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暗淡,师辞墨转身看去时,视野里一切就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翳,那人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衣袂被烈烈山风吹得翻飞作响。
她被吹得眯眼,先感受到的,反而是被风送来的,那人身上那不同于自己身上清润带寒惯了的暖香。虽被这崖边的山风吹得压下得了几分冷意,尾调却依旧带着缠绵,若有似无弥绕在鼻间,明明对方离她还远,师辞墨却已经不自觉偏了偏头。
“不该有的念头?”她声音在崖边吹得有些散了,那点微嘲却依旧清晰透了出来,“辞墨听不懂师姐在说什么……”
她抬眼投向对面,宋澈视线反而没有落在她身上,敛了那点笑,脸上就没有什么表情,半垂着眼,越过师辞墨,剔透眸子映着她身后崖下的云涛雾海。
她轻声开口:“千仞崖下,据说死了一位化神期前辈。”
“传闻她为了勘破天道,在此坐了九十九年,餐风饮露,不眠不休,得道飞升的那一刻,却自己跳了下去。”
顿了顿,她视线慢慢移向了师辞墨,映出了半道沉默的侧影,“师辞墨……”
“苦修九十九年,换来的仍是纵身一跃,你觉得,这修行,这证道,究竟有何意义?”
……这证道,究竟有何意义?
“师姐觉得,”师辞墨闭了闭眼,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这位前辈,证的是什么道?”
心头又渐渐起火。她把问题抛了回去。
“……她坐在这里九十九年,求的是天道。”宋澈默了一会,似在思考,又像在回想,让眼神渐渐带了点飘忽,“可她最后跳了下去,是顺从了自己的‘本心’。她最后证的,是天道,还是本我道?或者连她自己也分不清了吧。”
“分不清……”师辞墨低声重复着宋澈最后的论断,嘴角扯起一个极淡、近乎于无的弧度,“连化神前辈都分不清的东西,你却来问我一个筑基期?”
“……”
宋澈并未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师辞墨,良久,才道,“正因为分不清,所以才要问。”
“证道三条大道,而其中歧途万千。师尊总说,天道是条阳关道,走的人最少,最难,也最接近于天。至公至正,至悲至悯,斩断尘缘,顺应天命规,近乎无情。”
“人道因果缠身,牵扯太多,背负太多,走得便累。本我道只求无愧于心,最简单,最任性妄为,也最容易走入绝境。”
“即使仙路已踏,证天道也最接近飞升,”宋澈看着师辞墨,眼神里带着困惑,“既然如此……她为何会分不清,她证的是天道,还是本我呢?苦求天道近百载,证本我,又有何意义?”
师辞墨:“……”
她一时没有说话。
又是这样啊。
她想。
证道证道,什么天,人,还是本我,看不见摸不着玄之又玄的宏大命题,压了她十几年,压得她几乎快喘不过气了。
“……修行有何意义,证道有何意义,师姐不是最该清楚么?你一路高歌猛进,大道畅通,自然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有意义得很。”师辞墨说着说着,语速越来越快,那些讥讽意味越来越重,几乎凝成实质,像刀子一样扎过去。
……所有人跟她谈证道,她都能接受,偏偏是眼前这个人,仿佛永远站在尽头,轻松迈过一道道关卡,然后回过头来,用这种看似探讨实则更显差距的方式,一下一下绞着别人所剩无几的自尊。
她听见“证道”都已经下意识生厌了。她自己的道都证不明白,这人还在这化神期跳崖?意义?若让师辞墨枯坐九十九年就为证个狗屁大道,还证不明白,她怕是也会赶紧给自己寻个解脱,跳下去一了百了!
“……你若真想知道,知道是何意义,那你也如她那般苦坐九十九年,去尝尝这九十九年是个什么滋味啊!去尝尝这天道之下人皆蝼蚁是什么滋味!去尝尝一心证道而不得是个什么滋味!”
命运一次次无情的倾轧,而眼前这人仿佛永远置身事外,什么事都隔岸观火般,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居高临下意味,就显得那么薄凉,那么让人可憎!
师辞墨真的是恨不得自己跳下去一了百了好,她为何还有和这人纠缠?不对,明明一开始就是这人一次次缠上来,为什么,为什么别人已经拒绝了,她却不当回事?
她若是真有几分自知之明,便应该在别人一次次说不要靠近时,识趣的走开。她缠过来是全顾着自己心意,便不顾别人的困扰,她究竟是真好心还是假好意?幼时起和这人论道,便是这样气恼,她根本就不懂。到底是要如何,为什么又要凑过来,明明已经,她们已经冷下来了,她接受不就行了,为什么又要凑过来?现在一切都乱成了一团,她到底还要把我逼到哪种地步才满意!
我真的、我真的……
“或者,更干脆点,你也跳下去啊!亲自去问问那位化神前辈,问她苦修九十九载,最终却是个一跃而下粉身碎骨的结局!问她到底值不值得!”
风更烈了,卷着那嘶吼,卷着墨色和月白的衣袂,卷着那泱泱三千愁绪的青丝墨发,像是要将她们一同一同,卷进那万丈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头痛欲裂。
“……你跳下去——问她可曾后悔,可曾看清!问她天道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值得人赔上一生去追寻!”
师辞墨指着那崖,歇斯底里,“你去啊!宋澈!你去啊!!!”
日久经年积累的恨意与痛苦仿佛要将人硬生劈开,情绪的巨大波动,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胸口剧烈起伏着,师辞墨听着自己急促的喘息声,眼前阵阵发黑,却依旧恨意满腔,还想继续骂过去,要将这些年不明不白的纠缠不清全骂回去才好。
于是猛的抬眸,张口。
映入眼帘的,是对面人瞬间白了的脸。
“……”
她看着那人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睁大,像被这突如其来的、淬毒般的指控冻结,脸色褪尽血色,便苍白的近乎脆弱了。
风刮过,一个寒颤,大脑好像才清明。一瞬间,喉咙弥漫开了熟悉的,恶心粘稠的腥甜。
师辞墨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
胸腔空荡荡,像被掏了内脏。呼啸的山风灌进来,刮得又冷又疼。
……我都在说些什么?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一样,我……
够了。真的够了。
唇开始细微打颤。
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不想再看到这张脸,不想再听任何关于“道”的空洞言辞,
她只想离开,回到清寂峰的小院,好好洗个澡,上完旧伤的药,就可以躺着床上,窝进被子,处理今天未完的卷宗,然后睡觉休息,明天她还要去巡查,再抽时间练完上次那点剑诀,弄完暮央雨的课业,冷千秋后天还要抽查她……
于是师辞墨迈步了。
有些虚浮,踩在碎石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寂静过分的崖边显得格外清晰。
一步一步,掠过了某道沉默的身影,朝着山下走去。
“……你看着清瘦了。”几乎要被风吹散的叹息,从背后飘来。
师辞墨步伐顿住。
“我记得你小时候……底子就弱,你容易发烧,一病就会反反复复拖沓许久,你不肯来太微,我那时便总想着,你修炼后就不用受这些凡间疾苦……结果这些年,你脸色似乎总比上次见都更差些。身子骨……也似乎越发不比从前。”
“清寂峰这般苦寒,执法殿事务又劳神费心,你进了执法殿,更加再没见你展颜过,我问亓官梦竹,她说你一半是旧疾,一半是心病,心病难治,牵扯着身上的伤,更是难养好。”
“我今天来寻你,”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努力平复却依旧泄露了几分紊乱的气息,“本不是想同你说这些虚无缥缈的大道……”
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宗门小比时,秦师妹……秦凌萱找到我,说你与她交手时,气息有异,似有旧伤未愈,她懊恼自己切磋时下手没了分寸……我……”
“我只是想来瞧瞧你,看看你的伤……看到又觉得,这千仞崖风大,站久了,容易着凉,想叫你添点衣裳。但我好像又惹你生气了。”
“那些灵宠……不管是金元宝,还有那些蚂蚱,发光的贝壳,那窝灵鼠……同门的聚会你几乎从不参加,总是独来独往的,暮师姐是说你喜静,不爱和人打交道,我那时看着你总是一个人,待在清寂峰那片竹林里,对着那些埋着师兄师姐的土堆发呆……我看着……觉得你好像很寂寞……”
“清寂峰这么冷,这么静……你不住在弟子居地界,就一个人孤零零呆在山头……就连暮师姐她们,你好像也总是保持着距离……若是人不行,我便想,送些活物给你,想添点生气,让它们陪陪你也好,只是,我好像总是弄巧成拙。送你的,似乎总是不好。”
“小时候见你那会,我还没学会怎么和人正常相处,看你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我便想逗你开口。你不知道你生气时,眼睛很亮,脸上也会有颜色,我当时印象里这就是个高兴的表情,我阿爹每每见了我母亲就是这样,我便以为,你也是高兴的。可后面我才发现搞错了,好像你们都不是那般,我真的,总是像看清,又总是搞不懂……”
“你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送你衣裳,你说有弟子服。送你吃食,你总是拒绝。跟你说话,你大多时候只是沉默……我想靠近你,却总是找不到正确的路。好像无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太近了,你嫌烦,远了……远了,好像也就这样了。我好像总是做得不好。分寸这种东西,于我而言,太难把握。”声音愈发小了,像是在自言自语。
宋澈没有回头,没有再像小时候那样一般,强行抵着对方下颌挑起,求一个答案。只是这么多年了,她不用看,也能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模样。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理我了,但也已经没小时候那么不识趣,我今天来找你只是……”
她抬眸,眼神有些空茫,甚至有些困顿的迷惘,看向崖边,又看向了某个遥远而不知名的地方。
“只是……一下不知道该去哪里好……”
居然一章还写不完,这不应该啊[托腮][托腮]
虽然感觉下一章肯定能到捅刀,但都快不敢再保证了[托腮][求你了][爆哭][爆哭]
这里改个设定,原来之前设的是小宋15证道,年纪有点小,不好衔接,现在改19[奶茶][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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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前尘往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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