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丝似乎更细密了些,敲打在竹叶和屋瓦上,风过竹林,带来湿漉漉的凉意。
师辞墨裹紧了薄被,望着头顶素色的帐幔,努力睁着眼,倦意却如潮水般阵阵袭来,就在她眼皮沉重得渐渐要粘合在一起时——
“呱……呱呱……”
一声极其轻微的鸣叫穿透雨幕,清晰钻入她的耳膜。
师辞墨猛地睁开眼,残存的睡意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意。
她一把掀开薄被起身,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衣,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挪到门边。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混合着一种被戏弄已久的怒火,她猛的一把拉开房门。
最先拂面而来的是夜风细雨,激得师辞墨打着寒颤,院中景象映入眼帘,她一眼锁定了某个突兀的,多出来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一只□□。
准确来说,是一只金色的癞蛤蟆。不知道是怎么喂养大的,胖得有些过分圆润,盘踞在院心的青石板上,鼓胀的腮帮子一收一缩,发出沉闷的“呱”声。
这癞蛤蟆十分诡异,像开了智一样,师辞墨居然从对方昂首姿态看出几分威严感。
师辞墨开门的动静似乎惊动了它,鼓出的暗金色眼睛微微一转,癞蛤蟆直直视线投过来,居然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盯到门口的她,打量一番,接着,流露出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嫌弃之色。
“呱。”它又叫了一声,意义不明。
此情此景,师辞墨居然觉得这丑东西像是在挑衅她。
这是正常的癞蛤蟆吗?
师辞墨只觉得一股气血冲头,几乎是本能地,她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这只显眼的金蟾,直射院墙外那片在风雨中摇曳的翠竹竹梢!
月色朦胧,雨丝如雾。
一片朦胧不清下,师辞墨却精准的锁定了竹梢之上,赫然蹲着的一道熟悉得让她咬牙切齿的白色身影,对方也正巧愕然转头——
四目相对。
宋澈那双总是盈着笑意的琥珀色眸子此刻瞪得溜圆,写满了“你怎么会出来”的措手不及和震惊,显然完全没料到师辞墨会在这个时辰、这样的天气里突然杀出来。
看清对方脸的刹那,连日来积压的睡眠不足、被扰清梦的烦躁、以及某种“果然又是你”的憋屈怒火,所有情绪都如炸药轰的一声在师辞墨脑子里炸开!
什么冷静、什么权衡,什么“她才十二岁”的道德底线,师辞墨气得眼前直发黑,把所有都通通抛到了九霄云外,前所未有的清晰意识到,这个人就是欠打!
“宋——澈——!”
一声带着颤音的,饱含怒意的尖锐怒吼劈开了寂静雨夜。
已经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目光锁定院中那只还在莫名高傲的金□□,一个箭步冲下台阶,即使冰冷的雨水和湿滑的地面也丝毫未减缓速度,她弯腰,一把攥住了那只一眼懵逼的金癞蛤蟆,触手冰凉滑腻,带着诡异的弹性。
“辞……” 竹梢上的宋澈终于反应过来,刚吐出一个字。
师辞墨手臂已经猛地向后一扬,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团沉甸甸负有弹性还在聒噪不停的生物,毫不犹豫朝竹梢上那抹月白狠狠砸去!
“呱——!!!”
金□□发出了一声扭曲而饱含震惊与痛苦的惨叫。
“砰!”
精准命中,砸在对方额头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宋澈猝不及防,“哎呀”一声,脚一滑整个人便从丈高的竹梢上栽落下来,重重摔在院外。
“噗通!”
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混杂着宋澈吃痛的闷哼。
月白的衣裳瞬间沾满了泥泞,颇为狼狈,她似乎被砸懵了,也摔懵了,还没完全反应过来,院门就被人从里面“砰”地一声狠狠踹开,声响震得门框都在颤抖,显见来人怒气之盛。
宋澈刚晕晕乎乎地撑起半个身子,额头上被金蟾砸中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听见声音,一抬眼就看见师辞墨如同索命修罗般从院里冲了出来,甚至连鞋都没穿,黑眸里燃烧着一种长期压抑后彻底爆发滔天怒火,杀气冲天。
宋澈一见她这架势,瞳孔微缩,几乎是求生本能,手忙脚乱爬起来,转身就想跑。
“站住!”师辞墨的声音又冷又厉,压倒了雨打竹碎声。
宋澈一听跑的更快了。
师辞墨气昏了头,视线扫过,精准又锁定了边上落在不远处草丛,同样被摔得七荤八素,正试图蹦跶逃走的金色癞蛤蟆,她几步冲上前捞起,想也没想就朝着宋澈的背影再次用力砸过去。
“呱——!”金蟾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听起来委屈又愤怒。
梅开二度!
“啊!”宋澈被砸得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她回头,试图解释,“辞墨师妹!你先别生气!冷静点,诶我是来……”
回应她的是师辞墨再次毫不犹豫砸出的癞蛤蟆,师辞墨充耳不闻,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把这神经病和她带的恶心癞蛤蟆一起扔出清寂峰。
她快步追上,眼见那□□再次落地,毫不犹豫地弯腰去捡,她入天衍宗前便已经学过暗器和身法,在滑腻山路上穿梭不比宋澈慢多少,含怒出手,更是又狠又准。
“呱——!”金蟾的叫声已经带上了绝望。
宋澈在前方跌跌撞撞地跑,边跑边不忘回头讨饶:“师、师妹!你先冷静点!金元宝要被你砸死了!”
“砰!”这次命中了小腿。
“啊!”宋澈差点跪地。
大概是真心疼她那不知从哪弄来的灵宠,某次金蟾恰好落在宋澈脚边,她竟冒着被砸的风险,慌忙弯腰将其捡起,抱在怀里。
师辞墨在后面见状,怒极反笑。
还在前面奋力奔跑的宋澈似有所觉,不经意间回头一瞥,恰巧看见师辞墨居然从因雨水冲刷而松动的青石板路缝隙里,抠出了一块板砖。
那砖头沾满泥水,棱角分明,在迷蒙细雨昏暗光线下透着一股不容置疑、沉甸甸的凶悍气息。
宋澈瞬间瞳孔地震,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什么金元宝银元宝了,直接把刚摸到手里的□□手忙脚乱又给扔了出去:“等等等等!还、还给你!别用那个!”
然而已经晚了。
师辞墨手腕一甩,那块沉甸甸的板砖便带着破风声,直直朝宋澈冲过来。
“呃啊!”宋澈惨哼一声,腰侧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感。她倒吸一口凉气,眼泪直接飙出,泪眼朦胧的回头,满眼难以置信,似乎没想到师辞墨真下如此杀手。
“师妹,你打的我好痛……”她弱弱控诉,带着无尽的委屈。
回应她的只有冷笑声。
好在师辞墨似乎也觉得板砖过于凶残,一击得手,目光便再次锁定了那只被扔出去、正在地上挣扎、已经口吐白沫的金□□,快步上前捡起,继续追击。
“师妹!你别打了!我要跑不动了!你打的我好痛……”
“呱……”悲惨。
“你还没穿鞋!别追了!我错了我错了!你脚会磨破的!”
“呱……”微弱。
“你看看金元宝!它都快不行了!我原本是打算把它送你来着!”
“呱呜……”气若游丝。
师辞墨一言不发,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喘息。雨打在脸上,水滴沿着下颚线滑落,她唇都在细微打着颤。
两人一追一逃,不知不觉已远离了弟子居所区域,沿着蜿蜒山径,深入了清寂峰后山,山路越发崎岖湿滑,周围的竹林也更加茂密,光线愈发昏暗。
师辞墨全凭一股怒气支撑着,她已经忍对面那个人很久了!
她再一次弯腰去捡那只已经半死不活的金□□,就在直起身,准备再次投掷时,师辞墨脚下突然一滑。
那是一处长满了湿滑青苔的斜坡边缘,她赤着脚根本无法站稳,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
“啊——!”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转眼便天旋地转。
雨水、泥土、石子……她试图抓住什么,手指却在湿滑的草叶和泥土间徒劳地划过,碎石断枝刮在身上火辣辣的难受,尤其是右脚踝钻心剧痛,紧接着便重重撞在坡底的一棵竹子上,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
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她自己粗重的喘息,通身的冷意和脚底的磨疼后知后觉,师辞墨缓了一会,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又因脚踝的剧痛而再次跌倒回去。
“……”
比剧痛更难以忍受的,是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炸开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情绪。
师辞墨没有再试,就蜷缩在竹子底下,一动不动。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几分急切和慌乱,踩在湿滑的泥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师妹,你没事吧?”
师辞墨翻了个身,给对方留了个背影和后脑勺。
脚步声迟疑地靠近。那人蹲下身,带着一股熟悉的暖意,混合着淡淡的不知名的草木清香。
一只手伸了过来,带着试探的意味,轻轻搭上她的肩膀,想将她扳回来。
师辞墨更用力地蜷缩起来,绷紧了身子。
那手顿了顿,却没有收回,反而加了几分力道,硬是将她蜷缩的身体一点点掰转过来。师辞墨挣扎不过,或者说,各种情绪堆积的疲惫让她失去了大部分反抗的气力,只能任由对方动作。
师辞墨转过来也没抬头,就半垂着眼,乌黑的长发被雨水濡湿,凌乱地贴在她苍白的脸颊和颈侧。
一根微凉的手指却带着些许不容抗拒的力道,抵上了她的下颌,轻轻向上抬起。
师辞墨被迫抬起眼帘。
视线被水汽模糊,竹影在昏昧的光线下摇曳晃动。宋澈就蹲在她面前,月白的衣裳也早已污浊不堪,发髻散乱,模样狼狈得好不到哪里去。
她看到宋澈的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住,沉默片刻。
“对不起。”
三个字,清晰地从她口中吐出。没有往日的嬉皮笑脸,没有狡辩,没有那些似是而非的调侃,只是干干脆脆的三个字。
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雨打竹叶的沙沙声。
师辞墨没说话,片刻后才抬起手,没什么力气,却带着明确的拒绝,“啪”地一声轻响,拍开了宋澈捏着她下颌的手。
宋澈的手僵在半空一瞬,她没再试图去碰师辞墨的脸,而是转而小心地扶住了她的肩膀和手臂,将师辞墨她扶起,让她背靠着那棵湿冷的竹子。
师辞墨像个木头,任由她摆布,失去了所有力气,只觉得疲惫。
肩头一沉,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衫披在了她身上,虽然也已湿透,但聊胜于无,将不断侵袭的寒意稍稍阻隔了一瞬。宋澈自己则只剩下一身单薄的雪色中衣,紧紧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少女纤细却已初见玲珑的腰身线条。
她在师辞墨面前蹲了下来,目光落在了师辞墨红肿的右脚踝上。
“能动吗?”她问。
师辞墨抿着唇,依旧不答。
“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宋澈也不指望她回答,自顾自地伸手,低头开始处理伤处。
她手法意外地熟练,检查了骨头,确认没有断折只是错位后,便一手固定住师辞墨的小腿,另一手握住她的脚掌,一个利落巧劲。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伴随着师辞墨压抑不住的一声短促痛呼。剧痛过后,那钻心的刺痛感反而减轻了不少,只剩下胀痛和麻木,又被宋澈指尖凝起的灵力敷上,舒缓了不少。
处理完脚踝,宋澈转过身,背对着她,在她面前微微蹲下身:“上来,我背你回去。”
师辞墨看着眼前并不宽阔,甚至是单薄的背脊,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受了现状,动作缓慢的向前倾身,伸出双臂,环住了对方脖颈。
宋澈轻松地将她背了起来,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更舒服地趴伏在自己背上。师辞墨本来就轻,更别说宋澈已经筑基,背起来几乎没什么重量。
宋澈背着她,踏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走回青石板路上。
雨还在下,细密无声,落在她们身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声,雨声,以及彼此交织的细微呼吸声,在寂静的雨夜竹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师辞墨将脸埋在宋澈的肩窝处,隔着微湿的衣料,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温热,还有那随着行走而微微起伏的呼吸韵律。
近距离下对方身上那股暖香更浓了,丝丝缕缕地萦绕在鼻间,气息让师辞墨有些昏沉,熟悉眩晕感袭来,师辞墨知道自己怕是又要发烧了。
她浑身阵阵发冷,只有前方贴着宋澈的地方传来一点可怜的暖意,让环着对方脖颈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她在颠簸中昏昏沉沉,睁着疲惫朦胧的眼,不知走了多久,才迟钝意识到细微不对劲。
“……去哪?” 她沙哑开口,带着浓重鼻音。
宋澈的脚步未停,回答得很快,似乎早已想好:“太微。”
师辞墨昏沉的脑子转动了一下,想起暮央雨的叮嘱,闷闷地反驳:“……暮师姐不让我去。”
她能感觉到宋澈背脊的肌肉似乎微微绷紧了一瞬。
“嗯。”宋澈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依旧平稳,“我知道。”
过了一会儿,就在师辞墨以为她不会解释的时候,宋澈才再次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飘忽:“大师兄修的是无情道。暮师姐大概是担心你年纪小,心性未定,离他太近,容易被道意影响,动摇道心。”
和暮央雨说的一模一样。
道心……
师辞墨闭着眼,滚烫的额头无意识地蹭在宋澈微湿的颈窝,试图汲取一点凉意。
她闷闷地说:“……我没有道心。”
金□□:命途多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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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前尘往事-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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