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离不是爱的终点，死亡也不是，遗忘才是。我只是想成为唯一。”——《青苗日记》
程青禾从床上醒来，浑浑噩噩，一看时间，快六点了，她刚才半梦半醒地睡了一个小时。
第一次梦到了只在小时候见过的爸爸，影影绰绰，看不清脸。
她本来也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毕竟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八岁那年。
他带着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回了爷爷家，还有一个两三岁的男孩。年后，她就被程秋女士接走，之后二人就再也没见过，直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一年。
十一年里，他不闻不问，不曾打来过一个电话，就连当时和程秋女士离婚时约定好的，每个月一千抚养费都没有兑现，比人间蒸发还散得彻底。
她就当没有这个爸爸。
可当她自己意识到，可能自己的身体也里流淌着和他一样自私冷漠的血之后，她又努力地在平日里对妈妈好一点，即使程秋女士总会强迫她做她不愿意的事，帮她做不愿意的决定。
突然，门被敲响，她迅速整理好衣服去开门，估计是乔璇来找她吃饭了。
“青禾！晚饭你想吃什么！”乔璇挎着她的红色小包，明显的香奈儿双C logo，笑着询问程青禾。
程青禾想都没想，一副迷迷糊糊刚睡醒的样子，“我都行。”
正在乔璇搜索附近餐厅的时候，对面的门被打开，“哎？这么巧，你们也去吃饭吗？”
“你怎么一副被吸了精气的样子？”乔璇看他扒着门，一脸疲惫。
周书遇长叹一口气，抓了抓头发，“还不是下午那面试害的，一点没歇连着面了四小时。”
“怎么，面试支教还委屈你了？”杭弈清从里面走出来，手自然地按在周书遇肩上。
“哪有的事！”周书遇眼珠一转，往电梯冲，“我都要饿死了，快去吃饭吧！”
遇事不决，溜之大吉！
十分钟后，西南角的一家西餐厅。
乔璇正拉着程青禾在餐桌前欢快打卡，“怎么样怎么样，这餐厅好看吧！”
“好看！”程青禾一进门就感觉到了一股浓重的西式古堡气氛，光线昏黄，安静肃穆，头顶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闪着光华，“不过，让我觉得我不是来吃饭，是来礼拜的。”
“乔璇我说你，就喜欢来这种花壳子餐厅，这能好吃吗？”周书遇往里面探头，一个吃饭的人都没有，除了墙边上一排搔首弄姿打卡的人。
“花壳子怎么了？吃着赏心悦目不好吗！”乔璇和周书遇常年互怼，安静庄重的氛围感瞬间碎了一屋。
“别吵了，看看菜单。”杭弈清拿三本菜单递了过去，“这家是法国人开的，味道应该不会差。”
程青禾最先点完，眼神先直视到正对面的杭溢清，又扫到乔璇对面的周书遇：“晚上什么时候出面试结果？”
二人神秘地看着她们，“今晚九点。”
“名单确定了吗？”乔璇睁大眼睛看着他们，眼里满是期待。
杭弈清和周书遇对视一秒，“确定了。”
“有我们吗？”乔璇乘胜追击。
周书遇轻轻拨弄刀叉，随即神秘一笑，“吃完饭再告诉你们。”
“切。”乔璇刚直起来的腰又塌了下去。
周书遇补一刀，“万一你们还没开始吃就翻脸了咋办？”
“难道没选上？”乔璇瞪着他，好像在说你小子完蛋了！
“呵呵，天机不可泄露......”周书遇语调九曲十八弯，都快拐到天上去了。
他俩互怼的时候，程青禾一直看着杭弈清的神色，想从他的表情里提前探究出点答案。
杭弈清抬眸，目光瞬间穿透她的瞳孔，略带攻击性。
她讪讪收回了视线，心里吐槽了八百遍。
看不出一点，俩人共用一个死表情。
“不逗了，你们都选上了。”杭弈清斩钉截铁道。
“真的吗！”乔璇激动得眼冒星星，拉扯着旁边的程青禾，“啊啊啊可以去支教了！！！”
程青禾瞳孔放大，本来她只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一直将上限设在六十，现在这句话瞬间冲破她强制设的上限，将整颗心脏冲上了云端，嘴角压不住地扬起。
“我们不会是被内幕的吧？”乔璇还处在激动状态中，在桌下踢了周书遇一脚。
“哎哟哟，开玩笑！”周书遇扶着腿，“我们像是这种假公济私的人吗？”
“显然不是。”杭弈清迅速接上，滴水不漏，说完还挑眉看了周书遇一眼。
“就是就是！我们比包青天还清白！”
晚上九点，酒店房间里，程青禾准时接收到了短信。
【程青禾同学，恭喜你通过“云海”支教实践团面试，感谢你对“云海”实践团的热情参与，请看到信息后回复“1”，并加入微信群。】
程青禾迅速回了个“1”。
突然，门被打开，是明琳回来了，看着有些疲惫。
“明姐，白天出去玩了吗？”程青禾去厨房，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明琳直接瘫在沙发上，接过她递来的水，”对啊！一大早被徐不凡叫去度假村玩，这么热的天暴走三万步。哎对了，你今天是不是比我起得还早，本来想叫你一起，结果你一大早就没人影了。“
“我六点起来去扫街了。”
“六点？！年轻人就是有劲儿啊！”明琳又狠狠锤了锤酸痛的腰和腿，“我已经散架了，明天回去后一定狠狠躺一天。”
程青禾突然一震，“对啊，你不说我都忘了，明天就回去了。”
无论是记录片，还是宣传片，都已经在前天拍完了。
程青禾还没加群，打开手机。
季圆圆的信息蹦了出来，一张短信截图。
【圆圆不圆：啊啊啊我选上了！】
她搜索群号进去，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了。
群里一共七个人，显然的带队老成员就是杭弈清和周书遇，还有四个新成员，她、乔璇、季圆圆、一个不认识的路百川，还有一个老师。
巨大的熟人局。
她难以置信，自己真的不是被内幕进去的吗？
【邓灵老师：大家晚上好呀~我们将在大后天一起奔赴中学，开启为期十天的暑期支教活动，预计在出发前给大家集体上一次心理培训，初定时间为后天下午，地点在白大心理辅导室，大家有时间冲突吗？（微笑微笑）】
其余四个人都积极响应，对时间没意见，她也跟着发了个喝彩的表情包。
【一根青禾：有时间。】
发完消息，她就挎起了相机往外走。
“明姐你早点睡，我等会去外面看星星。”程青禾说完，立刻飞出了房门。
明琳直接一个大大的黑人问号：？
年轻人就是好啊！经得起折腾！
要是她有这么大牛劲，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度假村的夜晚格外安静，除了她下楼时听到的钢琴声。
酒店大厅里有一架纯白的立式钢琴，有人在弹，旋律舒缓悠扬，带点悲伤。
曲子听起来格外熟悉，像她之前在白大钢琴房外面，听到过的一首。
她朝钢琴轻声走去。
一个熟悉身影坐立在琴凳上，白色衬衫覆在宽阔清瘦的肩头，发丝被穿堂风微微掀起，指尖自如地流转在黑白琴键上，像这台纯白钢琴的器灵，清冷温柔。
她轻轻走到侧面，偷偷拍了很多张，站在原地听完了整首，然后悄然离开。
他真的，很好。
但又有谁能凭单薄无力的爱意，将月亮据为己有。
走出酒店大门，附近有个绝佳的星星观景台，爬上去大概十几分钟。
今天她在设备里挑了个最长的镜头，希望能清晰地拍到月亮。
气喘吁吁地爬上观景台，她随地坐下，抬头看着月亮，享受这万籁俱寂的孤独，很小的时候，她就这样坐着，独自一人，好像一个时空守卫者，照看历代的星辰，思考着世间万物的来龙去脉。
小时候，爷爷会和她坐在院门口的大桂花树下，拿着竹子做的蒲扇，和自己一起看星星。
经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爷爷就会把她抱进房间里，直到第二天醒来，她总恍惚觉得，昨晚看的星星是不是只是一场梦。
她喜欢一个人待着，只有在这时候，她才感觉到无比的轻松，所有的想法都可以毫无束缚地在脑海里回旋，所有的情绪都可以毫不遮掩地被感受捕捉。
孤独之下，□□不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哑巴，而能轻易地拨开冷热交替的三层心房，和灵魂对话。就像一个在讲，一个在听，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她轻轻扣动相机开关，彷佛惊扰了夜色，几只鸟从树梢里扑腾出来，很快又跳到了另一棵树上。
远方除了遥远的黑暗，什么也没有。
她正调试着相机参数，突然，身边多了一道温热的气息。
“好巧。”杭弈清和她一起席地而坐，双眼眺望着远方。
程青禾有些震惊，“你也来看星星？”
“不，我来看月亮。”万籁俱寂的夜，整个世界都睡得正香，只有月亮洒下清辉清扫着人间。
他侧过头瞥向她，黑曜石般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清冷的月光。
程青禾举起镜头，对着月亮，卡擦一声定格下了这位辛勤的夜晚工作者，她叹口气，“可惜了，今天是满月。”
杭弈清惊讶，“满月，为什么可惜？”
“满月太完美了，我喜欢有缺憾的东西。”程青禾顿了顿，望他一眼后又抬头看着月亮，
“就像文艺作品一样，美满幸福的结局固然皆大欢喜，但看过之后我不会记很久，只有无可挽回的悲剧让我仿佛感同身受，特别有记忆点。”
像她的人生，全是缺憾。
杭弈清看着满月，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即苦涩一笑，“像劳伦斯先生一样吗？最美好的悲剧只存在于虚拟中，如果放到现实中......不一定能承受得起。”
“劳伦斯先生......”程青禾想透过他的眼睛探究什么，沉默一瞬，随即避开，另起话题。
“为什么选了我去支教？我看这次竞争很激烈。”
杭弈清认真如实道，“你的宣传能力确实是最突出的，而且，熟人好作案。”
“行。”程青禾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里也很开心，又对着月亮拍了张，“我看过有种说法，满月那天是一个人一个月里情绪波动最大的日子，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觉得这天最值得纪念。”
他懂她的意思，“日子本身并没有意义，是我们自身赋予了日子意义，只要你想，任何一天都可以是特别的日子。”
程青禾侧过脸，对他一笑，“那我得给你拍一张。”
话音落下，她就举起摄像机对着他，月光清白洒下，杭弈清举起剪刀手，对着她的镜头笑，随意又温柔。
“咔嚓”一声，星星都成了他的背景板，那一瞬间，浩瀚众星皆降为尘。
“今天注定是个特殊的日子了，杭大队长。”程青禾赋予今天最大的特殊意义就是入选支教，遂迅速改口。
微凉的山风中，杭弈清正看着她的侧脸，自此那股尘封的熟悉感破土而出，在他清明的脑海里叫嚣着，汹涌着，“也许今天还能更加特殊。”
“怎么个更加特殊法？”程青禾看向他，似乎真的想让这个日子变得更特殊，特殊到值得她记一辈子。
“程青禾，你能不能认真地考虑下我？”
山风微微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无比认真坚定的眼睛，深邃立体的眉眼在柔和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柔，清冽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萦绕，像沉香一样蛊惑着她。
“你说什么？”她怔住几秒，目光停留在他的眼中。
他偏过头去背对她，深呼吸一大口，看着像做了百分之一万的心理准备，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她，“程青禾，我喜欢你，你能不能考虑考虑我？”
高敏感让她对周围任何事物都有着敏锐的感知力，以至于其实她一直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想法，但是她一直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些都只是她的幻想，只是她的自作多情。
只要人家没有明确表示，那就都是假象。
结果，他在今天明确地表示了。
这让她在遇见他之后，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内心。
“杭弈清，我没有谈恋爱的想法。”她坚定拒绝。
“那我能追你吗？”
“你确定吗？我很不好追的。”
“嗯，确实不是什么人都能追你。”杭弈清轻笑一声，瞬间打破了略显尴尬的氛围，红透耳根隐藏在黑夜里，无人发觉。
“你看，今天是不是瞬间就变得更特殊了？”
程青禾也笑了，“你开玩笑不早说……”
“我没开玩笑，程青禾，我认真的。”杭弈清只是看着她，直勾勾地。
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闪躲，到现在直勾勾的凝视。
仿佛能看透她的心。
“你很好。可是，我真的习惯了一个人。”她轻飘飘地回应，不敢看他灼热的目光。
有些东西本就不该属于她。
她也没资格奢望。
她看着他，补充道，“我们没认识多久，你也只是喜欢我表现出来的样子而已。”
只是喜欢我这副面具。
她的爱就像一个表示无穷的数学符号，左边的圈里是救赎，右边的圈里是毁灭，拧巴环绕着。
她站在交点左右观望，既期待，又害怕。
她也不知道，也说不出口。
恐惧和无望压制着她，但她又贪恋现存仅有的爱。
“程青禾……”他站起来，刚想说的话绕在嘴里打转，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算了。我等你想谈恋爱的那一天。所以，能不能让我排个队？”
“排什么队？”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排个队，你考虑考虑我。”
作者有话说：
杭弈清：第一次表白被发好人卡……但是没关系，是老婆。
程青禾：但你排在第一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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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想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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