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陈静的情夫主动找上了门,他的手攥得紧紧,惴惴不安道:
“警察同志!我做得事情确实不光彩,但是我不可能杀人的啊!”
情夫是杨国立手下的司机,今年7月就要回老家和自己的女朋友订婚。
“老板娘长得那么美,身材又好,还愿意跟我保持那种关系。老板每个月给我六千块钱,还给我地方住,给我包饭的。我有什么理由杀了他们?”
“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老板让我送老板娘去做瑜伽,买包包,做美容啥的,一来二去就熟了。老板娘太主动了,我开车的时候摸我,还说我年轻啥的,我把持不住啊!”
“杨国立知道你和她的事情吗?”
“知道啊,但是老板啥也没说,这不就说明他自己心里也有鬼吗?”
“警察同志,你们都看到老板娘身上的伤了吧?你们别看杨国立人模狗样的,他天天家暴老板娘,这种男人死了也是活该!”
“但是他真不是我杀的啊!我那天晚上在外面和兄弟们玩啊!”
“你问杨椿和杨槐?我确实怀疑过他们是我的孩子,老板娘说不是,我就没多想......”
“是没多想,还是不想多想,不想负责?”
严韧悦轻嗤一声,努力忍住脏话。
在警局呆这么多年,这些人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最后一个问题,在老家要和你结婚的那个女孩知不知道这些事?”
“警察同志,这件事情不关周婷的事情啊!周婷是个好女孩,全是我鬼迷心窍。我现在很有钱,婷婷嫁给我会有很好的生活!”
“你可以走了。”
司机案发当天在与朋友聚餐,他的通话短信都显示他对此案完全不知情。
严韧悦接过同事递来的文件,按照上面的号码播下座机按钮
装着枸杞的玻璃杯挡在她的手,顾清武望向严韧悦,满脸不赞同:
“小严,你真要告诉周婷她未婚夫出轨和别的女人乱搞吗?多事就容易生事,不要参与进他人的因果嘛。”
“警察不就是参与进他人因果的职业吗?”
类似的事情,严韧悦自进入警局以来不知道见了多少次:
“我现在要是不告诉她,之后她结婚了,生孩子了,这个男人可能带给她的伤害只会更大。”
她抬手输入号码。按键声自右耳传来,左耳又传来顾清武的叹息:
“周婷一直生活在农村,没怎么读过书,家里条件也不好,她做不出很高明的对策的呀?”
顾清武的影子在钢制的门把手上变形,越变越小。听筒里传来的女声带着口音,却充满了朝气:
“喂?你好,你是谁啊?有什么事?”
门把手上只剩下了扭曲的自己,严韧悦的脑袋被缩成了点,短发像布包裹住了绿豆大小的头。
她已经习惯了做事不在乎结果。
只要心里觉得正确,符合三观,她就不会后悔。
她绝对不可能后悔,她就没有后悔过,她应该如此,严韧悦如此想到。
“您好,这里是穆流市公安局,请问您是周婷女士吗?我们有一桩案件需要您的协助调查,感谢您的配合。”
专案组再次复盘了杨家的情况。
二十年前,杨国立是货车司机,靠着原配家帮衬,在穆流白手起家。
开小店搞市场搞投资,一步一步,发家致富。
有钱后他抛弃了糟糠妻,经人介绍,46岁的他娶了陈静。
陈静自京城大学毕业后,经人说媒,迅速嫁给了在穆流投资房地产的朱建林。
婚后很快生下一个小孩。
但不久后,朱建林便带着孩子发生车祸,一尸两命。
随后她二婚嫁给杨国立,同时和司机苟合,先后生下女儿杨槐和儿子杨椿。
这是对目的性很强的父母。
杨国立喜欢陈静的年轻丰满身体和能拿出去炫耀的样貌。
陈静想要杨国立的钱和名望,想要人上人的生活。
他们双方在外都有情人,但丈夫杨国立却对妻子出轨的行为很不满,为此常常殴打老婆陈静和儿子杨椿。
他们二人的尸体上有着重重叠叠的伤痕和长年累月的淤青,但女儿杨槐身上却是完好无损。
现在,这个家庭里的所有人都被杀了,唯一活下来的是那个光洁无瑕的女孩。
杨槐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挂着几颗泪珠,如瀑般的长发垂到了腰间。
身穿淡紫色的连衣裙,露出白皙的手臂,单薄的背脊挺得笔直,这抹与年龄不符的妖冶和这灰白单调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们是京城派出所刑事侦查人员,据杨家603案向你征询案情,你要如实提供证据证言,有意做伪证或故意藏匿违法犯罪证据,将承担法律责任!”
杨槐握紧了拳头,因为过度悲伤,她似乎还有些浑浑噩噩:
“哥哥,我会如实提供证词的。”
“不要紧张,杨槐。问询过程中如果有什么你不想说的地方,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就像聊天一样,不要有压力,好吗?”
“6月3日那天,为什么没有去上学呢?”
“妈妈帮我请好了假,庆祝生日。”杨槐像一具精致的人偶,呆愣愣看着江涤尘。
“以前生日他们也会帮你请假庆祝吗?”
“只有这次生日请假了。”
杨槐捏紧了自己的裙摆,声音再次变得哽咽:
“因为,这次是我的十四岁生日。妈妈说,是很有意义,很特别的一次生日。”
“爸爸妈妈平时感情怎么样?”
“挺好的。”
“会吵架吗?”
杨槐点点头。
“他们为什么吵架?”
“嗯,爸爸怀疑妈妈外面有人,妈妈怀疑爸爸外面有人。”
江涤尘哽住了,他没想到一个十四岁女孩会这么云淡风轻地讲出来父母出轨的事:
“杨槐是怎么知道他们外面有人的?”
“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会提到。”
“吵架的时候,他们没有避着你和弟弟吗?”
“没有。”
夫妻吵架时被摔破碎的杯子,散落满地的菜肴,刺穿耳膜的咒骂,都在杨槐的世界里反复出现。
杨槐记得,在记忆刚刚开始出现的某一天,她站在主卧门口。
看着婚礼录像带上所有宾客会起身为了他们的甜蜜而鼓掌的二人,看着在浓情蜜意之时缠绵悱恻的两个人。
口沫横飞,怒目圆睁,歇斯底里,疯狗般撕咬着彼此。
那天,杨槐突然意识到了。
原来爸爸妈妈真的想要杀了彼此啊。
哪怕只是瞬间,他们的脑海都绝对想过:
啊,这个臭婊子管我管的那么多,要是能去死就好了!
啊,这个贱男人辜负了我,要是能去死就好了!
原本切实相爱的两个人走到恨不得杀了彼此,让杨槐感到寒心。
他们不见得会对最恨的仇人起杀心,但是却想要杀死对自己血缘上没有关系,法律上有关系的所谓“爱人。”
小小的杨槐站在门口,陈静将烟灰缸砸向地面,却正正好擦过了杨槐的额间,留下一条血痕,血在黑眸里转悠。
那时,陈静看到自己的指甲成功划伤杨国立,她笑了起来,烟灰缸落地发出清脆响声。
她扭头看到杨槐被她丢出去的烟灰缸砸伤了。
陈静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她的眉毛弓着,嘴唇微张着,嘴角的笑还没有挂下,就定在了那刻,显得一边嘴在笑,另一半嘴在哭。
难过,后悔,恐惧......杨槐至今也没有读懂过她的神情。
但杨槐爱妈妈,也爱爸爸,她是他们的小甜心,所以她会帮助他们,掩盖他们犯罪的真相。
思绪回笼,江涤尘放下笔,将座椅拉近,循循善诱道:
“只是单纯地吵架吗?杨槐有没有,哪怕一次地看到他们发生了口头冲突以外的行为?”
“没有啊。爸爸妈妈只会吵架,才不会打架呢。”
“不过他们经常吵架,妈妈忘记买菜了会吵,爸爸忘记带门钥匙了也会吵架,弟弟要是没考好也会吵架。”
“可是杨槐,出轨和忘买菜,忘带钥匙,不是一个等级的事啊,爸爸妈妈不会更加生气吗?”
“警察哥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为什么不是一个等级呀?”
“因为如果你的爸爸在外面还有女人,这个女人,会分走本来应该属于你妈妈的爱和金钱。这件事情是不对的,也意味着你爸爸是不道德的,明白吗?所以你妈妈会生气,两个人会因此吵架。”
“钱或许会被分走,但爱为什么会呢?爱的人越多,被爱的时刻也就越多,为什么会因此吵架呢?是因为妈妈不被爱了吗?可是妈妈也出轨了啊,她在外面也有别人。”
江涤尘无言以对,方才掌控的问讯节奏早已乱作一团。
他的目光落在这个过分脆弱却又美得让人心颤的女孩身上,那种自初见时便隐隐浮现的不对劲感愈发清晰。
“小江,跳过这个话题,直接问她陈静和杨椿身上的伤和那晚发生的事情。”
麦里传来指示,他再次换上温和的笑容:
“那你告诉哥哥,弟弟和妈妈身上的淤青是哪里来的?你有看到过爸爸打他们吗?”
“啊?他们身上有淤青吗?杨椿可能是体育课上摔得,妈妈可能是穿高跟鞋摔得吧。爸爸从来不会打人啊。”
“那杨槐知道妈妈和弟弟身上的伤口是哪里来的吗?”
“哥哥,你是什么意思呢?”
“为什么一直问这个问题?”
“你不相信我吗?你如果不相信我为什么要问我呢?”
杨槐的泪水一颗又一颗地掉了下来,时不时轻咬着红唇,娇软的声音哭得破碎: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平时住校,见到的都是他们穿衣服的样子,我怎么知道他们没穿衣服的皮肤下全是伤啊!”
“为什么他们会都是伤啊?我好心疼妈妈和弟弟啊。”
“哥哥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明明哥哥是这么好的人,还给我买棒冰和零食吃,但是却不相信我说得都是实话。”
“我明明就是无辜的啊!爸爸妈妈都走了!弟弟也走了!你们为什么要像审讯犯人一样审讯杨槐呢?我该怎么办呢?”
“如果连你们都不能帮杨槐破案找到凶手,杨槐又该相信谁呢?我都说了这么多次了!”
“我真的没有力气了,我没有力气哭了,没有力气想了,我已经尽全力了,我尽全力了。我好累啊!”
门外的顾清武见形式不对,忙冲进去,带走了江涤尘。
走廊上,豆大的雨点飘了进来,水沾湿了布鞋,手扶着栏杆,顾清武拍了拍江涤尘的肩膀:
“小江,她要是说没有,你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不就好了吗?”
“可是杨槐已经十四岁了。她不是什么都不懂得年纪了,一个正常的十四岁小孩面对爸爸妈妈出轨不应该是这种反应。”
“哎呀,你刚入这行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就是什么人都有的。”
“十四岁快步入青春期了,对父母双双出轨这件事适应良好,也没什么不好的,要是正常小孩知道这种事情不得天天哭天天闹啊。”
“人家小女孩前天父母弟弟都死了,昨天刚从医院醒来,今天坐在问询桌上,她可能连自己现在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吧。”
不是这样的。
和杨槐相处的所有画面放映机似的,在江涤尘的脑海过了一遍又一遍。
她对父母出轨的态度固然奇怪,但更为奇怪的是杨槐这个人。
他在杨槐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讨好感。
“队长,你觉不觉得杨槐身上有一种这个年纪的孩子没有的,成熟感?”
这种成熟感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生理上极为不协调的,性成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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