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临是一座没什么特色的小城，地势不南不北，人口不多不少，生活节奏不快不慢，物价不高不低。唯独一件事很奇怪，就是生活在洛临的人极少能见到晴天。
因为一年到头基本上都是雨蒙蒙的，所以许多神话传说也由此衍生了出来。有说洛临城原是洛水中的一块巨石，历经朝代更迭，巨石浮出水面，伴随四季衍生出了生命。还有人说洛临是块钟灵毓秀的宝地，雷公电母途径此处定居修炼，所以最不缺的就是雨。
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洛临的确靠着这一特质带动了当地的旅游业和房地产业发展，许多外地人慕名而来，闲暇时住上两三日，体验一下雨城的朦胧。
......
“真是奇了怪了，一年四季都是雨，有什么好看的。”杜白方趴在窗棂上向外看，不远处风铎在漫天斜落的雨丝中发出间隔不一的“叮叮”声，如僧人敲木鱼，空灵孤清。
“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我嘱托你帮我干的事你帮我做了没？”宋女士在电话那头质问道。
“什么事？我怎么记得我放假回去的时候连你的面都没见就被你连着行李一起打包扔来洛临投奔我爷爷了。”
宋女士迟疑了片刻，“哎呀，我不管有没有，你马上就要开学了，走之前帮我去洛临的白马寺求个签，听说很灵的。”
“哎呦妈，这白马寺才建了多久，你要求签还不如去城隍土地庙，哎，不如我代你去趟观音庙，帮你求个二胎，你和我爸不是老说想养个小号吗？”
“臭小子胡说什么呢，城隍土地观音庙都不管海上，听说白马寺里的龙王是最灵的，你爸这一趟出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帮我求个平安，捐些香火，就当是给你爸求的。”
杜白方听出了宋女士语气中的担忧，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勤勤恳恳地应下了。
外面的雨不算大，杜白方出了房间门趴在二楼围栏上向下看，杜慎汝坐在一楼的沙发上看书，半天没翻过去一页。
杜白方觉得好笑，冲着下方喊道：“这一页我早上起床的时候您就在看，怎么马上要吃晚饭了您还在看。”
半天没有应答声，杜白方走下去看，坐在沙发上的杜慎汝双腿盘起，双手握着书的两侧搭在膝上，垂头闭目，恍若入定。
杜白方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刚想出声却被进来的张嫂打断。
“小方，先吃饭吧，别打扰你爷爷。”
“他老人家这是...”
张嫂见怪不怪：“听说是什么打坐呢，一看书就这样。”她转身出去端菜，又轻声嘟囔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书看困了。”
杜慎汝脾气古怪，杜白方才长到四五岁时，他便强硬地要搬回老家来住，子女都拗不过他只能同意。搬回洛临之后也鲜少出门，不喜家中子女探望。杜白方是个话痨，生性闲不下来，他父母怕老爷子整日窝在家里憋出病来，就干脆趁着杜白方放暑假将人一股脑打包送去了洛临。
杜爷爷倒是也没排斥，虽还是不爱和人交谈，但杜白方每天闹上两次，他话也开始多了些。
“张嫂，我过两天开学，我买了明天下午的车票回井香，您帮我把行李收拾一下。”杜白方挎着个背包站在玄关处换鞋。
张嫂放下手里的东西疑惑道：“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妈让我帮她去白马寺求个签，你们不用等我了，我随便在外面买点吃的就行。”
“哎呦，明天再去吧，一会儿雨该下大了。”
“不行，明天上午还要赶早去坐大巴车，再说我来这儿一个多月了雨就没停过，大小都差不多。张嫂我走了，你们快吃饭吧。”
洛临虽然雨多，但是夜市很热闹，白天大家都躲在房间里，到了晚上霓虹灯亮了，便全都一股脑地涌出来觅食。
外头雨下得还没那么大，夜市搭着顶棚，杜白方收了伞去常吃的小店旁边买了碗肉臊面，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吃了起来。
旁边坐着的是一对小情侣，年纪看起来都不是很大。杜白方在这边吃，小情侣在那边旁若无人地约着会，时不时凑在一起嘬一口。
杜白方见怪不怪没怎么在意，随意转头瞥了一眼，却看见女生的手上戴着一枚玉色的戒指，通体光滑，里面隐隐有水波流动。
“你们俩不是本地人吧。”
小情侣循声望过来，脸上笑容不减：“你怎么知道？”
杜白方笑道：“你手上的这枚戒指是在白马寺求的？”
“对啊对啊，我们今天早上去求的，还许了愿，听说白马寺的神仙很灵的，这戒指就是在那儿买的。”
杜白方夹了一筷子面：“多少钱？”
男生回想了下道：“不贵，也就两百。”
杜白方手里的筷子一抖，抬头望向两人洋溢着幸福微笑的脸道：“兄台好有钱。”
“一般一般，不过你既然是本地人，不如跟我们说说，这在白马寺求的签真的有这么灵吗？”
“灵不灵的不知道，但白马寺什么都管，就是不管姻缘。”
“寺里没见着，但寺外有个小和尚，说我是有缘人，卖了一枚玉戒指给我，说里面是红线水，管姻缘的。”
杜白方将吃完的碗放下，重新背起包，看向女生手中的戒指道：“卖你戒指的那个和尚是个惯犯，以前不常有外地人来的时候都是卖五块一个。”
小情侣双双沉默，女生半晌才反应过来：“我就说那和尚怎么不在寺里卖，原来是个骗子！”
白马寺建在半山腰上，当地为了方便游客上山建了缆车，但游客们为了显得心诚，一般都自己爬。杜白方本想买张票坐索道上去，站在山脚的时候又想起了宋女士的话，纠结两秒最后还是选择走石阶。
好在白马寺建的还不算太高，爬个半小时就到了。洛临天气特殊，晚上香客比白天多一些，很多人都在山脚买了油纸伞，踩着青石台阶颇有一番意境，唯独杜白方撑着把黑伞穿梭在其中尤为显眼。
寺外一名小和尚头顶支着四方雨棚，手里拿着一串佛珠，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对着面前的行人介绍自己桌子上的东西。
“众所周知，白马寺里最灵验的便是龙王殿里的那五位，众生皆求风调雨顺，民愿上达天听，龙王们都庇佑着呢，比如说这枚戒指，您看可有什么不同？”
站在摊前的中年人仔细看着和尚手中的戒指：“里面有水？”
小和尚道：“这水可不是一般的水，而是龙王手心滴下来的神水，数月凝成一滴，三滴才能化成一枚戒指，只赠有缘人。”
“那小师傅我可否...”
小和尚摇了摇头：“施主不如明年再来，或许机缘便到了。”
“别啊小师傅，我平时工作忙，单位好不容易放一次假我还准备着过两天和朋友坐船去海上钓鱼呢，不然您开个价怎么样？”
“欸，罢了罢了，看你心诚，这戒指里的神水或能保你平安，破财消灾吧。”
中年人一愣，随机反应过来，从钱包里数出几张大红钞票递过去放在桌上，见小和尚没什么反应便伸手拿了戒指笑着离开了。
杜白方等在旁边看了好半天，中年人走后才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扒拉开桌角盖着的红布，下面是一堆与方才那枚一模一样的戒指。
“小师傅，这戒指怎么卖啊？”
“您看...”小和尚一转头看清面前人的脸后一顿，露出一个笑容道：“五块。”
杜白方上去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道：“不是金盆洗手了吗？还在卖？”
小和尚慌忙将红布重新遮上道：“讨口饭吃讨口饭吃。”盖好了红布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杜白方，不可思议道：“不过你来是做什么的？求神？”
“怎么？不可以吗？白马寺的龙王不是最灵的吗？”
“你不是不信神吗？以前怎么说的来着，求神不如拜鬼，这话是你说的吧。”
“替我妈来的，我妈信。”
小和尚眼睛一亮，盯着杜白方道：“既然来了，照顾照顾我生意怎么样？”
杜白方：“......连我也敢坑。”
“放心，卖给你的东西绝对和卖给别人的不一样。”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串手串，朱砂串成，中间缀有一块不规则的黑玉，“朱砂手串，我这里只有这一串，绝对保真，只要五百块。”
那块黑玉吸引了杜白方的视线，他接过拿在手里看了看，黑玉黑得通透，旁边的朱砂看起来品质也不错。
“好看吧，只要五百，很划算的。”
杜白方将手串放下：“五十。”
“三百！”
“二十。”
“一百总行了吧。”
“不要了。”杜白方拿起伞转身就要走，却被一只手猛地拽住，对方声音咬牙切齿：“五十就五十...”
“没带现金，扫码。”
小和尚哦了一声便悄悄从桌下掏出了最新款苹果手机，打开收款页面。
“我先走了，都九点多了，你小子见好就收，天天净干些坑蒙拐骗的事儿。”
“行，您走好。哎这位女施主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杜白方看不下去对方那谄媚的德行，撑着伞转身进了白马寺，没发现身后一道视线时刻关注着他的行踪。
当那把黑伞消失在拐角处时，小和尚立即卷起桌垫包成包裹揣进怀里。
“干什么这么着急，还没挑完呢。”被小和尚招呼来的女施主一脸莫名其妙。
“不卖了不卖了，今天收摊了。”
石阶溅起水花，小和尚连伞都没来得及打便一溜烟消失在了雾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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