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合拢，隔绝了走廊微弱的光线。
柳重焰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室内未点灯，一片昏暗。之前在厅堂里强压下去的烦闷，此刻又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堵在心口，挥之不去。
晏雪临那副姿态——前一秒还仿佛有些许在意，后一秒就能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一句轻飘飘的“你还不走吗？”像根细刺，扎在柳重焰最不耐受的地方。
他讨厌这种感觉。讨厌事情超出掌控。尤其讨厌那个看似慵懒实则心思难测的狐妖，总能轻而易举地搅乱他预想的步调。
柳重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压抑住心头那股不上不下的憋闷感。他需要一个更了解晏雪临的人。一个可能知道如何与那狐狸“正常”相处的人。
“三目鬼。”他对着角落里那团畏缩的灰影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那灰影猛地一哆嗦：“哎、哎！小祖宗您吩咐……”
柳重焰走到桌边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而沉闷的笃笃声，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淡：“阁主他……平日都是这样？”
“哪样？”三目鬼一愣，没反应过来。
“就是……”柳重焰的指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准确的词，“心情好的时候，能把你捧上天，心情不好的时候……啧。”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的鼻音，“或者，干脆像方才那样，把个活生生的人晾在那儿，转头就走，好似对方是个碍眼的物件？”
三目鬼的三只眼珠骨碌碌乱转，试图从小祖宗这隐晦又不满的抱怨中提炼出关键信息。
他小心翼翼地措辞：“阁主大人他……性子是有点……嗯……捉摸不透哈。不过他对您……那还是……”
“对我如何？”
柳雪临抬眼，目光锐利地扫向他，带着一丝被冒犯的不耐。
“对我格外‘宽容’？格外‘特殊’？”
他嗤笑一声，带着冰冷的嘲讽。
“这话灰翁那老耗子也说过。可这份‘特殊’，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就是心情好了逗弄两下，心情烦了就随手丢开？”
他越想越觉得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闷烧。明明知道晏雪临的软肋是阿灼，可这软肋在他手里，似乎毫无用处。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正常”地去利用这份优势，反而被那狐狸的反复无常搅得心绪不宁。
三目鬼被他这直白的怨气和精辟的总结噎住了，三只眼睛瞪得溜圆，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他觉得小祖宗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可又好像哪里不太对。阁主对这位的态度，确实跟对其他人不一样，可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反正他是没胆子像小祖宗这样抱怨阁主。
就在三目鬼绞尽脑汁、柳重焰心头那股被强行压下的烦闷又开始蠢蠢欲动之际——
“笃、笃、笃。”
三声清晰的叩门声，突兀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柳重焰敲击桌面的指尖骤然停住，眼底的烦闷瞬间被一层冰冷的警惕覆盖。他抬眼看向房门，周身的魔气悄无声息地收敛回体内，只留下一片让人心悸的平静。
“谁？”
门外静默了一息。
一个温和清润的年轻男声清晰地传了进来，不卑不亢，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节：
“柳公子好。突然打扰实属冒昧了……在下是砚知白。”
砚知白？漓丝被控制时，突然出现在晏雪临身边的、同为狐妖的青年？柳重焰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何事？”
砚知白的声音依旧平稳：“听闻公子…这几日日夜随阁主在外奔波，追查事情，着实辛苦。知白备了些安神的清茶，特来问候。”
他顿了顿，声音温和，“也想……与公子闲谈几句，若公子不嫌叨扰。”
柳重焰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角落里的三目鬼。
三目鬼不知怎么有些激动，猛眨眼示意他：“小祖宗，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他就好。”
柳重焰心中那点烦闷被砚知白身份带来的探究欲压下几分。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更从容些，声音也缓和下来：“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一身白蓝衫的砚知白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怪异的是，他明明是只狐妖，却不显露出半分狐狸的特征，只有那一头半扎的浅褐色长发，才昭示他的非人身份。
砚知白缓缓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一盏茶壶盛着清茶，几碟精致小巧的点心。
柳重焰做了个“请”的手势。他也不推辞，在桌旁另一张椅子安然落座，姿态舒展自然，仿佛他才是此间主人。
砚知白抬眸看向柳重焰，唇边噙着一抹极淡却真诚的笑意：
“柳公子不必拘谨。知白此来，并无他意。只是……”
他顿了顿，那双清澈的眼眸直视着柳重焰，带着一种洞悉般的温和，缓缓开口：
“见公子初来乍到，又似乎对家兄的脾性有些许不解，似有心结难纾。既蒙家兄收留，知白作为弟弟，或可为公子稍作解惑，以宽心绪。”
“…弟弟？”柳重焰微微一怔，下意识重复道，审视的目光在砚知白那张清俊的脸上逡巡，“家兄？”
砚知白笑容不变，轻轻颔首，语出惊人：
“正是。在下砚知白，也是……阁主的弟弟。”
房内诡异的静了又静。
“……三目鬼，你出去。”
“好嘞。”三目鬼麻利地飞出去了。
三目鬼的身影一消失，柳重焰就斩钉截铁地否决了面前人：
“你在撒谎。”
他看过晏雪临和阿灼的回忆碎片，虽不完整，却从未在那段属于有苏狐族的岁月里，瞥见过眼前这个所谓“弟弟”的丝毫踪影。
“阁主何时有的弟弟？我从不知晓。”
砚知白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料到对方会如此迅速地否定他的身份。
但很快，那点惊讶便化作了然的笑意，他意味深长：“看来柳公子对阁主了解得很深……是在下唐突了。”
他微微前倾，似乎没看见柳重焰眼中的探究。只自顾自地提起玉壶，动作优雅地为两人各自斟了一杯清茶。
袅袅茶烟升起，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气，稍稍驱散了室内的凝滞。
“方才所言，确有不实之处。”
砚知白坦然承认，声音依旧温润，毫无被戳穿的窘迫。
“那在下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名砚知白，与阁主同为有苏狐族出身。有苏族…覆灭之后，我流离失所，无处可去。”
“是阁主心善，收留我在忘忧阁，让我掌管这阁中账目。”他抬眸看向柳重焰，眼神真挚，“承蒙阁主大恩，我便认了他作义兄…虽非血亲，但情同手足。”
柳重焰审视的目光在砚知白脸上逡巡。
他原以为这青年不过是晏雪临身边一个得力侍从，没想到竟有这般渊源，其身份地位，都可以堪称忘忧阁最核心的心腹了。
这样一个人，主动找上他，所为何事？莫非…是晏雪临授意的？
砚知白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紧不慢地解释，唇边始终噙着那抹温文尔雅的笑意：“说来惭愧，前些日子我一直在外云游，遍览人间风物，近日才回到阁中。一回来，便听到了些……关于家兄与柳公子的传闻。”
他顿了顿，那双温润的眼眸注视着柳重焰，带着一种洞察世情又略带趣味的温和，像是在欣赏一出精妙折子戏的戏迷。
“那些传闻，绘声绘色，精彩纷呈。”砚知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温润的茶杯沿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悠远，
“忘忧阁向来高高在上的阁主大人，对一初来乍到的人类青眼有加，不仅破例收留，更以灵印相护，同进同出，亲密无间……”
他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般的亲近感，眼神却亮堂堂的，
“更有甚者，说得活色生香，道阁主大人夜半时分亲入厢房，为公子种印疗伤，举止暧昧……那些小妖编起话来，想象力真是天马行空，连人间话本都自叹弗如。听得在下……实在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恰当的词语，最终化作一声带着笑意和深意的轻叹，
“……心痒难耐，好奇得紧啊。”
柳重焰的脸色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只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掩饰住眼底的波动。
砚知白观察着他的反应，继续温和道：“家兄的性子，我略知一二，他看似随心所欲，实则心防极重。能让他如此费心对待的人，少之又少，尤其是……”他话锋微转，带着恰到好处的试探，“尤其是在那位‘阿灼’之后。”
柳重焰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砚知白仿佛没看见他的细微反应，依旧用那温润平缓的语调说着：“我回来后，远远见过公子几回。公子身上有种特别的东西，与家兄有些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被困在壳中，挣扎着想找到真正自我的焦灼。”
“忘忧阁是他的心血，是他为所有被世间不容的‘异类’打造的庇护所，是他挣扎着摆脱束缚后，为自己、也为他人寻到的一方天地。”
他轻轻放下茶杯，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却字字清晰：“我想，家兄留下公子，或许并非仅仅因为公子身上那点‘相似’的影子。他留下公子，或许正是看到了公子这份挣扎的‘真实’，看到了另一种……挣脱枷锁的可能。
这份可能性本身，对家兄而言，或许就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与吸引……他一定希望，忘忧阁也能成为公子寻到自我的地方。”
砚知白的话如同一泓清泉，缓缓流过柳重焰心间那片焦躁的土壤。
那些关于晏雪临建立忘忧阁的初心、关于他看似反复无常实则深藏的意图，渐渐清晰起来。
原来那狐狸……
是在试探——？试探他柳重焰是否值得留下，是否愿意、并能够脱离“阿灼”这个虚幻的壳子，以真实的“柳重焰”站在他面前。
一段关系，若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戳弄对方最痛伤疤的基础上，如同在流沙上筑塔，无论筑得多高，最终都逃不过倾塌的命运。
晏雪临不愿这样，他早已看透这点，所以他在等，等柳重焰自己做出选择。
漓丝是阁主衷心的事业粉，一通煞费苦心交换记忆～1是想折磨折磨这小骗子——你不是爱戳阁主伤疤吗？现在伤疤长在你身上让你也体会体会这滋味。
2是想让阁主彻底区分这个小骗子和阿灼的区别^^
但她没想到，交换记忆的两人反而关系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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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砚知白最为喜爱人类话本。在外听闻了两人的传闻后，大呼真好磕！立马屁颠屁颠赶回来，却发现两人正闹着别扭。知白深知阁主性格 是不会说实话的，所以才特地找来阿焰，替阁主“开口”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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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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