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重焰低头沉默了许久。
“你为何会来跟我说这些?”
“嗯?”砚知白一愣,脸上突然浮现出几分不好意思,“啊…是知白冒昧突兀了。”
“公子莫怪,其实……”他抬手有些局促地摸了摸脸,“我自己也说不分明,只是第一眼见到柳公子,就莫名觉得亲近得很,心头忍不住便在意了几分。”
“见家兄和公子之间仿佛有些小误会,一时情急,才忍不住前来多言了几句……”
柳重焰轻叹一声,无论如何看,眼前人也不像怀揣恶意来的。
“…有劳砚先生费心了,多谢。”他顿了顿,“我会…和阁主好好谈一番的。”
“那再好不过了。”见柳重焰似乎“想通了”,砚知白眼睛都亮了亮,起身微微行礼,笑意盈盈,“我还有事务要处理,就先行告退了。若有需要,柳公子尽管吩咐侍从便是。”
………
次日清晨,柳重焰在砚知白告知下,在忘忧阁顶楼那片被晨光浸染的露台上寻到了晏雪临。
狐妖正背对着他,凭栏远眺,赤红衣袂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拂动。粉色长发并未束起,随意披散着,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柳重焰走到他身后不远处停下,没有立刻开口。
晏雪临似有所感,缓缓转过身。晨曦落在他精致的侧脸上,眼尾那抹绯红在光线下显得格外秾艳。他平静无波地看向柳重焰,带着一丝惯有的、探究的慵懒。
柳重焰走上前,摊开掌心,那枚缺了角的玉佩静静躺在他手中。
“物归原主。”
“我不需要它了,阁主。”
晏雪临目光落在玉佩上,微微一滞,却并未接过,只是又缓缓看向柳重焰脸上,带着审视和探究。
“坦白说,我能得知阿灼的存在,凭着几分相似接近阁主,确实是因为它。”柳重焰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语气诚恳,
“我从未见过阿灼本人,却在梦境中透过了阿灼的眼……见到了阁主,才让我决定来妖市寻您。”
晏雪临眯起眼:“所以…你确实有阿灼的记忆?”
“是,但只有片段。”柳重焰点点头,“大抵是受这玉佩影响。”
晏雪临眸光微动,唇角却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是吗?可漓丝那晚,分明把你我的记忆搅和在了一起。你又如何能证明,你看到的阿灼记忆,是来自玉佩,而非……来自我的心魔?”
他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柳重焰的坦诚:“还是说,你想编造一个更可信的谎言……小骗子?”
柳重焰心中一凛,漓丝把他俩记忆交换了?少年不退缩,反而上前一步。
“我无法证明。”他回答得干脆,“就像阁主如今也知晓了我的过往——一个出身雁回镇的所谓‘杀星’,一个嗜血贪婪、被家人乡邻视为‘怪物’的存在。”
他垂眸,话中带了些自嘲意味:“纵使我进了仙门,那里的清规戒律、仙风道骨,也不过是披在我身上一层虚妄的画皮,从未让我感到半分归属。”
他抬起眼,目光直直地望向晏雪临眼眸:“但阁主这里不一样。”
“忘忧阁里,有漓丝,有金爪,有砚知白……有妖、有鬼……什么人都有。这里没有‘应该’是什么样子,只有‘是’什么样子。”
少年轻声请求:
“……我也想留在这里,阁主。”
“不再以什么‘仙门叛徒’的身份,不再以什么‘阿灼影子’的借口……”
“是以柳重焰的身份,向晏雪临的恳求。”
晏雪临彻底愣住了。
晨风拂过露台,卷起他散落的粉发和柳重焰额前的碎发。狐妖脸上的慵懒与疏离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一点点褪去,只剩下纯粹的、毫无防备的愕然,那双眼里,也只剩下少年此刻坦诚而执拗的脸庞。
是真的吗?
柳重焰自己心头也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
有多少是算计后的“真诚”,又有多少是压抑不住的真实渴望呢。
晏雪临沉默着,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柳重焰见状,也不逼迫,只是将玉佩轻轻放在了近旁的桌案上。
“阁主不必即刻决定。”他微微欠身,声音恢复了平静,“我…先告退。”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轻轻退出了房间。
门扉合拢的轻响在寂静的房中格外清晰。
晏雪临独自站在原地,目光缓缓落在桌案那枚熟悉的玉佩上。他伸出手,轻轻抚过玉佩冰凉的表面,那残缺的边缘仿佛仍残留着百年前的温度。
窗外晨曦渐盛,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在问玉佩,又仿佛在问虚无:
“是你……让他来到我身边的吗?”
………
相安无事的两日。
又是一个清晨,整座忘忧阁刚从一夜喧嚣中沉寂下来,晏雪临也刚从外面归来,走向书房,却在门外廊柱的阴影里,瞥见一个已站了片刻的身影。
是两日未见的柳重焰。
狐妖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目光定定落在了少年身上。
少年换了身新的装扮。
一袭窄袖劲装以玄黑为底,滚着鲜明的赤红边线,将少年挺拔的身形勾勒得分外利落。墨色长发用一条张扬的红绸高高扎起,随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那不久前服下的千年妖丹与体内魔气似乎已融为一体,无声地滋养着他。褪去了初来时那份刻意收敛的温和表象,眉宇间凭添几分张扬的邪气与锐利的英气。
倒是比先前那身素淡衣袍更契合这忘忧阁的氛围多了。
少年手中正端着托盘,托盘上茶盏袅袅热气蒸腾,显然是他备下的醒神清茶。
柳重焰转身,嘴角弯起一个明快的弧度——一嗅到那道淡淡莲香时,他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阁主,晨安。”
待晏雪临回过神,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竟被只人类小骗子看晃了神!狐狸的耳尖倏地压下几分,隐隐有些羞恼。
他抿起唇,刻意不去接那声问候,只当没听见,径直绕过柳重焰,推开了书房厚重的门扉。
柳重焰对他的冷落浑不在意,端着茶盏便也紧随其后,步履自然地跟了进去。
书案上早已堆叠着不少散乱的卷宗与待处理的玉简。晏雪临坐下,刚伸手去拿最上面的一份,却见柳重焰已默不作声地将那盏清茶轻轻放在案头他顺手的位置。
接着,少年就极其自然地开始整理起那些凌乱的文书,分门别类,按缓急次序垒好,动作流畅得不显丝毫滞涩。
整理好卷宗,他又走到一旁的墨砚旁,挽起半截袖子,露出线条漂亮的小臂,拿起墨锭,动作沉稳娴熟地开始磨墨。
晏雪临执笔蘸墨时,他似有所感,立刻悄然执壶,恰到好处地为他手边的空茶杯续上温热的新茶。
这一切做得无声而妥帖,仿佛已在此间侍奉了许久,毫无芥蒂,也毫无勉强。
晏雪临几次被那道忙碌的身影牵动目光,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当他再次提笔,被柳重焰极其自然地递上一支调换好的、更顺手的狼毫时,那点不自在终于压过了心里的别扭。
他放下笔,双臂交叉搁在案上,眼尾的绯红似乎因为情绪波动而更艳丽了些,不悦地盯着那个仿佛“忠心耿耿”的少年:
“阿焰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雁回镇柳家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干起这下人的活,也干得这么得心应手吗?”
他刻意加重了“大少爷”三字,狐狸尾尖烦躁地在椅侧轻轻拍打两下,潜台词清晰可见——小骗子,又在装什么乖卖什么好呢?
柳重焰磨墨的动作停了一瞬,显然根本没料到晏雪临会突然揪他的身世来说事。
但只是短短一愣,随即嘴角便重新扬起,非但不恼,反而坦然迎视狐妖审视的目光,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的恭顺:
“晏阁主说的是,此前是我不知深浅,一再戳您伤疤,是阿焰的错。现在换阁主来揭我短……”
他顿了顿,笑容不减。
“阿焰心甘情愿受着。”
那坦然到近乎无赖的态度,简直像是一记重拳砸进棉花里!晏雪临试探落空,憋屈得很,尾巴又“啪”一下拍向无辜的椅子。
“……知白的主意?”
“不是。”柳重焰答得干脆,甚至委屈地向他眨了眨眼,“阁主怎么总这般怀疑阿焰的一片好意呢?”
“我吞了竞宝宴上拍卖的妖丹,又累得忘忧阁一片狼藉,阁主非但没将我扫地出门,还好心收留,这份恩情……可惜阿焰无财帛相报,只能做些端茶递水、磨墨整理的小事,聊表寸心罢了。”
“那妖丹既允诺给你,自然是你应得的…而忘忧阁那种情况下,谁也怪不得你。”晏雪临幽怨地盯着他,又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只是,我劝你最好和知白走远些。”
柳重焰挑挑眉。
这两日,他确实常在阁里“偶遇”砚知白。每次出现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还带着一种过于热切的目光,神秘兮兮拉着他低声细数阁主的种种偏好——
比如……第一条,
“尤其喜爱看,好看顺眼的人或物”
一道自打他进房开始,就若有若无、频频落他身上的目光再次从书案后飘了过来。
从他发间的红绸、到劲装上的滚边、甚至腰间的腰带……最后似乎不太满意地停驻在那略显朴素的袖口上。
“……这衣服是哪翻出来的?无趣得很。”晏雪临忍不住了,状似无意轻哼着,又移开了目光,“……下次,我给你挑身合眼缘的。”
书房里安静了一瞬,只有墨锭与砚台细微的摩擦声。柳重焰微微垂眸看着自己磨好的墨,随即缓缓抬眼,唇畔扬起笑意:
“好啊。”
他应得清脆,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
“多谢阁主。”
两人交换的记忆,并不是完整的喔~
阿焰看到的是阁主和阿灼童年相处的片段;
阁主看到的是阿焰入仙门前的童年片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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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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