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丝，我来找你，不是让你说这些的，”晏雪临面色唰一下沉了下来，“你明知阿灼对我的意义……”
“所以我才更要说，”漓丝毫不留情打断他，“晏雪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像个被前夫抛弃的、整日只会哭哭啼啼的怨妇！”
这话要放在外面，任谁听了都会立马毛骨悚然大惊失色，妖市上下——谁敢这么和他说话？
狐妖狭长的眼眸危险地眯起，沉沉地盯着床上那个大胆妄为的身影。
可床上人却一点不怕，明明还惨白个脸，仍不服输地回瞪他。
晏雪临盯着盯着，却突然轻笑起来：“漓丝，你是真的醒了。”
他语气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释然，仿佛刚确认了一个重大事实。
漓丝被他这变脸弄得心头一松，旋即又涌上更深的疲惫，重重地叹了口气，认命般闭上眼，懒得看他那副装模作样的姿态。
“这些时日你总不爱讲话，跟谁都凶巴巴的，”晏雪临仿佛没看见她的倦意，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就说不对劲……原来是早被谒天司的操控之术影响了心性。”
漓丝闻言又睁开眼，她没接他那试图圆场的玩笑话，反而正色反问：“晏……阁主。你是如何断定我并非叛变，而是真被控制了？”
晏雪临唇角那抹看似随意的笑意淡了些许，他指尖随意地敲了敲床沿，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你故意留给我的破绽太多了。”他慢条斯理地说，“先是故意操控金爪近我身，好让我观察破绽清明他神志，又是……”他一顿。
“你明明可以引出我的心魔让我失控，可你却利用我和阿焰之间的灵印，费力将记忆倒转，把属于我的心魔引到了他身上……”
他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不仅避免了我陷入心魔，还让我知晓了他真正的生平来历。我说的对吗，漓丝？”
漓丝迎着他的目光，沉默片刻，最终坦荡地承认：“…是，阁主。操控之下……这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你到底是如何被操控的？”
漓丝眉头紧锁，努力回忆，脸上却是一片茫然：“我也……不知道。”
她艰难地开口，“我分明觉得自己头脑清醒，所思所想皆由己出……可偏偏就是不受控制地做出这一系列行为。我只是觉得……阁主，你好不容易有了如今这样的力量与地位，却日日只顾着打探、收集阿灼的零星消息，沉溺于旧怨……”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这忘忧阁是你一手建成，是你的心血，更是我们这些无处可归之妖唯一的庇护所。我本不愿多说，你一向自有主张……直到……”
她喘了口气，话中带上了些恨铁不成钢的锋芒。
“直到那个仙门来的臭小子出现。拿着个阿灼的旧物……阁主，你竟能昏了头到那种地步？不顾一切地把他留在身边，这是什么？是找替身吗？是想那故人想得受不了了，就养个模样性情有几分相似的‘小宠物’聊以慰藉吗？”
漓丝的神色黯淡下去，带着自嘲：“我想……就是自那时开始吧，心底那股对你‘不务正业’的焦躁越来越盛，渐渐就有些控制不住地做出一些……背叛你的事。”
晏雪临垂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他没有回应关于柳重焰的任何评价，只是轻轻地将话题转开，声音听不出波澜：“后来你操控那些侍从的法术，也是自那时开始会的吗？”
漓丝闻言，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神色复杂中带着一丝厌恶：“是。我清醒后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仿佛那些法术，是凭空烙印在我神魂里的。不知谒天司到底使了什么阴诡招数……”
“……我有一个长久以来的猜测。”
晏雪临抬起头，眸中深处翻涌着沉淀多年的疑云与寒芒，终于道出了深藏心底的推论。
“我想…当年阿灼背叛的缘由，很可能就出自于你身上这种谒天司的操控之术。”
漓丝猛地一怔，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晏雪临接着缓缓道出：“谒天司分明清楚我和有苏族、和阿灼之间所有的纠葛过往……或者说，谒天司根本就是导致阿灼最终背叛、导致一切悲剧的幕后黑手。当年他们没能借阿灼之手彻底杀了我，如今……”
他目光落在漓丝身上，带着一丝沉痛的了然，“他们又选中了你，想利用同样的手法，重现一次当年的悲剧。”
漓丝脸上瞬间神色古怪：“你这意思……那仙门来的臭小子不是阿灼的替身，我才是阿灼的替身？？我和阿灼……都是被谒天司操控着用来杀你的棋子？”
“所以我才故意露出破绽，甚至不惜让忘忧阁陷入险境。”晏雪临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就是想引谒天司出手，好验证这一直以来的猜想。”
他轻轻摇头，眼神却渐渐清明锐利起来，仿佛拨开了重重迷雾：“漓丝，我觉得我离当年的真相已经很近了。你也好，阿焰也罢，你们都让我……更清醒了。”
“所以……”
漓丝努力想跟上晏雪临的推理，却觉得头疼得很，干脆不想了，疲惫地将脸转向内侧，声音闷闷地从锦被里传出。
“所以那人类当真和阿灼有关系……？不是胡乱编造来骗你的…？” 她顿了顿，自暴自弃般地嘟囔，“罢了罢了。反正阁主你爱捡人回来养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多一个少一个，随你吧……”
晏雪临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真切而温柔的浅笑，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你能理解我就好，漓丝。”
他起身，声音放得很轻：“你好生歇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房间，轻轻带上了门，将一室药味和沉重的谈话隔绝在内。
……
晏雪临踏上走廊时，一股极其强烈的、近乎实质的幽怨目光，如同芒刺般精准地钉在了他的背上。
他脚步一顿，狐耳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狐妖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望向大厅中央——柳重焰端坐在一张幸免于难的梨木圈椅里。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抬着头，视线穿透昏暗的光线，死死锁住楼梯口的红衣身影。
那双眼睛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幽深，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唯独那股毫不掩饰的、被抛弃般的怨念清晰得刺眼。
晏雪临沉默地回视着，几息之后，才淡淡开口，打破了这无声的对峙：
“你还不走吗？”
柳重焰的嘴抿得更紧。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依旧死死盯着晏雪临，眼神里的控诉几乎要溢出来。
过了片刻，他才一字一顿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的：“……阁主，我无处可去。”
“……我刚背叛了仙门。”
晏雪临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琥珀色的眼眸深处似有微澜，却又迅速归于平静。他若有所思地移开了视线，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这句话，然后轻轻“哦”了一声。
然后，他竟不再理会柳重焰，直接转回了身，抬脚继续沿着廊道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
身后那道目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灼热、更加专注。
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黏着感，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仿佛要在他那身红衣上烧出两个洞来。
即使不回头，晏雪临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气，以及……空气中开始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的、丝丝缕缕的冰冷魔气。那魔气如同少年此刻的心情，烦躁、不安、委屈，交织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不满。
狐妖的脚步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再次转过身，重新俯视着下方大厅里那个固执的身影。
果然，柳重焰还维持着抬头的姿势，分毫未动。此刻他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更加直白，除了幽怨，更添了几分无声的质问——
“你就这么丢下我了？？”
那浓稠的魔气几乎要在他周身凝成实质的黑雾。
晏雪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个……渣男啊。
“……罢了。”终究还是败下阵来，他移开目光，“先在你之前的房间住着吧。”
这句话落下，柳重焰周身的魔气似乎凝滞了一瞬，随即以一种更快的速度收敛回体内。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声音硬邦邦地从牙缝里挤出：
“那真是，多谢阁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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