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忘忧阁最是热闹。
先传来的是琵琶丝竹声、酒香脂粉气,然后是气形形色色的妖怪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声,尾巴、犄角、鳞片在光影交错中晃动着。
好一幅光怪陆离的画卷。
而在这画卷之中,柳重焰如鱼得水。
一身黑白红劲装衬得他英气逼人,又带着几分魔修特有的邪气。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容,既不显疏离,又不过分热络。
时而替醉醺醺的客人添酒,时而被几个小妖拉着讲些人界的趣闻,引得周围一片哄笑。
“……后来那修士就被自己法器绊了个狗啃泥!可丢了个大脸——”
少年将一个夸张的玩笑话讲得活灵活现,引得围着他的几个花妖笑得花枝乱颤。他顺手接过花妖递来的酒盏,仰头饮尽,动作豪爽利落,引得一片叫好声。
“柳小兄弟豪气!”
“再来一个!”
柳重焰笑着应下,又状似随意踱步到旁一桌抱怨修炼瓶颈的蛇妖,顺势接话。
“这位大哥说的是,如今寻些滋补又不伤身的‘养分’着实不易呀……前些日子,西街是不是新进了一批品质上佳的灵芝,也不知效果如何。”
他语气真诚,又带着刚好的好奇。蛇妖听了眼睛一亮,立刻拉着他热络讨论起来,少年耐心听着,不时点头附和。
“……你们可听说没?南市那位熊三爷!”
邻桌突然拔高了声音。
“前几日气冲冲抬着伤从忘忧阁跑出来,放话说再也不来了!啧啧,谁不知道熊三爷对咱阁主……那点心思?这得是闹得多难看啊!”
“我听说呀,是为了阁主身边新收的那个‘人类宠儿’!熊三爷出言不逊,侮辱了阁主的心肝宝贝,才被阁主狠狠教训了!”
“真的假的?什么人类宠儿?长什么样?让阁主如此上心?”众妖顿时七嘴八舌,好奇得不行。
被议论的焦点——柳重焰本人,也微微侧了身,慢条斯理抿了口酒,饶有兴致地听着。
毕竟谁也没把话题中那个引得两位大妖翻脸的“人类宠儿”,与眼前这个气质邪肆、与妖群打成一片的魔修侍从联系到一起。
就在这八卦正酣、气氛热烈之时,突然有只手轻拍了拍柳重焰的肩。
他回头,撞入一双温润含笑的眼眸。
“砚先生?”柳重焰笑着打招呼。
砚知白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依旧一身白蓝长衫,在群魔乱舞的大厅中格格不入却又浑然天成。
青年神秘兮兮凑近他耳边:“柳公子,阁主唤你去书房一趟。”说着,将一个木盒塞进柳重焰手里,动作自然无比,“烦请公子顺路帮我带过去。”
柳重焰低头一看,认出那是糕点盒子,心中了然,点头应下:“好。”
目送着柳重焰提着木盒向楼上走去,砚知白站在原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柳重焰提着糕点盒,熟门熟路来到书房门前,轻轻推开。
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壁灯,光线柔和。晏雪临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长发未束,披散在肩头与软枕上。
他闭着眼,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月光透过窗洒在他脸上,勾勒出精致却略显苍白的轮廓。
柳重焰的目光在晏雪临脸上停留了一瞬,放轻了脚步,走到榻旁的小桌边,将手中食盒放下。
桌上还放着一盏早已凉透的清茶。
他端起冷茶,无声走到暖炉旁,将凉茶倒掉,重新从温着的小壶里斟满一杯热气袅袅的新茶。
将新茶轻轻放回小桌,直起身时——
“……”
一道目光无声地落在他身上。
柳重焰转头,正对上晏雪临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眼里没有睡意,只有一片清冷的沉静,如同深潭般幽幽地望着他。
“打扰到阁主了?”柳重焰不动声色问。
“没睡。”晏雪临就这么盯着他看,“怎么是你?知白呢?”
柳重焰心中了然——砚知白果然是在诓他。定是看这几日晏雪临不叫他、他也不主动找上去,那位“好弟弟”就又来“帮忙”了。
他打开食盒,将里面几碟精致的花糕一一取出,摆放整齐:“砚先生说临时有事,托我替他送来。”
他摆放好最后一块糕点,动作顿了一下:“而且,也该亲自来,为那日的事情……向阁主赔个不是,是我冲动失控,伤了阁主。”
两人心知肚明。那日的失控,晏雪临的刻意刁难是引子,柳重焰的暴戾是炸药。但此刻少年率先低眉认错,姿态放得足够低,晏雪临显然很受用。
他似笑非笑,没有接话,反而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带着某种刻意的、近乎撩拨的力道,缓缓抚过自己颈侧那片光洁无暇的皮肤——那正是柳重焰曾狠狠咬下的位置。
充满了暧昧的暗示和无声的控诉。
“你若有心赔不是,何须等砚知白今日来‘请’?楼下那般热闹有趣,比我这儿有意思多了吧?”
狐妖笑着,尾巴轻晃着。
“怎么样?这几日在底下,都打探出什么了?”
“什么都瞒不过您。”柳重焰露出一个被看穿的无奈笑容,摇了摇头,认真汇报起来:“我确实在留意。有些商户手上确实有些‘养分’来源,虽然麻烦些,但也算安全途径……”
“而魂魄之事,倒从龟爷的手下那里听说,龟爷似乎知晓些陈年旧事,可能与类似状况有关,我打算过两日去南市拜访一趟……”
“柳重焰。”晏雪临突然打断他,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些恼怒之意,“你何必绕这么大一圈,煞费苦心?”
柳重焰不解:“阁主此话怎讲?”
晏雪临盯着他看:“你明知道,最快捷、最稳妥的路子是什么——提升境界、压制魔气、找残缺的魂魄……这些事情,旁人或许束手无策,”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傲然,
“可我做不到吗?”
柳重焰闻言,缓缓笑了:“是啊,这些事对神通广大的阁主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可话锋一转,语气平静:“可我现在算什么?不是仙门弟子,无法为阁主提供助力;与阿灼也无瓜葛,玉佩也已归还。我不过是个难以控制**、随时可能失控、甚至……会威胁到阁主性命的‘麻烦疯子’。”
“前几日阁主赶我,我不愿走。如今我冲撞了阁主,这次,不用您赶了。”
他抬眼,深深望进晏雪临眼里。
“待我自己找到路子,便会自行离开,不再叨扰。”
说罢,柳重焰微微颔首,竟真的转身要走。
“回来!”
一声低喝!
柳重焰脚步一顿,依言转身。
只见晏雪临已霍然起身,满脸怒色,赤红狐耳也低低压下。
“真把我这当作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吗?”
在柳重焰惊愣目光下,晏雪临冷笑起来——他抬起手,五指并拢,锐利如刀的指尖,缓缓地划过自己手臂内侧。
一道殷红的血线瞬间浮现,随即迅速扩大,温热的鲜血如同细小的溪流,争先恐后地从那道狭长的伤口中汩汩涌出,顺着白皙如玉的小臂蜿蜒而下,在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妖异而诱惑的光芒。
浓郁而精纯的妖力气息,伴随着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书房。
晏雪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缓缓抬起那只流血的手臂,将那道狰狞的伤口毫无保留地展示在柳重焰面前。
“你从前是靠炼化妖族妖力修炼的吧?”
“啪嗒。”
脸上的冰冷怒意,在鲜血映衬下,化成一抹带着蛊惑、又带着危险的笑容。
“后来听说了我这只修炼千年的六尾狐妖……你才踏入了妖市。”
“啪嗒。”
他语气甜腻,如同心魔的低语:
“那一日,你吃得相当尽兴吧?觊觎已久的猎物滋味……是不是比你以往吞食过的任何妖族,都要鲜美万分?”
狐妖凝视着少年瞬间煞白的脸和剧烈收缩的瞳孔,脸上笑意加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残酷温柔:
“阿焰,承认吧。”
“你需要我、你也舍不得离开我。”
柳重焰瞬间僵在原地,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晏雪临流血的手臂!
晏雪临的血——强大、精纯、带着独特莲香…又蕴含磅礴生机的六尾狐妖的妖力……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理智的防线。
他感到体内蛰伏的魔气轰然暴起,如同千万条饥饿的毒蛇,疯狂地涌向喉间。
“阁主……你…”
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身形也微微颤抖。
晏雪临却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自己的妖力与魔气纠缠。赤金色的妖力非但不抵抗,反而如同温柔的蛛网,若有似无地勾缠着暴虐的魔气,一点点将柳重焰拉向自己。
…想吃掉他。
吃掉他。
吃掉他!!
这个念头在柳重焰脑海中炸开的瞬间,身体已经先于意识扑了上去。他一把扣住晏雪临流血的手臂,近乎粗暴地将唇贴上那道伤口——
“呃…!”
晏雪临吃痛地闷哼一声,却没有推开他。柳重焰的舌尖贪婪地舔舐着每一滴溢出的鲜血,犬齿不自觉地刺入皮肉,更深地索取着。温热的液体涌入喉间,带着难以言喻的甘甜与力量,让他浑身战栗。
魔纹在他脸上疯狂蔓延,紫瞳中最后一丝清明也即将消散。恍惚间,他感觉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发顶。
柳重焰艰难地抬眼。
晏雪临正垂眸看着他,金色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轮冰冷的月亮,带着居高临下的悲悯与某种难以名状的温柔。
他的长发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有几缕垂落在柳重焰脸上,痒痒的。
“我们……做个交易吧。”
狐妖的声音很轻,却在柳重焰混沌的意识中清晰无比。
“我会帮你压制魔气……寻找残缺的魂魄,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随着每一滴血液的吞咽,柳重焰感到一股奇异的力量在体内流转。那不是单纯的妖力,更像是某种古老的契约正在形成。晏雪临的声音继续在他耳边萦绕,如同咒语般一字一句刻入骨髓:
“而你,”
“直到我找到真相为止,”
“不许再对我撒谎,”
“不许…”
“再离开我。”
最后几个字落下时,柳重焰感到心脏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猛地松开晏雪临的手臂,踉跄后退一步,却发现自己的魔气正与晏雪临的妖力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交融在一起,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丝线。
“这是……??”他喘息着,紫瞳中闪过一丝惊惶。
晏雪临缓缓收回流血的手臂,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抬手抹去唇边不小心沾染的血迹,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
“血契。”
“从今日起,你的魔气再不会失控,”他向前一步,指尖轻轻点上柳重焰心口,“因为我会成为你的枷锁。”
柳重焰低头看着自己逐渐恢复如常的双手,魔纹正缓缓褪去。但当他试图运转魔气时,却发现每一丝力量都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线的另一端,牢牢握在晏雪临手中。
“阁主这是……”他声音发紧,“要囚禁我?”
晏雪临忽然笑了。笑容艳丽,他凑近柳重焰耳边,温热呼吸拂过少年耳廓:
“不,小骗子,”
“是我在豢养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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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血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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