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一蹴而就的疏远，而是一场无声又缓慢的退潮。她精确计算与对方相遇的可能，灵析堂的课业早已结束，各峰弟子大多时间都在各自峰上修炼，交集本就不多。
她和对方相处又也有几年，知道宋澈时常会离开宗门，她从来没过多询问这人出去的事情，却默默摸清了一种潜在的规律，于是宋澈每次回宗，便“恰好”会与她避开，师辞墨要么在外巡查，要么是闭关处理卷宗。若实在避无可避，远远瞥见那抹熟悉的月白，她也便立刻转身，绕道而行，宁可多走半个时辰的冤枉路，也不愿打那个照面。
虽本就不指望能真一次不落避开过对方，但某个午后被堵在小径师辞墨还是惊讶了，她刚收到对方出宗的消息，才从执法殿文书库里跑出来，一记回马枪，把师辞墨杀的猝不及防。
这条路偏僻难行，是师辞墨刻意绕了远图清静的，鬼影子难见一个，这次踏上，苍劲的古松下，一人懒洋洋地倚着树干，双手环胸，是个比鬼还难缠的模样。
看起来似乎等了有一会儿了，发梢还沾着些许山间的露气，眼神依旧是直白投过来，唯一不同于以往的，可能就是带了点似笑非笑的意味。
“哟，真巧。”对方开口，“我还以为师妹如今贵人事忙，连清寂峰的路都认不全了，需要时时顺着这荒山野径才能找到回院子的门了。”
若是说之前什么鲤鱼河豚精还带着孩子的玩闹气，现在说话却是既体面又有阴阳怪气味了，大了后，这是师辞墨第一次见识到对方真正的嘴上功夫，被刺的一愣，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直觉，对面那个这次好像是真生气了。
这人大道畅通的，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着她阴阳怪气？还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她还没问她出去怎么又回来了呢。
心里当然是翻江倒海的怨怼，对上对面眼睛却又像被戳破的气球，嗤的一声，漏得竟然只剩下一点凉飕飕的、她自己都不想承认的心虚。宋澈脸上还带着点惯有的随意的笑，若非师辞墨与她纠缠多年，几乎要错过那眸子深处笑意未达眼底，是一片沉静审视的冷然。
这眼神太陌生，太直接，太通透，比以往任何一次的纠缠或玩笑都更让人感到无所适从。于是，那些到了嘴边的、更刻薄的反唇相讥，被下意识咽了回去，师辞墨抿着唇，没有接话。
沉默。
幼时便无师自通的手段，对宋澈这种人，比任何言语都更有效，或者说，更让她无可奈何，这人心思剔透，许多事点到即止，心中自有一本明账，说得多了，反而落了下乘，显得心虚。
该装鸵鸟的时候就装鸵鸟吧，师辞墨漫无目的想，争论来争论去反倒更是一笔烂账。
果然，长时间的静默之后，那带着压迫感的视线似乎微微偏移了几分。宋澈轻轻“啧”了一声，混在风里，师辞墨几乎听不真切。随即，她倚着树干的姿态松懈下来，又变回了那个更为熟悉的懒散样。
“行了，”宋澈开口，“我是什么吃人的妖魔鬼怪，至于摆出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她直起身走过来时，师辞墨就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宋澈脚步一顿，挑了挑眉，也没再靠近，只是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躲我？”宋澈歪头看着她，带笑，“师妹，你那坟头种的竹子我前些日子还去浇了水，你倒显得是我把你清寂峰的坟给挖了，让你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
原来是你，怪不得我种的竹子叶子全黄了。
师辞墨只觉得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又惊疑不定这人怎么连她坟都扒到在哪了，暮央雨她都还没告诉。
这感觉实在太过惊悚，比之前突然偶遇对方还要更甚，她找的地方偏僻，只想着万一哪天真的熬不过去，躺在那儿也不算太惹眼，这人怎么找到的，难道那只癞蛤蟆寻宝就是寻这种东西。
“你……”
师辞墨保持不了沉默了，张嘴，想骂人，突然又觉得徒劳。跟宋澈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不，比那还糟，牛至少不会反过来把你绕进去。
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心头的翻涌，然后，在宋澈带着探究和些许等待意味的目光中——
师辞墨跑了。
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旁边茂密幽深的绿林，宋澈在后面喊她，师辞墨权当没听见。
她跑了，什么都没说。
那人没有追上来。
果然对付那人沉默比任何尖锐的言语都更具力量，这次之后，宋澈仿佛知道了什么，很少再主动靠近师辞墨所在的那片区域。院子里再也不会在深夜突然冒出什么东西，耳边也不再有无休无止的絮叨。
她们之间，仿佛突然被划下了一道清晰而冰冷的界限。
偶尔在宗门内遇见，只是远远地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即使不得已要交流，也多是公事公办的几句寒暄，疏离，客套，不带任何多余的温度。
“师师妹。”
“宋师姐。”
“近日可好？”
“劳师姐挂心，尚可。”
空气总会有一瞬间的凝滞。
宋澈似乎也并不期待能得到更多回应，她有时会轻轻“嗯”一声，便不再多言。有时，则会看着师辞墨，唇角勾起那抹师辞墨越来越看不懂、似是而非的笑意，慢悠悠地说一句：“师妹总是这般……惜字如金。”
就这样不明不白又过了几年，师辞墨亲眼看着宋澈变化越来越大。
她的眉眼依旧精致，甚至随着年岁增长愈发昳丽夺目，依旧会笑，笑容甚至比年少时更添几分风致，眼波流转间，顾盼神飞，引得无数同门乃至外界修士心折。
师辞墨却是看着那笑容里是多了些东西，多了几分隔岸观火般的凉薄、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意，让她看过去时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很难说清那种变化是什么，直白点说就是这人越来越漂亮了，或者越来越人模狗样，越来越会装的这种话。若非要师辞墨描述个感受，只觉得宋澈像一块被渐渐拭去尘埃的明镜，映照出周遭的一切，自身却愈发深邃难测。
对方依旧是众人眼中那个明媚张扬，偶尔脱线的宋师姐，师辞墨想着确是，这副越来越完美无瑕的皮囊下，是越来越接近《命途》女主的影子。
厌烦和疲惫，在日久经年的对比中，如绿藤悄然勒紧心脏。
不再是幼时那些无伤大雅的玩闹。宵禁后滞留外界、擅闯禁制未完全开启的秘境、与同门切磋时下手过重……
一桩桩，一件件。师辞墨早就不是那个被气着又无可奈何的小师妹，通过了执法殿考核，执掌宗门法度的清寂峰嫡传，罚得毫不留情，愈发冰冷平静的语气和眼神，将两人之间那点残存，又或许从未存在过的情分，切得干干净净。
宋澈多也没有争辩，没有利用身份施压，也没有像小时候那样，不着调的“贿赂”或是纠缠。每次被师辞墨人赃并获，也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抬起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看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昔日的探究或玩笑，只剩下一种极深的、让人看不懂的平静。
然后，利落认罚，转身离开。
寒暄没有了，所有的对话，简化到了极致。
“宋师姐，违反宵禁，按律……”
“嗯。”
“擅闯秘境边缘，虽未造成损失……”
“知道。”
“切磋过度，伤及同门……”
“认罚。”
师辞墨太不留情面，又本就不是正常路子进来的，再加之宗门小比的失利，门内的风言风语就渐渐多了起来，关于她如何如何不识好歹，如何如何白眼狼，连宋师姐那般人物都抓的这样狠，两人幼时宋澈还照拂她如何。
替宋澈不值的，暗讽师辞墨仗着嫡传身份目中无人的……师辞墨听在耳中，并不在意，这些人在她眼里于小红山里的尸体并无不同，左右离死不远，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便不会太在意。
她依旧看不清自己本心，依旧不知证何道，但前路怎么走，似乎有了头绪。
千仞崖一事，才是真正的拨乱反正。
那是一次常规的边境巡查任务，师辞墨带队，队员分散检查周边法阵，她自己则负责千仞崖，从上俯瞰下方翻涌的云海和深不见底的幽谷时，会有莫名的眩晕感袭来，不是惧怕，而是一种近乎诱惑的坠落感。
师辞墨站在崖边发呆，觉得就这样跳下去摔个稀巴烂也挺好的，活着累死了。
摔下去尸体都不用捞了，烂成那样，就让自己变成烂泥躺在崖底吧，好过被埋在小红山和清寂峰，清寂峰原来那个坟地她已经不敢用了，实在是怕被人挖出来。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没有回头，她也知道是谁，气息太过熟悉又陌生。
师辞墨没有动，任由那道脚步在背后不远不近处止住。
千仞崖下的万丈深渊，有灰白云雾在其间流淌、碰撞、散开，露出下方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那眩晕感又来了，更强烈，更蛊惑，牵引着她向前一步。只需一步，似乎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理不清的迷惘，都能有个干脆利落的终结。
烂在崖底，好像也好过了在这命途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头又隐隐作痛。
“这里的风景，看久了，容易让人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背后响起悦耳女声，不高，又清晰地穿透了风啸，传到崖边人的耳里。
宋澈的语调很平，听不出情绪，不像劝诫，倒像一句随口的点评。
本来这章应该直接写到捅刀的，但是泥鳅已经要困到晕厥了，只能一分为二，暂缓，10.8晚上补上[托腮]
今天晚上在帮室友给小老鼠搭新窝[垂耳兔头]，爬的时候是长长一条，窝起来是圆圆一团，真的巨可爱啊[奶茶][奶茶]，然后没来得及码字[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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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前尘往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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