢定会细细回明。”
又说了几句闲话,贾敏就打发她们去歇息了。
厅内只剩下自己人,贾敏抱着黛玉,轻轻叹了口气,低喃道:“京城……哪是那么好待的……”
是夜,黛玉却并未安睡。
她悄无声息地潜出绣房,并未去废弃小院,而是如一抹轻烟,避过巡夜的家丁,来到了那两位京中来客暂居的院落窗外。
屋内灯火未熄,低低的谈话声隐约传出。
“……瞧着确是病得不轻,风吹就倒的模样,比咱府里惜春小姐还弱几分。”是王嬷嬷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道:“老太太虽惦记,但这样接回去,只怕……啧,敏姑奶奶也是,把姑娘养成这样。”
王嬷嬷哼笑一声:“养得娇气些才好呢。依我看,姑奶奶未必就真舍得放人,不过是推脱之词。咱们且住两日,瞧瞧再说。倒是那小哥儿,粉雕玉琢的,瞧着倒结实。”
“嬷嬷说的是。老太太其实也更惦记哥儿,毕竟是林家嫡子……若能把哥儿带回去,那可是大功一件。”
窗外,黛玉眼神在月色下冷冽如冰。
果然如此,名为接外孙女,实则是贾母见林如海官运正隆,又得了儿子,想要提前施恩,加强联系,甚至可能存了将来长远掌控林家嫡子的心思。见她“病弱”,便立刻将重点转向了弟弟瑾玉。
她悄无声息地退开,心中已有计较。
绝不能让瑾玉被接走。那荣国府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是非窝、倾轧地,瑾玉这般年纪去了,无异于羊入虎口。母亲贾敏也绝不会答应。
但明着拒绝,便是忤逆嫡母,于父亲官声和母亲名声都有碍。
必须让她们自己“知难而退”。
次日,王嬷嬷二人便发现,这林府似乎与她们有些“八字不合”。
早起用的茶水,莫名带着一股涩味;送来的点心,看似精致,入口却咸得发苦;想去园子里逛逛,不是踩到湿滑的青苔险些摔跤,就是被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弹弓泥丸打在发髻上;夜里睡下,窗外总有野猫凄厉嚎叫,吵得人不得安眠。
更邪门的是,那位林姐儿,白日里见着她们,依旧是怯生生行礼问好,但每次她们试图靠近小少爷瑾玉,不是瑾玉突然哭闹不休,就是林姐儿恰好开始剧烈咳嗽,需要弟弟“拍拍”,生生将人隔开。
一次王嬷嬷强笑着想抱抱瑾玉,刚伸出手,廊下挂着的鸟笼突然无故掉落,受惊的雀儿扑棱棱乱飞,羽毛尘土落了王嬷嬷一头一脸,好不狼狈。
一次她们与贾敏说话,暗示京中如何富贵如何好,话未说完,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跑来禀报,说是哥儿午睡惊悸,哭喊着“怕黑嬷嬷”,怎么都哄不好。贾敏当即变色,匆匆离去。王嬷嬷二人脸上青白交错。
接连几日,诸事不顺,仿佛有无形的墙在阻隔着她们达成目的。两人心里渐渐发了毛,开始疑神疑鬼,觉得这扬州林府处处透着邪性,怕是风水不好,或者冲撞了什么。
最终,在一碗甜汤里喝出半条菜虫后,王嬷嬷彻底绷不住了。
她们向贾敏辞行时,脸色憔悴,眼神躲闪,再不敢提接哥儿姐儿的事,只含糊说着老太太必定能体谅姑奶奶的难处,便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林府。
送走京中来人,贾敏看着她们几乎是仓皇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松了口气,却又涌起一丝疑惑,这几日……似乎太过巧合了些。
她回到房中,只见女儿正拿着拨浪鼓,逗得榻上的瑾玉咯咯直笑,姐弟俩温馨异常。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黛玉依旧苍白却莫名显得安宁的小脸上。
贾敏走过去,轻轻将一双儿女揽入怀中。
无论发生了什么,她的玉儿和瑾玉,此刻都在她身边。
这就够了。
窗外,微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京中來客的马车轱辘声彻底消失在扬州城的青石板路上,林府内那根无形的弦似乎稍稍松弛了些许。
但林黛玉知道,这松弛之下,是更深沉的暗流。盐务之争未休,贾府的心思未死,而弟弟瑾玉,一天天长大,粉团儿似的,愈发惹人喜爱,也愈发成为某些人眼中的靶子。
她必须让这靶子,变得扎手。
白日的黛玉,依旧是那个被嬷嬷抱在怀里、对着阳光都会蹙眉咳嗽的娇弱小姐。她甚至“兴致勃勃”地央求贾敏,要在自己院子里开辟一小块花圃,亲自种些“不费神”的花草。
贾敏只当女儿病中无聊,寻些雅趣,自然无有不允,还特意拨了两个手脚粗使的小丫鬟帮忙。
无人知道,那小小的花圃里,埋下的绝非只是观赏花卉的种子。
一些看似其貌不扬、甚至被当作野草的植株,在黛玉悄无声息的引导下,被混种其间。
它们或许气味特殊,或许汁液沾肤会引发红疹,或许其果实研磨后另有奇效——这些都是她凭借超越时代的知识和暗中查阅本地药典笔记,精心筛选出的“护卫”。
她甚至“无意”间在贾敏面前提过两次,说是在某本杂书上看到,有些花草气息相冲,混种反而能防蛇虫鼠蚁。
贾敏一笑置之,只当小儿妄语。
而每夜,废弃小院的“军训”已近乎苛刻。
孩子们褪去了最初的嬉闹,眼神里多了沉静与机警。
他们的配合不再是简单的拉网射弹弓,而是有了简单的战术分工:望风、诱敌、突击、掩护、撤离。
黛玉用她能找到的最坚韧的丝线,教他们设置几乎看不见的绊索;用特制的药泥,教他们制作能短暂致盲的烟丸。
她开始灌输更重要的观念:“你们的爹娘姐妹,都在林府讨生活。守住这里,不只是替我办事,更是护着你们自己的家。今日练得狠一分,他日真遇上事,活命的机会就多一分。”
饴糖依旧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被赋予“重任”的荣誉感,将这群半大孩子紧紧凝聚在一起,成了林府阴影里一道无声的屏障。
这日,林如海休沐,心情颇佳,考较了几子瑾玉的认字。三岁多的瑾玉聪颖伶俐,口齿清晰,喜得林如海将他抱在膝上,连声夸赞。
贾敏在一旁看着,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笑意,却也不免忧心:“老爷也别太夸他,小孩子家,需得沉心静气才好。”
林如海笑道:“我林家诗书传家,瑾玉开蒙早,是好事。”
他沉吟片刻,“说起来,前日王同知家的老夫人做寿,席间倒是提及,她家族学里请了位告老的翰林坐馆,学问极是扎实。王同知有意邀几家适龄子弟一同进学,彼此也好有个督促。”
贾敏闻言,神色微动。族学进益,自然是好事,但……
“瑾玉才三岁多,是不是早了些?且那王家……”贾敏欲言又止。王同知与林如海在盐务上并非全然一路,其家眷与某些盐商内眷也过往甚密。
林如海摆摆手:“三岁开蒙也不算太早。玉儿像他这么大时,也已认得好些字了。至于王家,同僚之间,子弟一同进学也是常事,不必多虑。多几个伴读,总比瑾玉一人在家孤零零的好。”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绣墩上“看书”的黛玉,指尖微微一顿。
父亲这是想借子弟进学,缓和与王同知的关系,乃至拓宽瑾玉的交际。想法虽好,却太过理想化。那王家族学,龙蛇混杂,无异于将瑾玉这只小肥羊送入狼群边缘试探。
她抬起小脸,轻轻咳嗽两声,细声细气地插话:“爹爹,瑾玉要去外面读书了吗?”
林如海看向女儿,语气温和:“是呀,玉儿觉得好不好?瑾玉会有很多小伙伴了。”
黛玉蹙起细细的眉毛,小脸上满是担忧:“可是……玉儿前几天好像听嬷嬷们说,王家那个叫……叫‘安哥儿’的小公子,前些时日在学里和人抢蛐蛐,被打得额头都破了呢!流了好多血!”
她说着,似乎被自己的话吓到,往贾敏身边缩了缩,“瑾玉还那么小……”
贾敏脸色顿时变了:“此话当真?”
她目光锐利地扫向身旁的心腹嬷嬷。那嬷嬷也是一怔,连忙低头:“奴婢……奴婢也是恍惚听了一耳朵,似是王家后宅的婆子们嚼舌根说的,说安哥儿顽劣,磕碰是常事……”
林如海的笑容淡了下去。孩子间打闹本寻常,但若是学风如此,竟至头破血流,却非佳兆。
黛玉又怯生生地补充道:“玉儿还梦到……瑾玉在一個好多人的大院子里,被推倒了,哭得好伤心……旁边还有好几个人在笑……”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要哭出来。
这看似稚气的“噩梦”和“听闻”,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林如海方才的乐观。他可以不理会内宅妇人的闲话,却不能完全忽视这种不祥的“预感”,尤其是出自一向敏感体弱的女儿之口。
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已有了转变:“既如此,此事便暂且搁下吧。瑾玉年纪确实还小,家中也能开蒙。进学之事,过一两年再看也不迟。”
贾敏明显松了口气,连忙道:“老爷说的是。”
危机暂时解除。
但苏九夏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父亲今日息了念头,来日可能因别的由头再起。唯有让瑾玉自身显出“不适”,才能从根本上绝了这些“好意”。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在与瑾玉独处时,“玩”一些新游戏。
“瑾玉,看姐姐吹这个。”她拿起一片特制的、浸泡过轻微致痒药液的柳叶,吹出不成调的音符。
瑾玉觉得有趣,抢来要吹,不一会儿便觉得小嘴周围痒得厉害,红了一片,虽无大碍,却足以让他哭闹一番。
几次三番下来,贾敏便发现,儿子似乎格外“娇气”,轻易不肯离开姐姐身边,一到生人多的场合,便容易受惊哭闹,或是莫名起些红疹。
请了大夫来看,也只说是小儿体质敏感,需精心养护,少见生人。
林如海见状,只得彻底歇了将儿子早早送出去进学的心思,反而加倍叮嘱贾敏,务必看护好一双儿女。
苏九夏成功地为弟弟镀上了一层“易碎品”的保护色。
然而,她深知,所有的铺垫和训练,终需经过实战的检验。她隐隐感觉到,那沉寂许久的对手,不会永远等待。
扬州盐政的博弈已至深水区,林如海手段愈发凌厉,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对方的反扑,只会更狠更毒。
她站在窗前,看着庭院中蹒跚学步、无忧无虑的瑾玉,眼神沉静如深潭。
风暴来临前,总是格外的宁静。
她和那支藏在暗处的“幼童军”,已做好了准备。
只待那惊雷炸响的一刻。
扬州城的夏日,溽热难耐。
往年这时节,林府早已用起冰盆,但今年,一种无声的焦灼比暑气更浓地笼罩着宅院。
林如海回府的时辰越来越晚,眉宇间的疲惫挥之不去。
饭桌上,他偶尔会走神,筷子停在半空,直到贾敏轻声提醒。盐务的卷宗在他书房里堆得如山高,心腹师爷和僚属往来穿梭,低语声透着紧绷。
林黛玉冷眼旁观。
她知道,父亲已触及到了核心的利益网,反噬即将到来。她夜间外出愈发谨慎,“幼童军”的训练也转向更隐蔽的潜伏与预警。孩子们虽不懂朝堂风云,却从主帅冷凝的眼神里读出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一日深夜,骤雨初歇。林如海未曾回后院,直接宿在了外书房。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声压抑的惊呼划破了林府的宁静!
贾敏正由丫鬟伺候着梳头,闻声手一抖,玉梳掉落在地,摔成两截。她顾不得许多,疾步而出。
只见林如海的心腹长随连滚带爬地冲进二门,脸色惨白如纸,噗通一声跪在院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太太!老爷、老爷他……昨夜突发急症,呕血不止!方才……方才昏迷过去了!”
贾敏眼前一黑,身子猛地晃了晃,被左右丫鬟死死扶住。
“快!快去请大夫!请最好的大夫!”她声音嘶哑,几乎是尖叫出来,整个人已乱了方寸。
整个林府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恐慌之中。
黛玉的院门也被急促拍响。
她早已惊醒,迅速将夜间训练用的些许物品藏好,换上一脸惊惶,被嬷嬷抱着赶往正房。
林如海躺在榻上,面如金纸,唇边残留着暗红的血渍,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数名大夫围在床边,皆是面色凝重,摇头叹息。
“急火攻心,邪风入腑……脉象凶险无比……”
“似有中毒之兆,却又难以分辨是何毒物……”
“只能先用参汤吊着,再看造化……”
一句句判词,如同冰锥,刺得贾敏摇摇欲坠。她扑到床边,握着丈夫冰凉的手,泪如雨下,却连哭都不敢大声。
“娘亲……”黛玉轻轻拉住贾敏的衣袖,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恐惧,“爹爹……爹爹会好起来吗?”
贾敏低头看着女儿,又看看被奶娘抱着、懵懂不知发生何事的幼子瑾玉,一股巨大的绝望攫住了她。
顶梁柱骤然崩塌,外面是虎视眈眈的群狼,她一个内宅妇人,带着一对稚龄儿女,如何能在这漩涡中立足?
就在这时,门外仆妇来报:“太太,京中荣国府又有信到!”
贾敏此刻哪还有心思看信,正要挥手让人退下,那送信的老仆却似有急事,竟不顾规矩又往前一步,急声道:“送信的是府里的赖大管家,此刻就在门外!说是有老太太万分紧急的口信,务必亲禀姑奶奶!”
贾敏一怔。赖大是母亲的心腹,等闲不出京,此番亲自前来……
她强撑着力气:“快请。”
赖大快步而入,风尘仆仆,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与焦急。他先行大礼,然后目光快速扫过昏迷的林如海和一旁无助的母子三人,沉痛道:“姑奶奶节哀!老太太在京中听闻姑老爷身子不适,日夜忧心,前几日竟也病了一场!梦中惊悸,直呼姑奶奶和哥儿姐儿的名字!醒来后便催着奴才日夜兼程赶来!”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老太太说,如今姑老爷这般光景,扬州官场人心叵测,姑奶奶带着小哥儿小姐儿留在此地,实在是险之又险!恳请姑奶奶即刻带着哥儿姐儿随奴才回京!一则全了老太太思女念孙之心,二则京中太医荟萃,或可协力救治姑老爷,三则……也是避祸啊!老太太说了,万事有她做主,有贾府在,断不容人欺了姑奶奶和孩子们去!”
这一番话,句句砸在贾敏最脆弱无助的心坎上。
她看着昏迷不醒的丈夫,看着一双年幼的儿女,再想想扬州如今暗藏的杀机……娘家,此刻竟成了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离了这凶险之地,丈夫或有一线生机?儿女也能得保平安?
她心乱如麻,泪流不止,几乎就要点头。
“母亲……”一只微凉的小手再次握住她。
贾敏低头,对上女儿的眼睛。那双眼眸依旧含着泪,却在那水光之后,藏着一丝极深、极冷静的洞察。
黛玉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细若游丝,却清晰无比:“外祖母……好意。可是爹爹……离不开母亲……我们也离不开爹爹……”
赖大眉头几不可查地一皱,忙道:“姐儿年纪小,不知轻重。姑老爷的病耽搁不得,京中……”
话未说完,榻上的林如海忽然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呻吟,眼皮颤动,竟似要醒来!
“老爷!”贾敏扑过去。
林如海艰难地睁开眼,目光涣散了片刻,缓缓聚焦。他看到了床边的妻子儿女,也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陌生面孔——荣国府的管家。
他嘴唇翕动,气息微弱。贾敏连忙附耳过去。
只听他断断续续,用尽力气道:“……不去……京……危……守好……扬州……孩子……”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再次涌出唇角,他头一歪,再度陷入昏迷。
“老爷!”贾敏痛哭失声。
赖大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林如海这短暂的清醒和清晰的拒绝,彻底动摇了贾敏方才几乎决堤的心防,丈夫说京中危?让她守住扬州?守住孩子?
赖大深吸一口气,还想再劝:“姑奶奶,姑老爷这是病糊涂了!京中是天子脚下,贾府是国公门第,怎会有危?如今情势……”
“赖管家。”贾敏忽然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
她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奇异地镇定了下来。她轻轻搂紧了一双儿女,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为母则刚的决绝:“老爷的意思,我明白了。他病重至此,我岂能携子离去?孩子们也离不得父亲。母亲的好意,我心领了。待老爷病情稍稳,我再修书向母亲请罪。”
赖大愕然,还要再说。
贾敏已转过头,不再看他,只对左右心腹道:“送赖管家去歇息。加派人手守住老爷院门,任何人不得随意打扰!再去催请名医!”
命令一条条发出,虽然声音依旧发颤,却恢复了当家主母的条理。
赖大看着这一幕,知道事已不可为,只得铁青着脸,行礼退下。
屋内暂时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贾敏低低的啜泣和黛玉瑾玉依偎着母亲的小小身影。
林黛玉靠在母亲怀里,垂着眼睫。
父亲的中毒昏迷,绝非偶然。京中贾母偏偏在此时派心腹强接,时机巧得令人心惊。父亲最后那句“京中危”,是清醒的判断,还是弥留的直觉?
她不得而知。
但她知道,父亲倒下了,母亲的心防已濒临崩溃。此刻的林府,内忧外患,真正的风雨,才刚刚开始。
而她这支秘密训练了许久的“幼童军”,或许很快,就要迎来一场真正残酷的考验。
林如海呕血昏迷、京中贾府派人强接的消息,像滴入滚油的水,在扬州某些隐秘的角落里炸开。
表面的哀戚和探问之下,是骤然加速的暗流。
林府的门槛几乎被探病的人踏破,贾敏强撑着精神应对,眼圈终日红肿,却将一双儿女护得更紧,尤其是经了林如海那几句清醒时的叮嘱后,她对京中来的“好意”也存了十二分的警惕。
赖大管家并未立刻离去,只说是老太太吩咐,要等姑老爷病情稳定些再回话,实则依旧住在客院,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视着林府内外,像一头耐心等待时机的猎犬。
林黛玉的心弦绷到了极致。
父亲中的毒极其刁钻凶险,大夫们束手无策,全靠她用超越时代的解毒理念,借着“梦中所见”的由头,引导母亲尝试一些特殊的清毒汤剂和针灸法门,才勉强吊住了一口气,但情况依旧危如累卵。
她知道,对手不会给林家喘息的机会,父亲倒下,下一步,必然是彻底清除“隐患”——她和弟弟瑾玉。
“幼童军”的哨岗被布置到了林府最外围的墙根狗洞处。
孩子们轮流潜伏,耳朵贴着地面,或是藏在树冠里,监视着一切不寻常的动静。他们的弹弓换成了更劲韧的牛筋,竹箭的箭头在磨石上反复打磨,淬上了黛玉用后院“杂草”提取的、能让人麻痹片刻的汁液。
暴风雨前的宁静,压抑得让人窒息。
这夜,月黑风高,乌云浓重得没有一丝光透下。夏末的虫鸣都消失了,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显得格外阴森。
黛玉和衣躺在弟弟瑾玉床边的小榻上,呼吸清浅,却并未真正入睡。她指尖扣着几枚磨尖的粗针,耳力放大到极致,捕捉着夜色里每一丝异响。
约莫子时,极轻微的“哒”一声,像是石子落在远处屋顶。
来了!
她猛地睁开眼,悄无声息地坐起。几乎同时,窗外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的、模仿猫头鹰的咕咕声——这是最高的预警信号!
她迅速摇醒守夜的嬷嬷,声音急促却压低:“嬷嬷,快!抱上瑾玉,躲到床下暗格里!无论听到什么,绝对不要出来!”
嬷嬷睡得懵懂,却被她前所未有的凌厉眼神吓醒,下意识地遵从,慌忙抱起熟睡的瑾玉,滚入床下早已改造好的隐蔽空间。
黛玉则闪身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数条黑影,如同鬼魅,正从不同方向悄无声息地翻越高墙!他们动作迅捷利落,远比上次盐帮的打手专业得多,目标明确,直扑她和瑾玉居住的院落!
与此同时,前院方向竟然也隐隐传来了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竟是声东击西,主力强攻前门吸引护院,真正的杀招直插内宅心脏!
好狠的手段!这是要鸡犬不留!
黑影迅速逼近小院,然而——
“咻!咻咻!”
黑暗中,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不是从一处,而是从院墙的阴影里、假山的洞穴中、甚至是从那茂密的桂花树冠上,淬了麻药的竹箭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射向黑影的脚踝、手腕、脖颈等裸露处!
“呃!”
“有埋伏!”
冲在最前的两个黑影闷哼一声,只觉得中箭处一麻,力道顿失,踉跄扑倒。
后续的黑影大惊,立刻挥刀格挡,但那些竹箭来得太过刁钻隐秘,防不胜防!
更有人脚下突然被极其坚韧的丝线一绊,狼狈前扑,迎接他的是从地面弹起的、削尖了的竹排!
惨叫声顿时划破夜空!
孩子们的身影在黑暗里如同灵猴,一击即退,绝不恋战。他们三人一组,两人射击掩护,一人迅速移动位置,或是投掷出装满石灰粉的草囊,或是丢下裹了铁蒺藜的麻绳团,制造混乱。
杀手们又惊又怒,他们接到的消息是林府精锐都被吸引在前院,内宅只有些普通护院和妇孺,怎会遇到如此诡异难缠的抵抗?这些攻击手段幼稚却有效,狠辣得不似常人!
“先找目标!”为首的黑衣人低吼,挥刀劈开一支竹箭,猛地撞向主屋房门!
“砰!”房门被巨力撞开。
屋内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杀手谨慎地踏入,然而脚刚落地,就感觉踩破了什么薄脆的东西,一股辛辣刺鼻的粉末猛地爆开,直冲口鼻!
“阿嚏!咳咳!”杀手顿时眼泪鼻涕横流,视线模糊。
紧接着,头顶上一张大网轰然落下!
同时,两侧厢房的门猛地打开,数道幼小的身影端着一种简陋却劲力十足的连发弩机——那是黛玉画图,让心腹工匠偷偷打造的——扣动了扳机!
“噗噗噗!”近距离射击,淬毒的短矢几乎尽数没入杀手体内。
那杀手哼都未哼一声,便软倒在地。
战斗在院落每一处阴影里激烈爆发。
孩子们利用对地形的绝对熟悉,用黛玉教给他们的一切手段拼死抵抗。不断有杀手被陷阱放倒,被竹箭射中,被石灰迷眼,但孩子们也开始出现伤亡。
一个孩子为了掩护同伴,被刀锋划开手臂,鲜血淋漓;另一个在树上射击时被发现,被杀手掷出的飞刀击中肩头,惨叫着跌落下来。
血腥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黛玉始终守在弟弟房门的阴影里,眼神冰冷如寒潭。
她手中的粗针一次次弹出,每一次都精准地没入试图靠近房门的杀手的眼睛或咽喉!她的动作快、准、狠,毫无迟疑,完全不像一个五岁的孩子。
惨烈的搏杀声也惊动了前院。
正在苦战的护院们听到内宅方向的动静,心知中计,顿时目眦欲裂,拼死想要回援,却被敌人死死缠住。
贾敏被心腹丫鬟婆子们护在正房,听着外面的厮杀和孩子的惨叫声,浑身抖得如风中落叶,指甲深深掐入手心,泣不成声。
就在内宅防线即将被经验丰富的杀手们突破的千钧一发之际——
“嗖——啪!”
一道刺眼的亮红色焰火猛地从林府最高的望楼升起,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开一朵绚烂却诡异的花!
这是黛玉安排的最终信号!求援?不,是警示!
警示所有关注林府动向的人——这里正在发生骇人听闻的袭杀!
几乎同时,林府外围,远远地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和官兵的呼喝声,仿佛早有准备!
杀手头领脸色剧变:“不好!撤!”
他们没想到林府内宅如此难啃,更没想到官兵来得如此之快,任务已经失败!
残余的杀手如同潮水般想要退去。
“缠住他们!”一个孩子尖声叫道,带着哭腔和恨意。
孩子们红着眼,用尽最后力气投掷出所有能扔的东西,甚至扑上去抱住杀手的腿,用牙齿去咬!
混乱的拖延中,大队官兵蜂拥而入,火把将院落照得亮如白昼,负隅顽抗的杀手迅速被格杀或擒拿。
战斗,终于渐渐平息。
院内一片狼藉,血迹斑斑,受伤的孩子在低声呻吟。
贾敏跌跌撞撞地冲出来,首先扑向黛玉的院落:“玉儿!瑾玉!”
她看到女儿小小的身影独立在房门外的台阶上,脸色苍白如雪,寝衣上溅着点点血污,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根染血的发簪,身体微微摇晃,却站得笔直。她身后,嬷嬷抱着吓得哇哇大哭的瑾玉,从床下爬了出来。
“玉儿!”贾敏冲过去,将女儿冰冷的身子紧紧搂入怀中,失声痛哭,“我的儿!你没事……没事就好……”
黛玉任由母亲抱着,目光却越过母亲的肩膀,看向院内。
官兵正在清理现场,抬走尸体,救助伤员。她的“幼童军”孩子们,有的相互搀扶着,有的坐在地上包扎伤口,他们都看向她,眼睛里含着泪,却也有着劫后余生的光亮和一丝骄傲。
赖大管家也匆匆赶来,看着这修罗场般的景象,看着被贾敏紧紧护住、安然无恙的林家姐弟,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片沉沉的晦暗。
一场精心策划的绝杀之局,竟被一群半大孩子和诡异的陷阱硬生生挫败。
林黛玉将脸埋进母亲温暖的颈窝,闭上了眼睛。
第一场真正的考验,他们熬过来了。
惊心动魄的夜袭之后,林府仿佛被狠狠淬炼了一遍。
贾敏抱着失而复得的一双儿女,后怕与愤怒交织,终于抛却了最后一丝犹豫与软弱。
她一边厚葬抚恤伤亡的仆役及那些拼死护主的“小义仆”,一边借着官兵清查的势头,以铁腕整顿内宅,将几个形迹可疑、与外界勾连的仆妇或发卖或杖毙,彻底肃清了内部。
经此一役,幕后黑手也意识到林家内宅并非毫不设防的软柿子,尤其林如海虽昏迷,但其官身犹在,若再强行袭杀,动静太大,恐难收场,反而会引火烧身。
于是,各种阴毒手段暂时偃旗息鼓,转为更深的潜伏与观望。
而林黛玉则开始了她最艰难的任务——救治林如海。
她终日侍奉在父亲病榻前,借超越时代的医学知识和雇佣兵对毒物的了解,暗中出手救治林如海。
一个多月后,林如海凶险的脉象慢慢趋于平稳,每天能清醒一会,呕血也止住了,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贾敏心中重新点燃,丈夫一定能彻底好起来!
时光就在这焦灼、希望与谨慎的拉锯中悄然流逝。半年过后,林如海终于可以被人搀扶着起身行走,只是身体还没有彻底康健,不能劳累,大半时间都要静卧休养。L
这期间皇帝多次下旨慰问,令林如海安心静养,盐政由副使暂代,诸多事务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停滞,这让某些人暂时松了口气,也让另一些人失去了兴风作浪的动力。
扬州官场顿时平静下来。
春去秋来,寒暑五易。
五年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事。
林黛玉十岁了,依旧是一副弱不禁风的体态,容貌愈发肖似其母贾敏,清丽绝伦,眉宇间总笼着一丝轻愁。
但只有极亲近的人才能隐约感觉到,这位大小姐沉静得有些异常,那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目深处,是远超年龄的通透与冷静。
弟弟林瑾玉八岁了,开蒙读书,聪慧伶俐,因自幼被姐姐和母亲精心呵护,虽比寻常孩子略显“娇气”,有些畏生,但心地纯良,是个俊秀乖巧的小少年。
那夜惊魂似乎只在他心底留下了极浅的阴影,更多的是对姐姐全心的依赖与信任。
这五年间,黛玉那支“幼童军”也长大了。
当年七八岁的孩子,如今已是十二三岁的少年。
他们明面上是林府不起眼的小厮、长随、花匠、门房,实则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是黛玉绝对的心腹。他们的训练从未停止,只是更加隐蔽和系统化。
黛玉教他们的,早已超越了简单的陷阱和弹弓。
这日,京中荣国府送来书信,原来是贾母六十大寿将近,府中将大摆筵席,遍请亲朋。贾母思念女儿贾敏,盼她能携一双外孙回京团聚,一叙天伦,也让老太太瞧瞧如今出息了的哥儿姐儿。
贾敏握着信笺,心潮起伏。
她自从跟随林如海来到扬州,再没回过贾府,也着实思念母亲。如今丈夫身体康健,扬州局势暂平,正是回京省亲的好时机。
林如海也赞同她回京中小驻一些时日,黛玉和谨玉也该去见见外祖家的亲戚们。
很快,荣国府派来迎接的队伍到了,为首的竟是侄儿贾琏。
如今的贾琏已是青年公子模样,形容俊俏,言谈爽利,办事也分外周到。
“给姑母请安!”
贾琏见到贾敏,大礼参拜,又笑着看向黛玉和瑾玉,“这就是黛玉妹妹和瑾玉弟弟吧,果真如宝似玉,老祖宗在家日日念叨,可算是盼到了!”
贾敏见娘家侄儿如此礼数周全,心中慰藉,笑道:“劳烦琏哥儿跑这一趟,母亲她老人家身子可好?”
“好着呢,就是惦记姑母和弟弟妹妹们惦记得紧!”贾琏笑容满面。
黛玉微微垂首,依礼相见,目光快速扫过贾琏及其随从,心中已有计较。
出发前,黛玉对贾敏道:“母亲,此次进京,路途遥远,瑾玉年纪小,父亲又需人照顾。女儿想着,府中得用的人手不宜过多调动。不如女儿挑几个沉稳懂事的小厮丫鬟随身伺候,其余人还是留在扬州看护父亲院子,母亲以为如何?”
贾敏深觉有理,点头应允。
于是,黛玉从她的“幼童军”中,精心挑选了四人。
两名十三岁的少年,改名“墨韵”、“书香”,充作林谨玉的贴身小厮,实则身手矫健,机警过人;
两名十二岁的丫鬟,改名“雪雁”、“春纤”,做为自己的大丫鬟,两个丫头外表乖巧温顺,实则一个精通药理毒理,一个精擅收集信息,心思缜密。
其余人手,则被她暗中安排,牢牢守住林如海的内院,织成一张无形的防护网,确保扬州根基无虞。
安排好诸多事宜,拜别林如海,贾敏带着黛玉、瑾玉,在一众仆妇丫鬟的簇拥下,登上了北上的官船。
贾琏指挥若定,安排得十分妥帖。
船帆缓缓升起,顺着运河水道,驶向那座繁华鼎盛却又暗藏汹涌的都城。
这一次,林黛玉的身边,有母亲呵护,有弟弟相伴,更有她亲手培养、绝对忠诚的暗卫。
她不再是孤身投亲、寄人篱下的孤女,更不会有泪尽病死的凄凉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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