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只鼠妖也一样。
柳重焰面不改色地垂眸——自从他留在忘忧阁后，好像所有人都笃定，他是这位神秘莫测、喜怒无常的晏阁主近来最宠爱的“偏爱之人”。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那华丽锦被下的虱子有多刺痒。
他不过是靠着一点微不足道的临阵算计，恰巧戳中了晏雪临埋藏最深的痛处——那枚属于阿灼的玉佩。借着一个记忆幻影的微光，才得以在这忘忧阁的高墙内，获得晏雪临几分难得的容忍和遮蔽。
像一只狡猾的鼬鼠，钻进了猛虎暂时无暇顾及的阴影里。
这份“特殊”脆弱无比，全系于晏雪临的心思一念。
如果有一天——柳重焰心头划过一丝冷意。如果晏雪临厌倦了他那点小聪明，或者——他真的找到了那个叫阿灼的人呢？
那他这个冒牌货，这个顶着一点相似温存就登堂入室的赝品，还有立足之地吗？还能在这妖市留多久呢？
庆幸的是这几日的风波，从毒蛛的反叛到仙门的围剿，他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毫不犹豫地站在晏雪临身边，赌上性命与之并肩。
晏雪临看向他的眼神，似乎也暂时还留着那份他难以名状的情绪，或许是同源的牵扯，或许是还未耗尽价值的利用……无论是什么，在危机时刻，他确信晏雪临会护他。
柳重焰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
……嗯？
想象中的温热手感并没有传来。
少年有些疑惑，低头看去，胸口处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灵印…消失了？
什么时候？
“不必摸了。”
晏雪临的声音淡淡传来：“连几日过去，到了时限，灵印自然消失干净了。”
他面上漫不经心，仿佛在谈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反正你体内魔气已显，自不需要我的灵印遮掩人类的气息了。更重要的是……”
狐妖唇角又勾起一抹笑意，直直戳开了柳重焰心中一直以来隐晦的忌惮。
“你这小命，现在算是完全攥回自己手里了。”
“阿焰，在这妖市，你是自由之身了。”
……
晏雪临居高临下，观察着少年愣神之下、眼中一闪而过的恼怒。
……柳重焰。
你还要打着“阿灼”的借口、披着他的“皮囊”，留在我身边多久？
两三天也好，久了之后，这点把戏实在让人厌倦。
谒天司的手段太多，他不能再把这么一个不稳定的因素留在身边了。
现在你一直忌惮的、又所依存的灵印消失了，你又该会怎么做？
只见少年蹙起眉头，又抿了抿嘴，却还是将那点异样压回深处，垂下眸：“谢过阁主，只是——”
“嗯。”
柳重焰还想发问，晏雪临就打断了他，毫不留情地转身拾阶而上，向漓丝所在的高处行去。
柳重焰站在原地，目光阴郁，死死盯着那道背影。
“啧啧……”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看戏的鼠妖灰翁，凑了上来，一双绿豆眼在少年与狐妖之间来回骨碌，那张油滑的老鼠脸上表情颇为丰富。
“小公子啊，” 灰翁拖着尖细的长调，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窥探，
“这几日老灰我耳朵都听起茧子喽……我家那些不成器的小子们，可天天搁我跟前儿‘阁主大人’长、‘那位新来的宠儿’短，编得有鼻子有眼，连什么‘强取豪夺’‘霸道护短’的话本子都编出来嘞……听得老灰我都快信以为真，真当他们磕着什么惊世绝恋呢……”
他踮起脚，几乎趴在柳重焰胳膊边上，压着嗓子，腔调古怪：
“可今儿个一看呐，嘿……不是那么回事儿啊？我怎么瞧着……嗯……透着股生冷气儿？”
那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里，明晃晃地写满了“你们这戏不对，露馅了哎”的玩味。
柳重焰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冷冷瞥了灰翁一眼，周身却开始隐约散出丝丝魔气。
得，这也是个火气大的主儿。灰翁讪笑一下，摇头晃脑移开了目光。
……
晏雪临推开厢房门，恰好撞上正欲开门的砚知白。
“嗯？”青年微愣，看清来人后笑容温煦，“刚要去寻您，听见动静，便知是阁主回来了。”
晏雪临颔首：“三个月不见，怎么又叫得这般生分？”
砚知白轻轻摇头：“有外人在，不好失了礼数。”他侧身让开，“您离开后，我便请了百大夫来为漓丝姑娘诊治。”
两人步入房内。漓丝躺在榻上，床边立着一位身形清瘦、穿着洗得发白的青灰长衫的女子。她正凝神施救，金爪紧张地守在一旁，小脸绷得紧紧的。
又过片刻，女子才收手，淡淡转向晏雪临，她面容清秀却掩不住倦色，眼下青黑，随意挽起的发间只簪着一根磨亮的木簪。
“命吊住了，约莫半个时辰能醒。”她声音平直，递过几张药方和几包草药，“按方煎服，静养。”说完便随砚知白离开结算诊金。
晏雪临目光示意，金爪虽担忧地瞥了眼漓丝，还是乖乖跟着退了出去。
房内只剩两人。
晏雪临静候床畔，约莫半个时辰，榻上人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
漓丝茫然望着头顶承尘，视线空洞地停留许久，才僵硬地转向床边那道红影，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又闭上了嘴，最后只化作一声苦笑。
“……晏雪临，我做了一个好长的噩梦。”
晏雪临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现在醒了。”
漓丝的目光飘向远处，声音带着梦醒后的虚浮。
“我梦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
她的眼神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个阴暗潮湿的洞穴深处。
“我还记得我那时……刚饱餐一顿，睡得正香。洞外突然撞进来一个血糊糊的东西，一步一个血印子……直接栽倒在我刚织好的网上，差点砸塌了我的窝。”
晏雪临沉默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蜷了一下。
那时他刚被断了三尾，被三界追杀，无路可去，误打误撞……撞进了漓丝的洞穴。
“我气坏了！心想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扰老娘清梦？正好当储备粮。”漓丝扯了扯嘴角，像是回忆起当时的愤怒，“我扑上去就想啃一口……”
她的声音猛地顿住，脸上浮现一丝怪异的神色。
“结果，金光爆闪……差点没被烧糊！现在想来，还是痛死我了。”
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股灼痛，下意识地搓了搓指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晏雪临似乎也被她这生动的描述勾起了那段狼狈不堪的记忆，唇角溢出一丝极淡、带着自嘲的苦笑：“……呵。是我残剩的仙气。”
“是啊。”漓丝哼了一声，声音低了下去，“我那时才看清……你身上那气息乱的，妖不妖、仙不仙，混成一团糟……可偏偏那点仙光，又烫得吓人……”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晏雪临脸上，带着一丝审视：“我觉得你这人……真有意思…都成这鬼样子了，骨子里还硬撑着那点‘仙气’。”
“这世上非黑即白的狗屁道理，我早腻透了。”她语气转冷，带着对世道的厌弃，“你身上那股子混沌劲儿……让我瞧着顺眼。我就想看看，你这样还能不能活下去，能活成个什么样子？”
“所以，我留下了你。”漓丝的声音平静下来，却透着一股执拗，“看着你一点点好起来，看着你建起忘忧阁，收留那些跟我一样……被那狗屁规矩逼得走投无路的妖……我就这么跟着你，从来没变过。”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寂。她疲惫地合了合眼，再睁开时，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晏雪临，毫不留情地戳破：
“可是晏雪临……阿灼那点破事，绊着你太久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重重砸进寂静的空气里。
“你拖着这条命挣扎到现在，难道就是为了那点陈年旧账？”
阁主终于要开始正视自己内心啦，和阿焰的关系也将迎来转折[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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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剥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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