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京城派出所刑事侦查人员,据杨家603案向你征询案情,你要如实提供证据证言,有意做伪证或故意藏匿违法犯罪证据,将承担法律责任!”
杨家的保姆吴静, 黝黑的脸涨得通红,两只手大摆在桌面上:
“警官大人,我是清清白白的啊!那天老板娘叫我早点回家,我就回去了。”
“你们看我的手机!我那天晚上还发消息问过她今天工钱是不是照样会算给我。”
“老板会家暴老板娘和小少爷?不可能!老板是咱们穆流有名的有钱人,有钱人怎么会干那种事情?”
“他们身上有淤青?哎哟,小少爷那么小一个磕磕碰碰很正常,至于老板娘,她太瘦了,受伤也很正常,夫妻之间的情趣嘛!”
“谁经常来杨家?那个搞市场的王老板,他常常来杨家的,喜欢往烟灰缸里吐痰,恶心死了!”
城东建材市场董事长王国富,手递到嘴边才想起警察局不能抽烟,眉头一皱:
“我知道这个事情是非常遗憾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
“我一直觉得像我这种什么钱都要赚的商人是要早死的,杨总这种是会长命百岁的。谁知道呢?世事弄人就是这样。”
“他这些年不知道给穆流捐了多少学校和医院,在生意场上,我还真不知道他有什么仇家。你们要快点找到凶手,找到了我给你们局里每个人包大红包!”
“翩翩君子,真的是翩翩君子。我们几个朋友有时候去KTV,那肯定会找几个漂亮小妞助助兴的嘛!他杨国立每次是看都不多看的。”
“不过想想也是,他老婆陈静是大美女,也看不上那些。对了,他女儿也是个美人坯子。他有外遇?不可能,一次都没牵出来遛过,这么怕我们知道?”
“那得多漂亮啊?再漂亮也漂亮不过他老婆陈静啊。我知道了,估计是个丑的,品味独特不敢让我们知道。”
杨国立的外遇幼师万丽,身姿窈窕,眉眼里满是不耐:
“那天晚上,我学生的爸爸邀请我去吃饭,我车上那个LV包包就是他送给我的。对,吃了四五个小时,很奇怪吗?”
“杨国立那边有问题这个事情我也怀疑过,但是我以为是他太小,没想到真的不行啊。那他的孩子是哪里来的?难道他老婆外面也有人?”
“我自己是有老公和小孩,我呢,和杨国立也确实是有那种关系。但是小姐,法律没有规定人不可以做小三吧。而且我们这个也不算买卖,我们有坚实的感情基础,我们是情人关系。”
严韧悦审讯了一天牛鬼蛇神,于是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每个人的三观都有些许差异,当数量不断变多,方差便会越大,越来越多的神经病就诞生了。
严韧悦把她理解不了的人类,统称为神经病。
没有诋毁这类群体的意思,只是单纯因为她实在是没什么素质。
“要我帮你审吗?”
“啧!你帮我审?绣花枕头一包草。昨天报告写成什么样了?你不是GPA前10吗?货不对板啊!”
江涤尘不甚在意地拉开椅子坐下:
“会写好的,再给我点时间。饿了吗?给你买了牛肉汤。”
“啊?”
撕开递来的打包盒,孜然香气在休息室内弥漫。
鲜嫩的牛肉汤上飘着几片香菜,原本崩溃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治愈,严韧悦感激涕零:
“小江啊,我原以为你是个来混日子的二世祖,没想到意外是个大好人。”
“虽然刚加入咱们组没多久,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弟弟了!以后你万一犯了什么事,我一定不会徇私枉法的!”
“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江涤尘的眼神里透着困惑,有些不确定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我看起来,很像会违法犯罪的人吗?”
“你这么紧张干嘛?怎么说呢......”
“你这张脸看起来很有欺骗性,似乎是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脸,蛮像会金融犯罪的,显得你好像很聪明,但实则不然。”
“怎么就实则不然了?这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很笨吗?”
“但是看身材呢,你又像是会暴力执法犯罪的人。吃了不少蛋白粉吧?难不成是打药的?怎么练成这样的?跟姐说说呗,姐不告诉别人。”
江涤尘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撑住脑袋,背靠在椅子上,长腿翘在了垃圾桶上。
他眉目微沉,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含情的桃花眼失去了光彩,好像因为严韧悦的评价颇为忧郁。
明明是如此简陋的环境,他却优雅地像是坐在华尔街的办公室某世界五百强的总裁。
“我把自己吃胖很多,是不是可以显得不那么暴力?至于变聪明......”
“想什么呢!”严韧悦咂舌:“我要是男人,有你这个身材,我直接大夏天不穿衣服逛街。你是怎么练这么大的?打药了?”
“我......打架打出来的。”缓缓他补上一句:“你信吗?”
严韧悦摇了摇头,疯狂吸入粉丝,见状江涤尘便也不再解释:“那个小朋友怎么样了?”
“坐在门口长椅上呢,不哭不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真让人心疼啊。”
翻开卷宗江涤尘看了又看,只觉得什么都看不进去。
长腿一迈,走到后门小卖部买了大袋零食,又快步走回警察厅。
大厅里,带着口音的大妈扯着嗓子叙述着杨家的惨剧,说着自己漂亮的表侄女是有多么可怜。
“阿姨,出去打电话,你影响我们办案了。”
红衣中年女子刚要发作,下排尖利的牙已经咬到了薄薄的上唇,看到江涤尘那张帅脸又哑火了,挤出了笑:
“噢哟,小伙子!阿姨站到外面去打好不好啊?”
江涤尘没有回话,只是目送着她出去。
随后利落地蹲下,将大袋零食捧到杨槐面前。
“小妹妹,两天没吃饭了吧?吃点吧,这样下去身体撑不住的。再怎么样不能不吃饭。”
见杨槐没有理他,江涤尘接着说道:
“你会喜欢吃这些零食吗?哥哥小时候很喜欢吃,吃点吧。你的爸爸妈妈要是知道你这样,会很心疼。”
“这些零食,以前妈妈都会给我买。”她的神色倦倦:“可是现在,我没有爸爸妈妈了。难道吃了他们就会回来吗?我要怎么才能吃得下去。”
女孩细弱的声音逐渐变得哽咽,双手捂住眼睛,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蝉鸣在耳畔响起,往昔记忆翻涌沸腾。
八年前的夏天,他也曾像面前这个女孩一样,承受丧亲之痛。
“你愿不愿意,听哥哥讲一个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对贫穷的母子相依为命。”
“妈妈靠外出打工为生,儿子成绩优异。但他太过年轻,总想着挣钱,帮妈妈分担一点,他想方设法地挣钱。”
“这件事情很快被妈妈发现,他们二人大吵一架,儿子离家出走。”
无数场景在眼前浮过,二十二岁的江涤尘无比清晰地记得,十五岁的他近乎仇恨地对妈妈吼:“我宁愿没被你生下来,不然我怎么会过得这么苦?”
如今每次回忆起这些事情,他都忍不住将这些话语在喉头滚了又滚,直到他们像针一样扎进喉管,刺得他血肉模糊。
“儿子还没来得及向妈妈道歉,他的妈妈就离开他了。”
“之后那个十五岁的小男孩不得不放弃学业,维持自己的生活,他没有父亲,没有亲人,也没有钱。”
“他睡过火车站,扛过水泥,洗过盘子,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过。”
“这个小男孩,是你吗?”
“嗯。”江涤尘淡淡地应了一声,却让杨槐愣住了。
那双桃花眼并没有望着她,而是微微垂着,神色平静得宛若一潭湖水。
他缓缓蹲下,把那只满是薄茧的大手伸出来,小心地握住她的小手,阳光将锋利的轮廓照得柔和:
“后来那个小男孩被很有钱的人收养,当上了警察,似乎发生的一切都是好事。”
“小妹妹,或许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但你还很年轻,有人愿意收养你,你的父母给你留下了很多很多的钱。”
“只要渡过了这段时期,你的未来会活得精彩又漂亮。”
“所以就算再难受,也要好好吃饭,可以吗?”
江涤尘跪在冰凉的白瓷地砖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对啊,那些外人不知道,我知道的呀。”
玻璃门外,卷发大妈把手搭在唇边,做出说悄悄话的姿态,声音却清晰可闻:
“杨槐这个小姑娘出生的时候,我带着她妈去算过的。师傅说这个小女孩是狐妖转世,以后就是祸水,会克死自己父母的。”
“我早就劝过她妈把她打掉了,她不听呀,现在好了,把自己家里人全克死了!”
“你看看她那双眼睛,黑得不得了,哪个小孩子会长出那样邪得眼睛的,多瘆人.......”
可在江涤尘看来,那明明是双相当可爱漂亮的杏眼。
清澈透亮,眼尾的睫毛像是翩翩飞舞的蝴蝶,翅膀煽动的风可以轻而易举地吹入人心。
晶莹的泪珠落在他的脸上,湿滑的触感顺着脸颊滑下。
她哭了。
心头又闪过了这些天听到的言论,杨槐的亲戚们围在病房前,说她长成这样,就是会红颜薄命:“生来就是一副灾星的面相啊!”
严韧悦说:“杨槐长成这样,现在又失去了父母,以后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吧。”
网络上的人评论:虽然她失去了亲人,但是有这张脸,以后少不了爱她关心她的男人吧。
仿佛她的长相和她的幸与不幸息息相关。
他的心中蓦然升起怒气,只觉得这样的话语,是多么反胃恶心啊。
“把耳朵捂上。”
杨槐皱起了眉,并不理解江涤尘要做什么,但还是缓缓将手放到了耳边。
他的眼睛沉静地盯着玻璃窗外眉飞色舞的女人,她似乎兴奋极了,手舞足蹈地诉说着杨槐的不详。
小臂因为愤怒逐渐绷紧,青筋在手腕爆出,破空的声音传来,杨槐瞪大了眼睛,蜘蛛网纹在玻璃门上碎裂蔓延生长。
“死老太婆把嘴放干净点!”
拿着电话的大妈吓倒在地,警察局里的众人闻声而来。
“江涤尘,你可真是我祖宗啊!”
“那不是钢化玻璃吗?他怎么打碎的?”
“我刚刚说完你不会暴力执法,你现在就把玻璃打碎了?要是伤到人怎么办啊?你有毛病啊?”
“不会碎的,夹层玻璃,我打过。”
江涤尘被责问的众人簇拥在中间,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弯弯的眼眸闪着细碎的笑意,皱起的眉毛又诉说着歉意:“我会赔的。”
视线穿过人群,落到杨槐身上。
女孩破涕为笑,将放在身旁的零食袋缓缓移到腿间,拿出了散发着寒气的冰棍。
撕开包装,透白色的冰棒发散出淡淡的香甜。窗外传来蝉鸣,冰棍的蜜水滴落在她的手上。
微圆的脸颊透着稚气,蓝白校服衬出一份干净天真,长发散落,恬静而纯然。
她的嘴唇张张合合,口型似在说着:“谢谢哥哥。”
江涤尘挣脱开包围,再次蹲在杨槐面前:“还有什么想吃的吗?KFC?麦当劳?披萨?”
“饭。”
“饭?”
从保温箱里拿出中午剩下的盒饭,杨槐乖巧地撕开筷子,将整只酱鸡腿塞入口中,配上泛着油光的青菜。
她大口大口地吃着米饭,一边吃,眼泪一边就沿着鼓鼓囊囊的腮帮子流下来。
“慢点吃。”
“我还要一盒!”
第二盒,第三盒。淋上酱油的荷包蛋,翠绿的豌豆拌着粉红的虾仁,豆腐上铺着香辣的碎肉......
杨槐完全不挑食,把每一盘都吃得干干净净。
她要拿第四盒,江涤尘动作利落地锁上了保温箱:“不可以再吃了,再吃对身体不好。”
他伸出手,轻轻将女孩嘴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好吃吗?”
“很好吃,哥哥。”
江涤尘嘴角扬起抹笑,微微弯腰,视线与杨槐齐平,大手搭到女孩毛茸茸的脑袋上:
“下次饿了还可以再来这里吃,这儿的盒饭干净又营养。”
杨家案是穆流近十年来首起重大刑事案件,受害者杨国立和陈静的人际关系网极为复杂。
即便有从京城派来的顾清武带队协助侦破,警力仍显不足。
凌晨两点,严韧悦才从乡下赶回市区,将杨槐和杨椿的DNA报告带到局里。
他们都不是杨国立的孩子,这说明万丽当时的揶揄属实,不仅杨国立有外遇,而陈静在外也有情人。
这个情人是谁?
杨国立是否知道他的存在?
会不会是他下的毒手?
最奇怪的是,杨槐证词中提到的那个闯入家中行凶的犯人,至今踪迹全无。
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摧残着严韧悦的心灵。
从保温箱里拿出盒饭,今天似乎剩饭格外得少。
风穿堂吹过,她将外套裹得更紧了些,微波炉里的盒饭旋转,散发勾人的香气。
百无聊赖地四处看着,发现江涤尘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脑袋旁散落了两三张报告。
报告上依旧全是错别字,她再次对江涤尘专业前十的身份产生质疑。
面前的少年蜷缩在沙发上,手半掩住了眼睛,长腿被白牛仔裤包裹,在勾勒出好看的肌肉线条后,无所适从地悬空了一段。
严韧悦将抽屉里的毯子拿出,盖在了江涤尘身上,哪知在披好的瞬间,一只大手便抓住了她。
“卧槽,你干嘛?做噩梦了?”
江涤尘猛得松开手,冷汗顺着脸颊,滴落在锁骨,沿着肌肉的纹路没入衣领。
“局里的大家都在努力破案,你也没那么聪明,没必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嗯。”江涤尘周身埋在阴影里,似乎因为刚刚的噩梦,情绪颇为低落。
但他毕竟刚刚入队,严韧悦和他不熟,自然不好问什么:
“不过你今天干得不错。那个大妈在警局门口打了至少十几个人的电话,每通电话都在说杨槐是灾星,真的迷信啊。”
“不过下次别那么冲动了,你怎么知道打得玻璃是不是安全玻璃?”
“是迷信吗?我觉得是纯坏吧。”
“在一个十四岁,刚刚失去了父母的小孩面前。对所有她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说她是灾星,克死了自己父母。这个女孩有多愧疚呢?”
“她真的会觉得自己该死的。”
江涤尘的腿从沙发上垂下,阴影下的他近乎灰白,严肃的语气让严韧悦愣神:
“想不到你还是个意外温柔的人啊,和外表完全不符。”
视线慢慢聚焦到了江涤尘不断颤抖着的手指上,严韧悦皱眉:“江涤尘?你还好吗?你怎么了?”
眼底闪过一丝晦涩,嘴角扬起又放松,似是想要假笑却失败了。
“还好。”
开头审讯那段,有不少信息。
我很喜欢芥川龙之介《竹林中》的写法,每个人的证词都带有主观色彩,最终拼凑出真相的轮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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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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